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臣该死!”李景隆叩首,“这孩子心眼实诚,其实臣的意思是让他在宫里低调做人!”其实他教的也没错,当年他李景隆刚入宫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那时候侍卫处有些人,顶看不起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的,若是不这么会做人,光是同僚的排挤,就够呛。
朱允熥看了他良久,“起来吧!”说着,端着茶碗喝一口,“罚你三年俸禄!”
“臣叩谢天恩!”李景隆如蒙大赦。
这事,可大可小。
人都有功力之心,王八耻现在行情高,巴结亲近他的人数不胜数。话说回来,以前朴不成的时候,别说是叫叔,就算爷爷,都有大把人抢着要。
但话说回来,别人叫是别人叫的,你王八耻就敢答应?
随即,朱允熥的目光看向王八耻。
“奴婢该死!”王八耻伺候了他一辈子,如何不知道他的脾气。
“人家孩子实诚叫你,你也应?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朱允熥的语气有些严厉。
“奴婢该死!”王八耻叩首道。
宦官不得干政,这是大明的祖训。朱允熥虽说不像老爷子那样,把他们不当人,但也绝不会太过宽容。以至于以后,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
王八耻的身份不一样,必须要严格对待。
不严格,保不齐以后这些太监就飘了。
“去,敬事房领二十板,然后去浣洗局当差!”朱允熥放下茶碗,“红袍脱了,品级免了,从小力做起!”
小力,就是宫里最低品级的太监,干力气活的。
王八耻泪流满面,“奴婢遵旨!”
说完,重重叩首,“奴婢不在万岁爷身边伺候了,万岁爷保重龙体!”
不等他说完,几个侍卫上前,拉着他往出走。
看他的样子,朱允熥心中也十分不忍。但是,对于皇帝而言,有些事不能被自己的情感左右。再者说,自从他即位开始,他感觉身边的太监们,已经有些翘尾巴的苗子。
没有朴不成那宫里的老祖宗压着,这些太监们走路都比以前精神了。以前绝不敢收的门包儿,现在也半推半就了。
见状,李景隆还好,李琪已经面无人色。
“以后,你再跟朕身边的人,勾搭连环的,你也不用当曹国公了!”朱允熥严厉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进宫来当大内总管!”
李景隆一个哆嗦,再次跪下,“臣鬼迷心窍,皇上教训的是!”
这时,殿门口进来一个太监,跪地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来了!”
“换人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眼前这个进来的太监和刚才给自己同传的那个,怎么不是一个人了?
忽然,他发现朱允熥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心中发毛。
“你以后,别跟散财童子似的,见谁都给钱?你李家有金山?”朱允熥冷笑。
哗啦一下,李景隆的冷汗又下来了。
皇上,变了!
现在的皇上,不是当初的皇太孙了!
现在的皇上,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现在的皇上,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让何广义滚进来!”朱允熥怒道。
“传锦衣卫指挥使.........”
“聋了吗?朕说让他滚进来!”
“皇上口语,何广义滚进来!”
第5章
家事,国事(1)何广义当真是滚进来的。
方才他急急忙忙奔到大殿门前,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一个平日有些面熟的小公公,被几个侍卫堵着嘴,拉到了别处。
他刚进殿,就见王八耻也被人托着,面如死灰的远去。
“万岁爷,定然是在火头上!”
别看他平日沉默寡言,但他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朱允熥一声让他滚进来,何广义真的是连滚带爬进殿。
“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依旧靠窗,翘着二郎腿坐着,见何广义神色狼狈的滚进来,招招手,“你来!”
何广义余光看见李景隆夫子,做得跟木头桩子似的,心中奇怪,可此刻也顾不得多想。跪着前行,一步一步。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此刻的李景隆心中,懊恼得要死,“怎么就这个时候来见皇上了呢?先是坑了老王一把不说,这功夫又要看着何广义的窘态!”
“两个皇上的身边人,眨眼的功夫都让自己在不觉之间给得罪死了!”
