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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再说,君臣大义已定下。人家先是皇帝,我们的生死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不低头?咱们不低,早晚人家的手也会按下来,更难看!”

    “我知王爷是心怀大志的男子汉,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为俊杰!有舍才有德!”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硬撑下去,得不偿失呀!”

    朱棣听着妻子的话,沉默不语。

    是的,事到如今,他没有争斗下去的本钱了,也没有筹码了。

    以前,皇太孙还不是皇帝,对他这个王叔多少还要有些别的顾及因素。但现在人家是皇帝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人家占据了名分大义,自己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他是英雄,不是莽汉,这个道理他懂,这个账他会算。

    “有些事,王爷您可能没想到,我一介女流,倒是心比你细致一些!”徐氏继续说道,“老爷子为何这时候禅位呢?”

    闻言,朱棣认真倾听。

    “若是不禅位,他百年之后只怕尸骨未寒,你们叔侄就要反目了!”

    “现在禅位,表面上是把江山社稷传给了自己的孙子。其实,也是在给你们这些藩王,留有余地!”

    这话,让朱棣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但不得不承认,妻子说的有道理。

    老爷子现在禅位,是给了藩王们和新皇帝之间一个缓冲期。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甘夹杂着愤怒,放不下也挥不去。

    微叹一声,继续前行。

    不远处,城墙上的箭楼之中,一独臂的老军,沿着登城的台阶,吃力的拎着一个水桶,行走得有些艰难。

    哗啦哗啦,水洒落在地上,马上变成了冰。

    那老军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连人带桶摔在地上。

    “日你哥的!”老军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目光看到了另一边看着他的朱棣,身影顿珠。

    “是你?”朱棣也看清了老君的面容,快步上前笑道,“你是刘麻子?”

    “难得千岁记得俺!”老军褶褶巴巴的脸上,笑容绽放,露出满口黄牙,“小的给千岁磕头!”

    “算了算啦!”朱棣大笑。

    眼前这老军,是他的麾下老卒,当年也曾跟着他远征漠北,这胳膊就是二十三年在砌砌儿山,征讨孛林帖木儿时丢的。

    “我记得你不是回乡下去了吗?”朱棣忽然奇道,“前年我亲手批的,你家分了十六亩地,你脱了战袄回家务农!”

    刘麻子又是咧嘴一笑,眼神有些苦涩,“家里没人了,小人没地去了,就寻了以前的官长,给了看城墙的差事,正好军中缺人了,小人就来了这儿!”

    “没人?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朱棣继续问道。

    “儿子死了,老婆子想儿子,也跟着去了!”刘麻子低下头,低声道,“家里的房子空荡荡,说话的人都没有,小人整日丧胆游魂,跟活死人一样!”

    朱棣一愣,“这........”

    对男人来说,世上最痛之事莫过于痛失所爱。妻儿都走了,留下他孤单单在这世上,确实难受。

    “怎么死的?”朱棣问道。

    刘麻子抬头,看看朱棣,“就去年!”

    “去年?”说着,朱棣心里咯噔一下,“可是.......”

    “嗯!”刘麻子点点头,“战死了!”说着,微微顿了顿了,“脸上中了三刀,都认不出模样来了,下葬的时候找的裁缝才勉强有个人样子!”

    去年,正好是鞑子犯边,燕藩与之大战那次。也正是那次,燕藩元气大伤。

    朱棣半晌无言,心中忽然涌出浓浓的愧疚,“你跟着我,丢了胳膊。你儿子跟着我,丢了命!”说着,手扶着城墙,后退两步,“都怪我!”

    “这哪能怪千岁!”刘麻子赶紧道,“当兵的挣军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这个命!”说着,一笑,“听人说,小人的儿子,不怂!战后叙功,带队的千户亲自给送来两匹布,说小人的儿子,剁了好几个鞑子!”

    随即,又看看朱棣,语气再次顿顿,“他没丢他老子的脸,也没丢咱们燕藩的脸!就跟在王爷的大旗后!”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闻言,朱棣心中更是酸涩。

    他赶紧继续追问,一生征战这种感觉从没有过,今日却格外强烈。

    “就在军中继续过呗!好歹平日有说话的伴儿!”刘麻子苦笑道,“不过小人现在老了,上阵是不行,只能看城墙。但也挺好,哪天两眼一闭,也有同袍帮着拉拽尸首埋了!”

