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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除了吏部户部,还有兵礼工,还有督察院的左右督御史,大理寺,翰林院等部门。

    每当写下一个名字,朱允熥都会在这个名字的旁边,用朱笔打个小勾。官员的升迁,都有一个考察期,这个红色的勾子,就代表暂时考察,而不是真正的定下。

    稍候片刻,朱允熥的手停滞下来,脸色有些纠结。

    刘三吾,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还有一众翰林学士等,这些人该如何对待呢?

    这些清流,在当初文华殿教朱允熥读书的时候,尽心尽力。甚至说,对他的皇太孙之位,在一开始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促进作用。

    而随着和这些人的接触日久,朱允熥也明白,如今大明的清流可不是后世晚明那些表面忠义无双,内心有奶就是娘的嘴炮。这些人才学有,眼光有,虽为政未必能如何,但却能看出一些弊端所在。

    而且,对于他们的为人,其实朱允熥心中也很是钦佩。起码,这几个人在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忠臣孝子。

    辅佐帝王不已谄媚之言晋身,旁敲侧击多多提醒。

    立身朝堂为帝王羽翼,执笔春秋写浩然正气。

    “中书舍人刘三吾,礼部左侍郎,赐资善大夫!”

    别看这些年刘三吾一直是老爷子秘书一样的角色,其实真正的官职只有五品,还是翰林院那种清贵之地,如今给他提拔成三品的侍郎,又给了一个正二品的文官散勋职,其中的含义他自己想去吧。

    方孝孺.......

    朱允熥的手指敲打桌面,脸色更加纠结起来。

    他这位老师的人品道德无可挑剔,但他还真不放心把这位老师放到地方活着要害的部门去。

    “赏嘉议大夫,晋钦天院院正。”

    嘉议大夫是正三品的文官勋职,钦天院不适于任何一个部门,单独对皇帝负责。别以为钦天院就是个观察天气预报的,在这个时代,天象的任何波动,在人们的心中,都是上天对人们的示警。

    至于其他的翰林院学士们...........

    忽然,朱允熥有个想法。

    这些人平日的工作,除了负责皇帝起草文书,记录言行,校队军国大事奏折之外。就是编纂书籍,修订史书。

    那么可不可以,让他们把报纸办起来。

    这时代,国家对于百姓而言,是空泛的君臣大义,是模糊的家国天下。

    现代人都知道,舆论口舌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官家的。

    朱允熥陷入沉思,以朝廷的名义办报纸,好处多多,朝廷在百姓的心中就是正统。

    可也有些隐忧,就是怕这样的媒体,最终演变成掺杂了派系和私人恩怨的喉舌。

    想着,朱允熥忽然一笑。

    舆论是可以监督的,相互制约相互监督才是王道。若因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就因噎废食,得不偿失的同时也阻碍了进步

    。

    是的,若有官方的报纸,这将是一种进步。

    而且,也将是整个大明文化上一种巨大的进步。

    这种进步或许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或许在长时间内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但是长久来看,启发民治,甚至监督官吏,作用非凡。将会大大拉进,普通百姓和朝堂的距离,使得天下人知天下事。天下人,可说天下事。

    紧接着,朱允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签上写道,“报纸!”

    然后他又开始陷入忙碌,除了文官这边,还有武臣。

    当年跟着他征伐高丽的人,是时候更进一步了。一直操练并且花钱如流水的靖海军,也到了再次露面的时候。

    老臣勋贵们纷纷退居身后,现在是大明新生代将领们,大展宏图的时候。

    想到武臣,朱允熥就想起一个人。

    蓝玉!

    他还在病中,常家的奏折中说,席道人说蓝玉的病治是治不好的,如今只能控制。

    天道就是如此,疾病如影随形!

    正想着这些,王八耻悄悄进来,“万岁爷!”

    “说!”朱允熥道。

    “燕王世子求见!”