何广义跪行到朱允熥脚边,惶恐的叩首,“万岁爷!”
朱允熥随手从身侧拿起一份奏折,都是方才景清所说之事,“自己看!”说完,呼啦一下直接仍在了何广义的脸上,继续道,“zj各地的锦衣卫,都是瞎子?聋子?你这个锦衣卫的当家人,怎么当的家,怎么带的人?”
何广义战战兢兢的看着,越是越是心惊。
“这群混蛋!”他心里恨死了当地那些锦衣卫,这上面的种种事情都在锦衣卫监督范围之内,锦衣卫能不知道呢?
定然要知道,恐怕还要知道的深些!因为无论是科税提举司还是海关衙门那边,都有锦衣卫的人。
之所以没报,定然是,定然是收黑钱收到忘了本!
于此同时,他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既然这些地方上豪门官绅的手段传到了万岁爷的眼中,下一步定然是要狠狠收拾他们的。
“臣治下不严,有负皇恩!”何广义叩首道,“但臣请万岁爷给臣个机会,让人彻查!”
他跟在朱允熥身边多年,也算多少了解些朱允熥的脾气。手下人犯错不算什么,只要不离谱,骂过罚过就算揭过。最主要的是,犯错的人,要懂得知错改错,要知道错在哪里。
“臣这就去ZJ!”何广义继续说道,“严查不殆!”
“好,你去!”朱允熥开口道,“你去ZJ,先查锦衣卫之中的囊虫,然后配合铁铉和景清,在那边唱一出好戏!明白吗?”
“臣即刻动身!”何广义再叩首。
“完!zj官场的人,倒霉大了!”
李景隆在旁,心中飞快的盘算。
万岁爷发火的事,肯定和景清说的有关系,然后又牵扯上锦衣卫办事不利。又让何广义亲自去那边,还要配合老铁那黑面神。
这事,估计着小不了。
旁人都觉得新君整日和和和气气的,是个贤德仁厚的主儿。可李景隆看得很通透,如今的万岁爷就是老爷子和先太子爷的结合体,平日里小本本记着各种东西,关键时刻就拿出来要人的命。
“家里在那边,没生意吧?没认识的人吧?”同时,李景隆也赶紧在心里过筛子,把脑子中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过一遍。
“朕再说一次,没那么多耐性给你一而再的犯错。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耳目,你若干不好,朕就换人。你们锦衣卫都干不好,朕就换了锦衣卫!”朱允熥的话掷地有声。
何广义满头冷汗,话都说不出来。
“去吧!”朱允熥又看了一眼,“别辜负了朕!”
“臣告退!”何广义叩首,缓缓的跪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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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有些安静,李家父子坐在那根本不敢出声,连头都不敢抬。
朱允熥站起身,推开窗户,但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这才几月,就这么热!”他轻声说了一句,其实不是温度热,而是他心中有气,闷得热。
闻言,李景隆抬头,笑道,“宫里头用的都是琉璃瓦,夏天时候是比外头热了点。”
“朕不怕冷,最是烦这燥热!”朱允熥又开口说道,说到此处,忽然微微叹气,“这紫禁城也就看着好看罢了,住的不惬意,呆的让人烦闷!”
李景隆想想,赶紧笑道,“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这是日理万机,每日被军国大事烦扰,心中有了心火!”
朱允熥回头看看他,“你曹国公改行老中医了?”
“皇上别不信,您登基以来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每日丝毫不得闲,埋首浩瀚国事之中,半点自由都没有。说实在的,臣看了都心疼!”
朱允熥笑笑没说话,坐下去继续听着。
“臣虽愚钝,但也知劳逸结合。皇上御极天下,如此劳累,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李景隆笑着说道。
“劳逸结合!朕也知道,可逸从何来?”朱允熥笑问。
“臣在城外有处庄子,靠山临水,端得是难得的避暑圣地。而且既幽又雅,皇上若是累了,乏了。不如赏臣个脸面,去臣庄子上坐坐!”李景隆继续笑道,“庄子上吃用虽不如宫里,可都是庄子上的农户自己种的,胜在个新鲜!”