    “你没有侄子吗?”朱棣听得心中难受,“过继一个,继承香火,这事我给你操办!”

    “小人是山东那边迁过来的军户,老家那边,亲人都不知在哪了!”了刘麻子低声道。

    “那再找一个,再生一个!”朱棣大声道,“你只不过是没了手,又不是没了传宗接代的家伙,找个女人,生一个!”

    “小人这把岁数了,还生啥?找女人,那不是祸害人家吗?”刘麻子羞涩的笑笑,“再说,找谁也比不上,跟了小人一辈子的婆娘啊!”

    “我张罗,我来张罗!”朱棣大声道。

    回头,看看徐氏,“咱们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徐氏点头,“有!”

    “听我的,成家再生!我给你张罗一个好的!你和她回家去,好好的过日子!”朱棣对刘麻子快速说道,“你跟我打了一辈子仗,不能让你落这个下场!”

    “王爷!”刘麻子忽然哽咽,“小人,当不起呀!”

    “当得起,我看不着就那么地了,我看着了就要管!”朱棣大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的,我不能不管。”说着,他看着刘麻子,“等着,我这就回去张罗。明年这时候,明年这时候,老子去你家看你。”

    “回去之后,你天天豁出命去,就不信种不出个种来!等明年老子去,老子要喝你的儿子的庆生酒!”

    说着,他忽然拉着刘麻子的手,“放心吧,不管你再生几个儿子,老子都不让他们当兵了!”

    “千岁!”刘麻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跪地嚎啕。

    ~~~

    “这些年,跟着我,死了很多人!”

    风依旧很大,通往城里的城墙台阶上,朱棣扶着青色转,缓缓走下台阶。

    “他们!”朱棣说着,忽然觉得胸口堵了什么东西。

    “老子战死了儿子上,兄长战死了弟弟上!”朱棣的声音越发低,“军中不是缺人,是人死的太多,都战死了!”

    “王爷!”徐氏在他旁边,轻柔的抚着他的后背。

    “老大来信了,说新君等着我进京,磕头认错,你说我该去吗?”

    “王爷去哪,我就去哪儿!”

    朱棣拍拍妻子的手背,“你是对的,咱们打不起,折腾不起了!”说着,长叹一声,“他娘的,求饶..........”

    说着,他忽然身子一个趔趄。

    “王爷!”徐氏的惊呼之中,朱棣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

    年前最后忙一波,早上四点起床的,状态奇差无比。

    我最近要补一补啦!哎。。

    第1章

    君臣奏对(1)时光悄然而至初夏,紫禁城更添几分锦色。

    奉天殿的办公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召见臣子。

    来者,是专门从ZJ布政司返回京城,奏对的景清。

    “这半年,朕每日都在京城等你们的好消息!”朱允熥笑道,“可这么久了,你们那边推行新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日他派铁铉和景清过去浙地,就是为了推广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取消丁税的新政。那边官绅阶层能量太大,地方上阻力重重,远不如北方各地,中原那边已经试行了两年,效果卓越。

    北方各地各级官吏都在中央的命令下,缓缓整改,唯独ZJ之地,许久了还没动静。眼看又是一年,夏税将缴之时,若再耽搁。天下各地都以浙地为理由,新政还办不办?

    “回皇上!”景清笑道,“臣这次来京,就是受铁铉之托,问皇上一句,当初的话还算不算?”

    朱允熥笑笑,“朕说过的话一定算!”说着,笑道,“你们呀,又要弄什么名堂!”

    “臣和铁铉奉旨去浙地以来,这半年的时间内,和当地的官员士绅财阀等绝口不提新政之事!”景清正色道。

    朱允熥微感诧异,笑道,“为何,说来听听?”

    “这半年来,凡是有请吃的,请玩的,送钱送物的,臣和铁铉来者不拒!”景清继续开口。

    “这个朕知道!”朱允熥笑道,“铁铉给朕的秘折中,收了多少,何人所送,包括吃了什么山珍海味都说得一清二楚。无论是那些人送过来的女子,还是金钱,更是分毫未动!”

