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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今日,大明朝取士大典,正式开始。

    已是卯时,礼部侍郎夏原吉,带着六百四十二名举人贡士,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外。

    “侯爷!”夏元吉缓缓上前,对那些皇城禁卫身前的怀远侯常森道,“吉时已到!”

    掌管皇城宿卫的常森,面容肃穆的点点头,开口道,“劳夏侍郎,让贡士们依会试时的名次排队,打开随身笔墨书箱!”

    这些参与殿试的读书人进宫,也要接受检查。

    “理当如此!”夏元吉笑道。

    读书人参加殿试,可以自带笔墨纸砚等。所谓检查,是看看有没有违禁品。至于夹带,谁疯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作弊?

    恢弘的殿宇,还有如天兵天将一般的玉林卫,让这些参与殿试的天之骄子们,心中也带着些忐忑。

    排好队,打开随身的东西,屏声静气。

    夏元吉的目光在那些读书人的队伍之中打量,目光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不动声色的点头。那年轻人,微微垂首,算是行礼。

    那年轻贡士,正是福建的杨荣。

    旁边的常森眼尖,笑着对夏元吉道,“侍郎认得那贡士?”

    “他是下官的学生!”夏元吉直言不讳的笑道,“他的乡试是下官支持的,解元是下官亲自点的!”

    常森笑笑,不以为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有些人生下来就命好,有些人一辈子瞎忙,这事没地方说理去。

    随即他又笑着打趣,“看看,都是文曲星老爷呀!咱是个老粗,看着读书人心里羡慕,可却不是科举的材料!”说着,又笑道,“听说前朝时,殿试刚放榜之后,京城的权贵就满京城抓进士老爷当女婿,也不知真假!”

    夏元吉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侯爷有心招一个读书人当女婿!”说着,又笑道,“若有这心,下官到可以撮合!”

    不等常森说话,那边检查的队伍中,忽然有个羽林卫开口道,“咦,你怎地带了这东西?”

    瞬间,夏元吉脸色大变。

    殿试何等重要,若真有人带了违禁品,那可是惊天的大事。

    赶紧走过去,只见几个面容憨厚老实巴交的士子,面露畏惧声音打颤。周围因为这句话,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带什么了?”常森也急忙问道。

    “侯爷!”那羽林卫笑笑,“这几位贡士随身的箱里,带了几个馒头,还有半包酱菜!”

    “啊?”常森纳闷,看着手无足措的几个士子,笑道,“带这些干啥?”

    几个士子额上冒出冷汗,不等他们说话,夏元吉一看他们的箱子,面容变得怒不可遏,“谁让你们带的?你们进京之前,提学没跟你们说过殿试的章程吗?”

    “回大人!”几个士子之中,有个身材高大的抱拳说道,“我等来之前,提学大人交代过,殿试时若是饿了,可以吃东西!”

    这学子不是旁人,正是山东的韩克忠。

    “胡闹!”夏元吉怒道,“殿试之时,自有光禄寺给你们准备汤饭。可以吃,但谁说可以带馒头?”

    一想到殿试的时候,当着皇帝的面,饿了的士子掏出馒头啃两口。夏元吉顿时火冒三丈,连连跺脚。

    周围的士子们,看向韩克忠等人的眼神,叹气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后面,杨荣俯首道,“侍郎大人,所谓不知者不怪,这几位年兄,想必也是一时疏忽!”

    “是呀,不是什么大事!就几个馒头,不碍的!”常森也笑道。

    夏元吉想想,开口道,“那几个馒头扔了,跟上前面!”

    “扔?”韩克忠不解,心中虽然有几分胆怯,但还是开口道,“大人,那可是粮食呀!”

    “你........”

    “他说的对!”常森上前,看看几位贡士的箱子,开口道,“粮食仍不得!”说着,伸手拿出一个,掰开来放嘴里,笑道,“送与某吧!正好早上没吃饭!”

    韩克忠刚才一出口心中也后悔,此时见眼前这位将军,帮他开口解围,拱手道,“晚生,谢大人!”

    “进去吧!好好考试!”常森吃着馒头,胳肢窝还夹着一个,对摇头不已的夏元吉说道,“寒门学子,都不容易!”

    夏元吉对常森拱拱手,然后带着检查完毕的考生,继续向前。

    过了承天门,便见午门。

    午门正面有五个门洞,两旁有两城阙,整座门呈凹字型。

    还有两侧的左右阙门有房四十二间,除了其中六间间朝房为王公朝房,是王公、官员们集会和侯朝的地方外。其他的朝房皆为六部

    值房,也称六科廊。

    随后贡士们按照会试时的名次,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这两个门,只有在殿试和大朝会的时候才会开启。

    穿过午门,紫禁城中最为恢弘的,也代表着皇权的奉天殿,触入眼帘。

    大殿东侧有会极门,是联系文华殿、翰林院的枢纽,也是出入东华门的必经之路。

    西侧有归极门,是联系武英殿的枢纽,也是出入西华门的必经之路。

    这两个门南北侧各有十一间联檐通脊的庑房,东侧设实录馆、玉牒馆和起居注馆,西侧设会典馆。

    六百多贡士,紧张而又忐忑的站在奉天殿前,御阶之下。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将来每日都会在这些设置在皇城之中的馆阁当值,就是翰林。

    也会有不少人,每日在午门的侧阙六科值班房中当值。

    他们之中,欣欣向荣的少年,也有面容沉稳的中年男子,当然也有些头发花白,毕生求学的老儒。

    从宫外到宫内这段距离,有人少年得意,有人却走了一辈子。甚至还有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走到这里。

    啪!啪!