    第202章

    处处机锋“臣朱高炽,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胖胖的朱高炽出现在朱允熥的面前,隆重的叩拜大礼。

    因为身上的肉多,每次叩拜起身之时都显得格外艰难,要手支撑着地面才能起身。而且附身起来之时,腰部的肥肉似乎快要把腰间的玉带撑破一般。

    “难为你了,这么胖还要如此大礼!”朱允熥揶揄的笑道。

    朱高炽微微附身,跟着笑道,“君臣之礼不可废,别说臣只是胖,就算是胖到走不得路,跪下爬不起来,也要给皇上行礼!”

    “来人,给燕王世子看座!”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给了边上一个眼神,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圆凳过来。

    朱高炽还要推辞,朱允熥说道,“坐吧,你知道朕的,没那么多规矩!”

    “谢皇上!”朱高炽拱手,然后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若是个瘦子,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倒也不难看,坐着倒也不是很不舒适。偏他胖,没有沾凳子的半边身子,要支撑着整个身体,朱允熥看着都难受。

    “你就好好的坐着!”朱允熥开口道,“不必在朕面前,如此诚惶诚恐!”

    “皇上仁德,臣感激莫名!”朱高炽谢过,但依然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别扭的坐着。

    他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这一点,朱允熥心知肚明。

    朱允熥继续笑问,“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你家老二老三呢?”

    “臣今日是单独进宫,老二老三......”说着,朱高炽笑笑,“不怕皇上见笑,臣这两个弟弟,自小从家里宠惯了。说话不过脑子,臣是怕他们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都是自家人,说了朕不也不会怪罪!”朱允熥笑道,“大明朝不以言罪,对自己的血亲,朕更不会那么刻薄!”说着,笑道,“来见朕有事儿?”

    “没事!”朱高炽忙道,“皇上登基,臣心中欢喜。想着皇上不忙了,就来聆听圣训!”说着,言辞恳切的继续说道,“当年臣跟着皇上去中原赈灾,见皇上风里雨里不辞辛苦,臣好生惭愧。这些年,皇上每次见臣,都是格外礼遇,臣心中越发觉得有愧!”

    “你又没做对不起朕的事,有什么愧?”朱允熥笑问。

    顿时,朱高炽为之语塞。

    朱允熥一句话,直接顶在他胸口,让他脑海中的其他说辞,根本无从谈起。

    “即便是有愧,也无所谓了!”朱允熥继续道,“皇爷爷曾教过朕,当家人,有时候管着一大家子,就是要受些委屈,受些菲薄的!”

    “臣绝对没有!”朱高炽慌忙跪下。

    “起来,起来!”朱允熥笑道,“朕又没说是你!”

    一瞬间,朱高炽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朱允熥这话的含义他心知肚明,而且他心中也有些做贼心虚。

    “快起来!”朱允熥继续笑道,“朕不是说你,你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世子,哪能给朕气受!”

    “皇上宽宏!”朱高炽艰难的起身,但下一秒,马上又吓得跪在地上。

    “不过到底是谁,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朱允熥笑看着他说道。

    “皇上!”朱高炽大惊失色。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不让他说话,“你今日主动来见朕,定然是有缘由的,也是有话要说的。”说着,走到朱高炽身前,把对方拉起来,“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会办事的人。对你,朕是一直心存好感的,皇爷爷也多次夸奖过你。”

    “有些事,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可是这些事,你觉得根子是在朕这吗?”

    根子在朕这吗?

    一时间,朱高炽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他这次进京的目的,就是缓和关系,就是来探话,就是斡旋。

    可老爷子骤然之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接在正旦朝会上,当着天地宗庙社稷祖宗的面儿,禅让了皇位。

    这一下,直接打乱了朱高炽所有的计划。

    “来!”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你跟朕,出来走走!”

    ~~

    年刚过,风依旧清冷。

    御花园中,朱允熥缓缓前行,朱高炽在后微微俯首的跟着。

    花园之中,那些在冬日绽放的梅花,已过了最好的年华。虽依旧艳丽傲然,但没有了冰雪的相称,多少显得有些寡淡。

    朱允熥停下脚步,信手摘下一片花瓣,“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他停得很是突然,朱高炽赶紧止步,差一点就撞到了朱允熥的后背。

    “他怎么忽然吟诗了?”朱高炽心中暗道,然后赶紧的搜肠刮肚,想弄出几句应景的话来。可惜朱家的儿郎,墨水都有些不足,更没有急才。

    只见,朱允熥回首,笑着问道,“你可知这里这句,人无百日好的注解是什么?”

