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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景清哼了一声,“挽战局于倾倒,杀贼夺船,血战不退,众志成城,虎狼之师。此战,宁波守备耿,及麾下将勇,乃是首功!”

    “本按察当禀明皇上,战场实情。大明首重军功,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寒心!”

    “你...........”何广义气结。

    “好!”海防守备耿振武和麾下的士卒们,恨不得当场拍巴掌。

    “还是他娘的遭瘟的书生嘴皮子利索!”

    短短几句话,就让耿振武对景清刮目相看,“他娘的,若不是文武有别,老子真想拉着他,斩鸡头烧黄纸!”

    何广义压抑着心中沸腾的怒火,按捺着说道,“景按察,不是某要抢他们功劳。你知道某,不是那种人!”

    “我不知道!”景清给了他一个白眼。

    在景清心中,耿振武这样的的憨直丘八,可比阴险的锦衣卫更值得交往。再说他以后在Z地为官,也少不得这些丘八的支持。所以,直接不惜跳出来和锦衣卫打擂台。

    “我..........”何广义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若是早先的锦衣卫指挥使,莫说按察司就是布政司都可以不鸟。可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当初的老爷子。锦衣卫就干锦衣卫的活,别再想着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更不能狐假虎威。

    “倭人留活口,是要口供!”何广义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对于铁大人和你在Z地的谋划,大有裨益!”

    “你想想,有了这几个倭人,通倭之罪就坐实了!”

    “说不定,还能扯出别的惊天大案来!”

    他这话,正中景清的下怀。

    “倭人可以给你,但军功........宁波海防守备.........”

    “合着我这边白忙活?”何广义大怒,“军功都是他们的?”

    景清想想,“也不能说都是他们的,反正你不能独揽!”说着,又道,“上岸之后,我马上就给皇上写折子,一五一十.........”

    “好好好!”何广义连忙道。

    他是真怕了这个景清,本以为这将是锦衣卫难得的大大军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景清来,硬是虎口夺食,一家独占的功劳,变成两家的了。

    “这就是了,皆大欢喜不伤和气!”景清笑道。

    耿振武听个真切,明白这些锦衣卫贪不了他的功劳,换成笑脸,“景按察明察鸟毛,正是如此!”

    “那是明察秋毫!”景清哭笑不得,“耿守备,何指挥这边要倭人的活口.........”

    “放人!”耿振武大手一挥。回头,见手下还是不情不愿,大骂道,“眼皮子浅的货,放人!”

    手下把总嘟囔,“一个脑袋五块银元呢!”

    “你他娘的!”耿振武骂了一声,又对景清和何广义笑道,“手下都是粗人,见笑了!”

    说完,忽然眼神变换两下,拉着亲兵到一边小声嘀咕去了。

    何广义冷哼一声,凑近景清,低声道,“景按察,你我交浅言深,某提醒你一句。Z地的海贸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等海防守备,脱不了干系,平日定也和那些奸商,千丝万缕!”

    “本官知道,不过功是功,过是过!”景清正色道,“不能一概而论!”

    何广义又是冷笑,“哦,呵,这么说,景按察将来是要保这人喽?”

    景清对天拱手,“本官自会在皇上面前,帮他分辨!”

    “哼!”何广义又是冷哼一声,“景按察,某再多说一句,这些丘八,可不像你看得那么憨厚,心思鬼着呢!”

    “呵!”景清也冷笑,“是吗?本官怎么不觉得!”

    何广义无声抱拳,拂袖转身。

    “看好几个活口,和其他人犯分开放,回程!”

    ~~~~

    锦衣卫在文官心中,比丘八可恶多了。

    景清在何广义处胜了一场,心中得意。

    背着手,走到耿振武面前,“耿守备,先前本官对你还有些微辞,是本官不对!”说着,看看对方,继续笑道,“真虎将也!”

    “啥虎将,就是杀人杀顺手了!”耿振武笑笑,对景清热络的说道,“景按察,也让下官刮眼相看!一介书生,毫不怯场不说,还跟着我等武人冲杀,佩服佩服!”