    不单是铁铉,锦衣卫在Z地也每隔数日就有奏报。但是相比之下,还是铁铉奏报的数字更多些。那边太有钱了,有钱人也太多了,既有钱还有权的人,更是数不可数。

    铁铉到任第二天,当年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数位同窗,就直接登门了。这些人中随便一个人的身后,都是当地的豪族。而且那边因为文风荟萃,许多豪门之家,举人秀才不知凡几。

    若真一开始就摆出一份铁面来公事公办,只怕反而会事与愿违。

    “这大半年来,浙地上下错综复杂的关系,铁铉和臣已经摸清了。”景清朗声道,“谁家和谁有亲,谁家在朝中有人为官,谁家有多少产业,

    谁家有多少人口,都是一清二楚!”

    “要动手了?”朱允熥笑道,“跟朕说说,怎么切入?”

    “贿赂朝廷大员,就是死罪!”景清眉毛一立,大声道。

    “他们送的好处,贿赂的东西,一一有账可查,有物可对!”景清继续说道,“臣身为按察御史,就有查案抓人的权力!”

    闻言,朱允熥抚额微笑。

    那些贿赂铁铉的人,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东西照收不误,平日跟你称兄道弟。但是收的东西一点不动不说,到后来还要成为贿赂朝廷官员的物证。

    铁铉和景清这一手,还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贿赂朝廷官员是一,隐藏人口田地,拒不纳税缴粮履行差役是二!”景清继续朗声道,“这大半年来,臣暗中查访行省各处,坦察民情。更翻阅核对,历年以来布政司的钱粮账本!”

    别人做官是一手恩一手威,这景清和铁铉两人,干脆两手都是杀手锏。

    可以想象这套组合拳下来,先是把浙地的官场整肃一番,然后是士绅豪门。如此之下,其余的小鱼小虾哪个还能阻挠新政?

    “还有一样!”景清微微一笑。

    见他这样子,朱允熥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哦,说来听听!”

    “他们偷税漏税!”景清正色道,“浙地纺织工纺盛行,小的雇佣三五十,大的雇工上千人。织机数百台,日夜织作,日进斗金!”

    “可是,有些人,臣在布政司税政课的账本上,却核查不到他们的税银缴纳存根。还有的工坊,仗着家里有人为官,干脆就不在官府登记造册!”

    朱允熥的脸色,骤然严肃。

    别的他能容,偷税漏税这事,不能容!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在他的提一下大明开了邮政之后,商税与日俱增。各地的驿站如今不但不需要户部贴钱,而且还成了仓储,运输的中转站。甚至也成了,核对税务票据的地方税务所。

    比如浙地的布商,从当地出发,在当地的税课司报备缴税,拿到税务的凭票,没到沿途各处,就有人根据他们的凭票查看货物的数量,无论水路还是陆路,各地官吏严格执行。

    如今的商税税收,已经是天文数字。洪武年间,朝廷军费的最大来源,就是江淮的盐水,每年差不多一千两百多万。如此天文数字,除却各项开销,最终落入国库的,也不过杯水车薪。

    而现在除了盐税之外,商税是每年来钱最快也是最多的进项。不然的话,去年的辽东大战,前些年征伐高丽,哪来的钱?

    若真是偷税漏税,只怕不是一个地方坏了,而是一条线都坏了。

    “你继续说!”朱允熥冷脸道。

    “彼等奸商,偷税花样众多!”景清继续开口说道,“国朝律,凡货物出境,必须到布政司税务提举处报备,方可出行!”

    “浙地士绅关系错综,大有上下其手之事。有奸商明面上,实数相报,其实暗地里大做文章!”

    “就好比棉布,臣发现许多布商报于衙门货物之数和出行之数相同,但单匹布却有天壤之别,他们一匹布拆开来就是三匹。就是说他们三匹布卷在一起,跟朝廷报的确实一匹!”

    “哈!”朱允熥冷笑,咬牙道。“好手段,好心机,继续说!”

    “那些奸商善走水路,沿途的关节定然有许多都是打通的了,所以沿途的查勘,也未必尽心!”