    “臣愚钝不明所以!”朱高炽笑道,“不瞒皇上,臣不学无术!”

    “你可不是不学无术之人!”朱允熥笑笑,接着说道,“按照小时候读书时,夫子的解释。人无百日好,是指人不可能永远都一帆风顺,事事如意,是吧?”

    “圣明不过皇上!”朱高炽俯首道。

    “其实,在朕看来,则不然!”朱允熥揉着手里的花瓣,“你看,这里人好和花红是相对的,花开是一个过程,从小小的蓓蕾到傲然开放,这其中有许多艰辛!”

    “人也是如此,人若想好,更为坎坷波折,殊为不易呀!”

    朱高炽听了,脑筋飞快的转动,“皇上之言,发人深思,臣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你这说好话的功夫,比不了李景隆!”朱允熥大笑。

    然后,他拍拍手,“花红是个过程,人好也是个过程。但人在变好的过程中,会有许多枝节和意外!”

    说着,顿了顿,“所以除了人无百日好这句话之外,还有几句应景的话,你可知道?”

    “臣才疏学浅!”朱高炽笑道,“实在是想不起来!”

    “人无百日好!”朱允熥笑笑,笑容就淡薄了起来,“还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霎那间,朱高炽后背再次冷汗入雨。风一吹,寒意刺骨。

    “人达到了好的高度,就想着更好,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大丈夫在世,谁不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不愿扶摇直上?”

    “可坏就坏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上!”

    “人,一旦信了这话,就看不清自己了,就会人心不正!你说,是吧!”

    朱高炽哪里还能说出话来,他整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早先呀,朕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喜欢打打哑谜!可现在朕身为一国之君,军国大事已经够朕忙的,实在没心思,在藏着掖着。”

    “也更不愿意,不耐烦,让有些事烦朕。”

    “就好像这些有些衰败的梅花,朕若看厌了,一句话!”说着,朱允熥又是微微一笑,“有的是人,把这些花,连根拔起!”

    第203章

    吓死你(1)后背上满是冷汗,身体中刺骨的寒。

    朱高炽此刻,面对朱允熥的诛心之言,就好像在冰火两重天之中苦苦挣扎。

    他进京城之前和父亲深夜密谈许久,一路走来燕王行差踏错许多步,不但失了先机更失了实力。他此来京城,是因为老爷子对他这个燕王的嫡长子,观感还不错。

    老爷子年老,心也软了。若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届时再找几个喉舌之人,上书燕王边疆之功,说不定某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他们父子也别无他法,只能做最后的努力了。

    但是他们夫子二人谁都没想到,老爷子如此干脆的就把皇位给了东宫!

    古往今来多少人恨不得杀得天昏地暗也要争夺的椅子,就让老爷子这么甩手给了东宫?

    如此一来,朱高炽所有的打算都落空。

    他入宫觐见朱允熥,也是想着探探新君对他们燕藩到底有何打算。

    却不想,人家上来就是这等诛心之言。毫不留情,没有余地。

    “今日你不来见朕,日后朕也会传你来的!”朱允熥再次笑道,“有些事,不说清楚继续装糊涂可不行!”说着,忽然上前,盯着朱高炽的眼睛,嘴角挂着微笑,“朕听说,你爹想造朕的反?”

    噗通,朱高炽胖胖的身子直接跪下,脸色仓惶苍白。

    “皇上,臣和父亲忠心无二!”朱高炽直接拉着朱允熥龙袍的衣角,颤声说道,“是....哪个小人进的谗言,哪个奸臣诬陷燕藩!父亲是皇祖亲子,大明的赛王,对大明怎么可能有二心!”