    “那是刮目相看!”景清纠正对方,不过对方的话,却让他心中异常舒畅。

    书生转战前三里,一剑能挡百万兵!他景清,可不是那种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景按察,仗义,真仗义!”就见耿振武继续竖着大拇指,笑道,“到底都是在Z地为官的,虽说不是一个爹日的,可也是一个娘生的,一家人帮着一家人。今日你帮着下官,跟那些锦衣卫争辩,这份情,下官记下了,以后有事您说话,只要是用的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没二话!”

    “耿守备客气了!”景清心中受用,笑道,“本官份内之事!”

    “仗义,真仗义!”耿振武再次夸赞,然后拉着景清的手臂,低声道,“那个,战利品的事儿呀,下官看这么办!”

    “您看,一共是六条船,对吧?”

    “战利品?”景清一时没琢磨过味来,“什么战利品?”

    “六条船上的财货啊!”耿振武开口道,“您看,锦衣卫那些杂碎那边有三艘船,咱们是抢不过来了。那兄弟们的出息,就在这倭人的三条船上!”

    “嘶!”景清明白了,急道,“别胡闹,那可是十几万的白银!”

    “不胡闹!下官都想好了!”耿振武精明的一笑,“您拿两成半,下官也是两成半,剩下的分给兄弟们,如何?”

    “这如何使得?”景清大声道。

    耿振武顿时皱眉,“那,给您三成?”说着,跺脚道,“您别看下官拿了两成半,可是死伤兄弟们的抚恤,下官这边也要出呀!平日里,给弟兄们的开销也不少!”

    “那是贼赃,要充公的!”景清大声道。

    “哦!”耿振武马上露出武人的嘴脸,“你让老子白忙活?”说着,继续嚷嚷道,“哪有打完仗不分银子的道理,那还打个鸟?”

    “赏赐不会少,本官禀告铁布政,绝少不了!”景清怒道,“但私分贼赃,可是重罪!”说着,看着耿振武,“耿守备,本官再说一次,这些是要清点如藩库的,你莫要自误!尔等拿着朝廷的军饷,为国杀贼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什么贼赃,是战利品!”耿振武毫不示弱。

    “你若动一分钱!哼哼!”景清也看着对方,“锦衣卫还没走呢!”

    “你............”耿振武心中大骂,“狗日的书生,直娘贼!”想着,心中又忽然高兴起来,“幸好老子还藏了一手!”

    然后,转身对心腹亲兵们,不断的给眼神。

    景清也不想伤了这个悍将的心,见对方语气放软,也柔声道,“耿守备,你方才也说了,做人不能眼皮子浅!歼灭倭寇数百,这可是大大的军功,或许转眼之间,你这守备就能升一升!”

    “再者说如今圣天子在位,该有赏赐的一点都不会少的,何必要在这些贼赃上动手脚,给人留下话柄呢!”

    “听我一劝,我是为你好。今日一战,你我也是战友的交情,我还能害你!”

    他正苦口婆心的说着,忽然感觉脚下颤动。

    紧接着前面发出惊呼,“哎呀不好,倭人动了手脚,船要沉了!”

    景清心中一惊,目光朝旁边看去,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不单是他这边这艘船,其他两艘倭人的商船,也在海面上快速的倾斜,将要沉没。

    三艘船一块沉?哪有这么蹊跷的事!

    “完了,贼赃要沉海了!”耿振武惋惜跺脚,“兄弟们,快回咱们自己家的船上,不然一会上不去了!”

    说着,还殷勤的搀扶景清,“按察,走吧!”

    “你...........”景清双目喷火,他怎会猜不出这等把戏。

    见分赃不成,这些丘八直接把商船砸了。

    茫茫大海,别人找不着,可过后这些海上的丘八却一找一个准!

    第32章

    两条路(1)雨后骄阳下,枝叶的嫩绿更加清脆。

    浅浅雨滴,藏在枝叶的层层叠障之中,化作一点点晶莹,躲避着天上的太阳。

    杭州,Z地布政司衙。

    后堂之中,布政司下属的官员们按照官衔品阶,坐于堂上,笑语连连,很是惬意。

    右布政铁铉高居主位,如今Z地的行政有些微妙。明眼人都知道,铁铉的顶头上司,左布政使,皇贵妃之父张善已经越来越不爱管事了。

    张善是传统的儒生,女儿在宫中为贵妃,他自己再为一省之封疆大吏,或有外戚弄权之嫌疑。自铁铉来任之后,所有的事都交于铁铉去处理,自己则隐在幕后,寻求调任进京,当一个清贵官职。

    一开始,Z地的官员们对于铁铉这位布政司,还有些惶恐。他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出身,又先后在圣上出征高丽时为粮台,又在秦地历练了几年,听说是为人正气浩荡,不苟言笑,颇为难以讨好。

    但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众人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位铁布政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许多人想想,也就释然,早先铁布政都是在贫苦北地为官,哪里及得江南繁华。这是温柔富贵乡,任他是铁打的汉子,也能融化了。

    “藩司大人,这几日起色看着不错,有什么喜事?”