    朱允熥的脸如寒冰,这是必然的,税这种事,是一条线,而不是一个关节。所谓财帛动人心,各地的税吏中,掌管这种权力。不敢在随意盘剥,巧丽名目的收取过路费,那就只能在查勘上做文章,收好处。

    “更有甚者,有些奸商们运货所用之船,乃是官船!”

    “官船来往运河,可免于查验。虽说官船比商船少,但架不住往来的次数的!”

    砰,朱允熥一拍御案的桌面

    。

    “这就是朕为什么要官绅一体纳粮缴税!”朱允熥大声道,“就是因为官商勾结,损害国本!这些蛀虫!”

    第2章

    君臣奏对(2)自古以来都是士大夫和皇帝共天下,所以有功名的阶层,可以超脱于百姓,享受许多特权。

    这等在运河上往来的官船,不受查勘就是其中之一。

    豪门大族谁家背后没几个官员,谁的族里没几个官。不管在朝也好,致仕也罢。打出旗号,在运河上就可以畅通无阻。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没人去较真。

    历朝历代都有官员用官船夹带货物,用来换取钱财。

    但现在,用在了偷税上,就不能忍。

    “你继续说!”朱允熥忍着怒意,景清之所以从当地跑来京城觐见,要说的就绝对不是这么一点点。

    “臣还发现,有的豪门富商官绅豪族,通倭!”

    朱允熥的脸色狰狞起来,“怎么个通法?可是和那些倭寇海盗有瓜葛?”

    自从成立了专门对付倭寇海盗的靖海军之后,从洪武年间开始的倭寇滋攘沿海之事,不说绝迹但每日愈少。这些海盗,如今都盘踞在外海,以收取过路海商的保护费为生。

    “奸商人们的大宗货物,其实是从宁波港,卖给了倭商!”景清一板一眼的说道,“相比运河和陆路,海关之税更好偷漏。奸商们用渔船,把货物送出海,然后在海上装卸大船。”

    “他们和倭人是现银交易!倭寇盛产白银,品质又好,

    奸商们收了成色十足的白银,回来重新熔炼........”

    “他们敢私下铸币?”朱允熥满脸杀气。

    “铸币是万万不敢的,只不过把所收的白银重新掺杂东西进去,变得不纯!”景清

    开口,“再用这些不纯的银子,在民间买原材料,不得已之时缴纳税款等!”

    “哼!真是会算账呀!”朱允熥冷笑。

    试想一下,那些奸商们和倭人做生意,收的都是纯度最高的白银。回来之后,随便加点东西进去,哪怕加三成,就等于是多出了三成的收益。就好比一万两银子,直接变成了一万三千两。

    加了三成,还算是有良心的。

    而民间白银的购买力,向来十足。他们再用这些银子去买东西,一进一出所带来的差价,远不是数字可以衡量。

    “张善这布政使,干什么吃的?”朱允熥怒道,“朕让他当一地的布政司,是看着他往日当差勤勉,做人有操守,他就是这样勤勉的吗?”

    景清顿了顿,犹豫道,“皇上,张布政为人老成,官声颇贤。下面这些蝇营狗的事他未必知晓。即便是臣,也是暗中走访,花费了许多银钱,收买了许多人,才问出来的!”

    他来之前,铁铉就和他说过。

    这些事可以和皇上说,但最好不能把皇上的怒火引到张善的身上。一来张善确实是很多事不知情,为官的手段又和他们大不相同。二来是,毕竟张善的女儿如今贵为贵妃。

    有些事,还要谨慎!

    “哼,他做官不求上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朱允熥怒道。

    “还有锦衣卫!”朱允熥的怒火无处发泄,“都干什么吃的?这些事,他们不知道?”说着,对王八耻说道,“让何广义滚进宫来!”

    王八耻赶紧道,“奴婢遵旨!”

    半晌之后,朱允熥连喝了几口冷茶,压住心中的怒火,对景清道,“可还有别的?”

    “目前臣就查到这些!”景清俯首道,“臣来之前与铁铉商议,若想在

    浙地推行新政,就要把旧的东西全部打破。官绅豪门,不可再迁就姑息,不可再讲人情世故,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如此方能震慑!”

    “你是按察司,朕给你权,别怕,杀!”朱允熥冷声道。

    对于江南这些豪门官绅,朱允熥心里半点怜惜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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