    飞鱼服校尉,站在前方,突兀的几声鞭响。

    紧接着大殿侧面,礼部的乐官们指挥乐手奏乐。

    随即,在众位贡士的目光中,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各大学士,主考等人缓步出现。

    先俯首拜天,而后立于丹阶之上。

    奉天殿朱红色的沉重大门,缓缓拉开。

    “皇上驾到!”

    “跪!一叩首!”

    ~~~

    朱允熥穿着隆重的衮服,在群臣和学子们的叩拜声中,拉着同样穿着衮服的六斤,缓缓走上通往龙椅的御阶。

    “进!跪!二叩首!”

    大明朝贡士们,跟随着礼官的口令,叩首起身,前进叩首,进入大殿。

    不是三跪九叩,而是五拜三叩。

    手合拢,高举,按地,再屈膝,起身时,以两手齐按右膝起身,稽首拜两手相叠齐按地,头至双手,叩首拜时两手分开按地,头至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书舍人刘三吾对着礼毕的贡士们,宣读圣旨。

    “朕常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周文王和春秋五霸的盟主齐桓王)。

    “

    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独古人乎?”

    “是以,朕以天子之名,开科取士,为国求贤。以为大夫,亲若一家........”

    宝座上,朱允熥端坐着,看着面前的贡士学子。

    六斤眼珠不停的转,满脸好奇。

    刘三吾念完圣旨,俯首拜道,“启禀陛下,天下各处之贡士,籍贯姓名皆已查实,臣恭请换上玉音!”

    玉音,就是皇帝的声音。

    朱允熥缓缓站起身,朗声道,“殿试开始!”

    第72章

    南北榜(1)殿试开始,奉天殿中针落可闻。

    参试的贡士们依次坐好,又朝朱允熥叩拜之后,礼部尚书郑沂,主考中书舍人刘三吾等人,几人共同打开密封的箱子,从里面拿出本次殿试的考题,交由翰林院书记官,礼部执官等开始发放。

    大殿之中,除了纸张摩擦之声,再无别的声响。

    虽说皇帝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但考场之中依旧有个临时的监考机构。按照官位大小依次有读卷官、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巡绰官等。

    读卷官由翰林院,诸大学士,左春坊学士等人组成。提调官是礼部尚书,侍郎。监察官乃是左右督察御史和督察院。

    考生之中,杨荣作为福建乡试的解元坐在前头第三排,试卷刚发下,弥封官上前,撕掉黄封之后,他才能动笔。

    考题刚触入眼帘,他心中就微微叫苦。

    果然如老师那日所言,除了经文讲义,光是策论就有四篇。

    “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

    一时间,难以下笔,心中踌躇良久之后,然后按照殿试要求的格式,先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缓缓落笔。

    “臣对:窃闻王道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

    “洪惟大明洪武太上皇帝,睿智原于天授,刚毅本于性生。草昧之初,即创制设谋,定万世之至计;底定之后,益立纲陈纪,贻百代之宏章。”

    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虽他的老师侍郎夏元吉不可能对他私相授题。当然尽管夏元吉是侍郎,可这考题的题目他也不知道。但他的老师,还是能在某些地方给予他最关键的指点。

    当今天子至孝,问帝王之政这种题,落笔夸赞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了。

    起码,夸赞太上皇是没错的,首先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坐在倒数第四排的山东贡士韩克忠,得到试卷之后却久久不曾动笔,眼神都落在那道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上,不知怎地,满脑子都是老家乡间,这些年来的见闻。

    想了许久,缓缓落笔,“土地兼并历朝历代之顽疾也,臣窃以为土地兼并之根,在于贫富,在于不均,在于天灾人祸。富者越有,高价买田,贫者徭役赋税不胜其苦,一年劳作只得果腹。稍有天灾,纵使油田七八亩,牲畜一二之中人之家,亦不免卖田度日。”

    “臣之乡,大富者有天九,贫者仅有一。富者田垄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官府每年开垦田地,亦富户或是高价竞买,或是人力换之,贫者不可得也!”

    ~~~

    考场中,到处都是落笔的声音。

    朱允熥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注视着考场,忽然余光瞥见,坐在锦墩上的六斤,不安的抖着腿。

    “你老实点!”朱允熥低声呵斥。

    六斤颇为畏惧的低头,小声道,“父皇,儿臣,儿臣想小解!”

    “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弄这些?”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憋了大半个时辰哩!”六斤眨眼,无辜道,“方才儿臣说小解了来,您说不能耽误吉时...”