    众人说了一会闲话之后,布政司下右参议吴国盛笑问道。

    铁铉在上,两侧分别是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这些人分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水利、抚名等事。

    另外堂中,还有按察司,税课司,清吏司,照磨所,宝泉局、织染局等官员。

    数十人汇聚一堂,后堂之中,满是尊崇无比的官服官帽。

    而此刻,这些摇晃的官帽,在铁铉眼中,就是一颗颗活着的人头。

    “也没什么喜事!”铁铉笑笑,“不过是有些难题,终于有了些眉目!”

    说着,铁铉再次笑着看着堂中的众位官员。

    这些官员,不能说都是坏的。但其中六成的人,都和本省的豪门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么是出身大家族,要么干脆是那些家族捧起来的。

    要么,就是需要仰仗那些大家族的。

    其实想想,当官的若是和地方大户没关联,那就什么事都做不得。收粮纳税,开荒防洪,民夫牲畜的调配,都离不开这些人。

    这些官员们还好些,在往下一点那些基层的官员们,出身士绅之家的更是不知凡几。

    有钱人家的孩子,读了书都仕途,和家族互通款曲,古来如是!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卯足了劲要做实事的。

    铁铉来了这段时间,谁什么样,他早就摸透了。

    “大人是一省的布政,能有什么难题?”提举按察司下属的经历司郎中周志荣笑道。

    经历司郎中正六品,但要负责提举按察司所有的公文往来。官职虽然一般,可职责甚重,这位周郎中又是豪族出身的举人,在官场之中,人缘顶好。

    “本官的难题可多了!”铁铉笑道,“你能帮本官办?”

    “大人吩咐,下官自当尽力!”周志荣笑道。

    铁铉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雨后的阳光照射进来。他背着手,慢慢转身,脸上都是和煦的微笑。

    “咱们Z地布政司治下,一千一百多万人口,乃是咱们大明在南方的财税重地!”铁铉淡淡的说道,“每年上缴国库的赋税,比其他行省多出七成都不止。而且百姓安居乐业,农桑商工,百业兴旺。人杰地灵,文风鼎盛,鱼米之乡无盗贼之忧,无边疆之患!”

    “都是藩司大人治理有方!”众官员忙奉承道。

    “哈!”铁铉大笑,“我才来多少日子,怎么能算做我的功劳!”说着,继续大笑道,“要我说呀,是老天爷的功劳,创造了这么一处,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可是!”忽然,铁铉话锋一转,“这种种的好处之中,也不是没有坏处!”

    众官员赶紧收敛笑容,侧耳倾听。

    “一千多万人口是实数吗?土地的数目也是实数吗?”铁铉的笑容也瞬间不见了,眯着眼睛环视一周,“桑田,工坊,税收,都是足数吗?”

    霎那间,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许多人在底下,不停的暗中交换眼神。

    “除了直隶,咱们Z地,可以说是天下首善之地。”铁铉继续道,“但就是这个富庶的首善之地,到现在人口的统计都没个准,人头税还在收!”

    说着,他又看看众人。

    “本官上任之前,万岁爷金口嘱咐。鼎石呀,天下各处的摊丁入亩都如火如荼,颇有成效。怎么就是Z地,种种困难寸步难行呢?你去看看,到底是官员们推脱,还是别的阻力太大?”

    “本官到这一看,还真让万岁爷都说中了!”

    随即,铁铉顿了顿,不紧不慢的喝口茶。

    “前几年,中原HN闹灾。可大灾之后,那边的布政司秉承圣意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取消了人头税。当年的人口核查,就多出来七百万多人!”