“打猎垂钓,读书赏花,世外桃源悠然自得!”
“行啦行啦!”朱允熥笑道,“说得再好朕也不去,你家的庄子你好好享受就是,朕去了算怎么回事?”
“其实臣心中一直有一事压着,今日正好皇上和臣说到这儿了,臣不吐不快!”李景隆上前几步,俯首说道。
朱允熥喝口茶,“你说来听听!”
“皇上登基是普天同庆的大事,但皇上爱惜民力,不愿意铺张,所以一切如旧。太上皇颐养天年,也应该热闹一番,可他老人家更是不愿意声张,就住在御花园边上,每日弄着一亩三分地!”
“按理说我大明如今国力强盛,不在乎这点花费。可两位万岁爱民之心,古之少有。勤俭之德,更是旷古烁今!”
朱允熥闭着眼,听着对方的马屁,微微点头,“你继续说!”
而一旁的李琪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老子,“不是说心里有事要和皇上说吗?你说了这么多,也没见一个字在正事上呀?”
“万岁爷如此贤德,是天下臣民的福分,可臣看在心里,心疼呀!”
李景隆话音一转,“这紫禁城,自打建好以来就没修葺过。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看着好看,住着还没臣的家里舒服!”
“历朝历代哪位君王登基之后,不是大修宫室?这是皇家的脸面,可万岁爷您,宁可委屈自己!您瞧瞧这天,才初夏您就这么热。等三伏天的时候,您得受多大罪?”
“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该是安享的时候了!”
“可是呢,他老人家就住那个年久失修的宫室,种那一亩三分地。”
“这.....臣作为臣子,心里难受啊!”
第6章
家事,国事(2)“这又是哪儿跟哪啊?”
李琪看着他老子在那口若悬河,心中奇怪。
“这说的都是什么呀?皇上登基不操办,太上皇住的不舒服,和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李琪心中一惊,“要把自己家里的别院庄子都献给万岁爷?”
这时,就见李景隆又笑着继续说道,“莫说是天家,寻常人家给老人养老,都不能太寒酸了。不然这个孝字,就打了折扣!”
“万岁爷您,也得有个游湖泛舟的地方不是?国事繁累,您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才是大明之福,天下臣民之福!”
“再者说,臣再说句不当的话。我大明寰宇中央之国,天朝威仪取自城郭宫室。各番邦的使节进贡,总是来宫里,也有些.....有些寒酸了!”
朱允熥睁开眼笑道,“宫里怎么就寒酸了?”
“臣听说,那什么占城,真腊酋长小邦,都好几个宫苑来回住着!”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笑着看他,“哦,你和朕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是,朕也修?”
“圣明不过万岁爷!”李景隆赶紧道,“太上皇和您,都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不能太亏待了自己个儿呀!”
“除了紫禁城之外,在修一处园子。用于太上皇荣养安享,用于您闲来无事松快松快,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了半天,你是撺掇朕修园子,呵呵!”朱允熥笑道,“你呀,净弄这些没谱的事!朕要是有修园子的心,能让那些文官们喷死。”
“这个臣来办!”李景隆拍着胸脯子,“文官们不贴心,不是还有臣呢吗?到时候朝会上,臣和勋贵们私下通个气,定能压住那些人满嘴的歪理!”
朱允熥又笑笑,
“哦,修园子?地呢?钱呢?”
“臣在城外的庄子可以献出来!臣那庄子,原先就是前朝蒙元王爷的避暑别院。最早,听说是元世祖时丞相伯颜南征时的修的,就是给大元的皇族到江南游玩,落脚的地方!”
“挨着臣庄子,都是勋贵各家的庄子。大片的樱桃林,温泉汤池,猎场!”
“皇上登基,臣等还没表过心意。大家伙都私下盼着,跟万岁爷表表孝心!”