    “王八耻!”朱允熥摇摇头,对王八耻说道,“带他去!”

    “遵旨!”王八耻赶紧答应一声,弯下腰背着六斤,从丹阶而下,朝偏殿而去。

    殿中,学子们都在专心致志的落笔没有注意,而主考的官员们则是看到了六斤让王八耻背走。

    “太子爷也到了读书的岁数,皇上那边还没旨下来!”督察御史严震直对礼部尚书郑沂说道,“郑大人,您说这差事到底落在哪个学士头上?”

    郑沂一笑,朝着正在考场中游走的刘三吾等人方向努努嘴,“这事,清流们也盯着呢,我哪知道去?”

    严震直笑笑,“清流?最近铁鼎石在地,可是让一些清流,脸上挂不住啦!”

    郑沂又是一笑,给了对方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眼神。

    刘三吾板着脸,威严的在考场巡视。

    所到之处,落笔的士子们无不紧张起来。他忽然站在一人身后,盯着对方的笔迹看了半晌,然后又面无表情的走远。

    他一走,被他看的那人,长出一口气。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杨士奇。

    “这个杨士奇是皇上心里知道的人,自然是要录的。江西的士子,想来才学不会差到哪里去。”刘三吾心中暗道,“但录取的名次也不能太高,不然对他而言倒也不是好事!”

    所有的考生在交卷之前都要把自己姓名籍贯糊住,这是为了防止阅卷官遇到认识的人徇私。只有考成成绩敲定之后,才能揭开糊住姓名的地方。

    也就是说阅卷官们不知道他们看的是谁的卷子,但办法总是有的。不知道他的姓名,就记住他的笔迹。

    字如其人,永不会错的。对这些一辈子都在和文字打交道来的人来说,记笔迹反而比记名字,甚至记人更为方便。

    刘三吾似乎是走累了,在大殿偏僻处落座,正挨着翰林侍读,本地考试的阅卷官之一张信。

    “刘公,此次殿试,南人士子四百有余,占了六成还多!”张信低声笑道,“江南文风鼎盛,名不虚传!”

    刘三吾捧着茶盏笑道,“什么南北,不都是大明的读书种子吗?”

    张信一笑,闭嘴不言。

    国朝开国始一统天下已有三十年,无论经济民生皆是南优于北。但其中根本,造成这些的都是因为蒙元末年天下大乱,战争所致。

    江南有豪族,北方则盛产豪强。南方安定时候,北方在蒙元控制在之下,不但和大明打,还要自相攻伐。蒙元后期,元顺帝控制不住手下的那些军头,尤其是察罕帖木儿死后,麾下诸将互不相服。

    王保保,李思齐,刁高,关保各自为战。

    再加上大明开国之后,数次北伐。虽是军费处于南,但徭役民夫粮草军械等物还是出自北方,北人负担太大。

    这些年,朝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断的通过移民,免征赋税、提倡文教等措施恢复北方的元气。

    但毁容易,兴却何其艰难。

    总要三五十年,才能见效。

    其实,现在虽北方士子数量和才学都不如南方,可数十年前,甚至百多年前。北方大儒层出不穷,压得南方士人抬不起头来。而且,当蒙元一统天下之时,朝堂之上的汉官多是北人,名分大义也尽在北方。

    那时,尤其是辽金治下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女真契丹后裔,皆属汉人。

    而南方人,就是南人。若是参与科举,名份不但要排在蒙古色目人之后,更要排在汉人之后。

    刘三吾看着考场,缓缓喝口茶,然后再次在考场中游走起来。

    第73章

    南北榜(2)奉天殿和毗邻的文华殿之中,灯火通明。

    弥封和监察官们,拿了贡士们交来的卷子,送往文华殿,交与十七名阅卷官审阅。

    奉天殿中的考生渐渐的越来越少,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那些尚未完笔的考生们,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龙椅上,端坐一天的朱允熥,腿也麻背也僵,忍住想活动活动。一般来讲,他这个皇帝在考场呆个把时辰就可以走了。可毕竟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殿试,所以他一直坐到了现在。

    “万岁爷,您一天没进膳了,进一点?”王八耻过来轻声问道。

    朱允熥看看大殿中,那些光禄寺给考生们准备的汤饭,竟无一人动过,随后开口道,“先不用了,一顿不吃饿不死!”说着,又问道,“太子呢!”

    “回万岁爷,太子爷小解之后,去了太上皇那!”王八耻低声道,“太上皇带着太子爷钓鱼去了!”

    “臭小子,他倒是会躲清!”朱允熥笑笑。

    随后又看看殿中尚在奋笔疾书的贡士,开口说道,“去,让多点些灯火,亮堂点。告诉考官们,不要催,让他们慢慢写,不急!”

    “是!”王八耻应道。

    又过了一会,又有几人交卷,殿中只剩下两三人。

    但不知为何,那两三人中,忽然一个贡士低声开口,“大...大人!”

    “怎么了?”翰林侍读张信快步过去,看着那贡士,“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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