    “本官在户部看了核查的档案,原先是一千两百万人,现在是两千万!原先的田亩是五千万亩,推行新政之后是七千四百一十五万八百三十二亩!”

    “遭了那么大的灾,朝廷本以为未来两年要朝廷从其他省份调集粮食救济。可第二年秋收之后,HN布政司不但不跟朝廷伸手,反而直接告诉万岁爷,可自给自足!”

    说到这,铁铉渐渐放低了声音,“人家那跟咱们比,穷地方吧?可再过一年,甚至不用等到明年,就今年的秋天,缴纳粮食赋税,就可以比肩咱们Z地!”

    “藩司大人,账不能这么算,人家那边是平原,中原粮仓.........”

    参政吴国盛刚开口,就让铁铉一个眼神怼回去。

    “本官自然知道不能一概而论,本官说的是新政的好处!”铁铉大声道,“人口查清楚了,才能取消了人头税,田亩查清楚了,才能更好的定税!”

    “什么东西都是两眼一抹黑,谁交了多少都不清楚。到时候,还不是上下其手,全在百姓身上?”

    “藩司大人所言极是!”主管全省田亩粮道的参议陈平缓缓开口,“下官洪武二十八年从户部到任,之所以户部让下官调任此处,就是为了田亩和人口的核查!”

    “可是说来惭愧,本官来了几年,一事无成。每年的田亩人口统计,依然是一笔烂账,稀里糊涂!”

    “从下到上交上来的文书,都是不尽不实模棱两可!”

    这陈平,正是这些官员之中,想做事的好官之一。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参议张泰开口道,“咱们Z地,也有咱们的难处。我们也知道朝廷推行新政自有道理,可士绅反对,总不能硬来吧?”

    “难道派兵下去,挨家挨户的搜,挨家挨户的量?那岂不是要激起民变?”

    “再说了,Z地之所以富庶,正如藩司所言,是农桑商工百业兴旺。牵一发动全身,谁敢冒着大不韪硬来?”

    第33章

    两条路(2)“远的不说,去岁朝廷在辽东用兵,给咱们Z地派了军费!”

    堂中,布政司负责都粮的粮道戴兴贵也马上跟着开口,“共征收布帛一百二十万六千八百八十七匹、丝绵二十四万六千五百零七斤、棉花绒五十八万三千三百二十四斤。”

    “这些东西,可多亏了士绅们的帮衬。不然,百姓们手里就是再富裕,谁愿意白白拿出来?”

    “士绅帮衬?”铁铉忽然冷笑起来,“是士绅自己拿出来的,还是帮着收的!”说着,目光豁然严厉,怒喝道,“若是士绅拿出来的,本官马上就上奏皇上,给他们嘉奖!可若是士绅帮着收的,本官问你,其中多少是百姓的血汗,多少时士绅家中之财?”

    “这........”戴兴贵顿时哑然。

    “说呀!你家不是湖州最大的地主吗?别的地方你不清楚,你就说说湖州!”铁铉继续问道。

    戴兴贵额上冷汗连连,不敢开口。

    “有些话,本不想挑明了!”铁铉哼了一声,目光如刀,“Z地之所以推行新政有阻力,根子就在这布政司的大堂上!”

    “因为官绅一体纳粮,损了你们士绅的利益。”

    “取消丁税,你们就没办法隐藏人口,瞒报田亩!”

    “而且,因为你们本就是士绅豪族,所以交纳给国家的赋税,你们巧立名目,直接全转嫁给平民百姓!”

    “呵!真当老子铁铉,看不清?”

    “还是你们觉得老子,不愿意跟你们掰扯?”

    突如其来的两句老子,让堂中的官员们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封疆大吏一口一个老子,好似军中的丘八一般。

    “你们以为,老子来这之后,钱收了,饭吃了,酒喝了,就装聋作哑,当活菩萨?”铁铉又是冷笑,“呵呵,以为老子,会和你们同流合污,遵守你们所谓的狗屁规矩?”

    霎那间,堂上众官更是木讷当场。

    一时间,看着铁铉的冷笑。众人背后发凉的同时,忽然想起一个成语。

    图穷匕见!

    “藩司大人!”参政吴国盛再次开口,“您别急,下官等知道朝廷和万岁看重新政。可Z地不比别处,往远了说两宋以来就是天下财富之重,关系太过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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