    “父亲倔强倨傲是有的,有时候不执拗倔强也是有的,但说他反,那是绝对不能够!皇上,皇上切莫听信谗言。这些年父亲在边疆,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说着,朱高炽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父亲总是和臣说,别他看他身居高位,可因为他性子傲,许多人都盼着他倒霉。这些年来,真心对他的,除了皇祖母,就是故太子!”

    “皇上啊皇上.......”

    “你要是觉得声儿不够大,怕别人听不见,你就继续哭,继续喊!”朱允熥冷笑。

    马上,朱高炽的大哭变成抽泣。

    他胖乎乎的跪在那,泪如雨下,双手攥拳好似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你爹对大明定然是忠心的,这也是他的大明!”朱允熥回身,不去看朱高炽的表情,淡淡的开口继续说道,“可是,他忠的是大明,那朕呢?”

    刹那之间,朱高炽的身体猛的一抖,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有些事,其实朕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不愿意计较。或者说,碍于老爷子,不愿意做计较。正如老爷子所说,当家人,有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整个家族,而不是自己!”

    说着,朱允熥笑笑,“你自己也是嫡长子,有些苦恼,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剧烈的抖动着,双眼无助的四处张望,忽见不远处,几道目光好似钉在他身上一般。目光的主人们,都是朱允熥身边的侍卫。

    此刻那些侍卫,手掌放在刀鞘上。朱高炽可以肯定,只要朱允熥稍微示意,这些人就会过来,结果了自己。

    “心里恼,还要顾全大局。即便再恼,也要想着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朱允熥继续笑着说道,“若是不经历这些,说这些话会被别人认为是迂腐,可是,身为男儿,真正在家族中经历过这些,哪怕明明心里恨得要死,也要这么做啊!”

    “这不是迂腐,而是嫡长嫡长,该有的样子!”

    “不然,连这些都扛不住,如何扛住整个家业呢?”

    “古往今来,仁德不过皇上!”朱高炽叩首,低声道,“臣回去这就和父亲说,若是做错了事,赶紧给皇上写请罪的折子。皇上念及亲情,必然不会和父亲一般见识!”

    他脑筋转得极快,看样子朱允熥已经知道了不少事。瞒是瞒不住的,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低头。

    对新君低头不丢人,不就是说些软话,多磕头吗?这有什么丢人的!

    他和他弟弟朱高煦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从小就知道,男人,不管是什么位置的男人,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要装孙子。

    装孙子不丢人,让人揍成孙子,那他娘的才是丢人!

    “按理说天下无父母的不是,当儿子的不能说自己的老子!”朱高炽继续快速的说道,“可臣这些年,看着父亲,却是有时候略显张狂。立下一些小小的战功,就不可一世。做事也不谨慎,有时候更不知谦恭二字。”

    “不过这些年,父亲也有所醒悟。对许多事,都有了悔意!”朱高炽一边说一边想,一边想一边说,“其实父亲早就想进京来,觐见皇上。可一来是军务繁忙,二来.......二来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皇上未登基之前,是东宫储君。但父亲性子有几分傲然倔强,他心中敬重,嘴上不会说,也不会让外人看到。”

    “况且......况且父亲身为藩王,故太子的亲弟,本以为皇上当年会优渥.......”

    忽然,朱允熥笑着打断朱高炽,“哦,你这是说朕没有对你父亲如何好,以至于他即便是想跟朕表忠心,也不肯低头俯首称臣是不是?哦,朕当皇储的时候没有对你父亲好,所以你父亲也踩朕是不是?错还在朕喽?”

    “不是不是!”朱高炽满头是汗,连忙摆手,忽然一拍大腿,“误会!误会!”说着,向前爬了几步,“皇上,都是误会。父亲和您,就是有些话没说开,没说透!”

    “编,继续编!”朱允熥冷笑。

    甩开朱高炽的胖手,抱着肩膀靠在池塘边的汉白玉栏杆上。

    “有些事呀,咱俩心知肚明,你再怎么编,朕信吗?”朱允熥又道,“朕信不信倒是其次,关键是,你自己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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