“至于钱!”李景隆继续笑道,“这些年,大伙受了万岁爷的恩典。光是在高丽的盐糖布棉之类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臣等这些勋贵给皇上凑钱修园子,谁还敢多嘴?”
他说的倒是事情,这些年他们这么些勋贵谁家里不是钱多的放不下。大家伙随便凑凑,百十万银钱的事就出来了。献给皇上修园子,大家也都心甘情愿。
“你呀,别扯淡了!”朱允熥笑得不行。
“臣是一片真心,每日见万岁爷您和太上皇,如此清苦,臣心里难受呀!”李景隆继续道,“臣虽不才也是读过书的人,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哪个没有宫室别苑?”
朱允熥睁开眼,“隋炀帝,唐明皇,宋徽宗也有!”
噗通,李景隆再跪下,“臣惶恐!”又赶紧说道,“臣就是看万岁爷清苦了些,心中难受!”
朱允熥坐直了身体,“修园子?呵,史籍记载阿房宫何等壮丽,如今安在?长安大明宫,惊为天人,如今也不过是断壁残垣!宫阙万里都做了土,为朕一人舒服,就要劳民伤财!”
说着,看看李景隆,笑着用脚尖踢了下对方,“你呀,净出馊主意!那些文官们听见,定然要给你定性,奸臣!”
“臣心里都只有皇上万岁爷,随他们说去!”李景隆叩首。
“老爹就是老爹!”
此刻,李琪的心中对自己老子,真是五体投地。
皇上说热,自己的老子就联想到皇上住得不舒服,太上皇荣养不体面,提议修园子!
皇上虽然嘴上没答应,可脸上的神情很是受用。现在跟自己老子说话的态度,跟刚才简直是天地之别。
“起来吧!”朱允熥温和的笑笑,“朕知你心中此刻,是真的惶恐!说不是?”
顿时,李景隆马上起来的身体,又跪直了。
“你今日来,巴结朕身边的内侍。往小了说,是投机钻营。往大了说,是内外串联,窥探朕躬,妄图上意,揣测圣心,都是死罪!朕虽没太重的处罚你,但你心中也忐忑不安,对吧?”
闻言,李景隆叩首,“臣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万岁爷!”
“若是别人呢,朕定然是要处罚的。但你嘛,呵呵!”朱允熥笑笑,“拉关系讲人情这些事,你天生的,改是改不掉!况且嘛,你又对朕,没什么坏心!”
“所以朕,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说到此处,朱允熥叹口气,“王八耻重罚,你呢,重罚也罚不到哪去!不过朕在这儿,再告诉你一次,今时不同往日,明白吗?”
“臣明白!”李景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如今的朱允熥是皇帝了,他的事他的想法,他若不说,臣子们是不可以问,更不能在私下随意议论的。
“你呀,办好差事就好!你是朕身边的人,年岁也不小了。按理说这些年你也有些功劳,可外人看你,总是不牢靠,你可知为何?”
李景隆急道,“臣,聆听圣训!”
“你呀,就是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下功夫,都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所以外人看来,你难当重任,就算朕有时候想要给你加加担子,都要掂量几分!”朱允熥微微叹气,“国之栋梁和弄臣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臣!”李景隆忽然哽咽,“臣自幼愚钝,没有那么多大志向。臣只想着,做事让万岁爷高兴,臣便心满意足!”
“朕当储君的时候,你这么想可以。但朕现在是皇帝了,你就不想做个于国有大功的人吗?”朱允熥又微微叹息,“朕听人说,当年你父亲为位极人臣,管着五军都督府,管着京师大营,管着国子监,每日忙得彻夜不眠。”
“当时朕的父亲问他,你怎么把自己忙成这样呀!你父亲说,臣身为国朝勋贵,国家大臣,不敢懈怠。一时懈怠,上负皇恩,下负黎民。”
“按理说,你的聪明才智比你父亲强!他那辈人,没读什么书,也远不如你聪明伶俐会看眼色!”
“可你的成就远不如你父亲,归根到底,就是你太浮躁了!”
“朕和你说这么多,你要明白朕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