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而党争的雏形和源头,就是抱团,夺取话语权。“孙儿心中也这么看的!”朱允熥沉思数息,开口道,“孙儿即位以来,朝局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暗流涌动。军中的淮西老臣们纷纷隐退,文官们后来居上。”
“而且........”说着,朱允熥顿顿,“朝中那些清流们,尤其是各学士还有翰林院,都以东宫旧臣自居,隐隐已有些傲然的意思。”
“甚至朝中还有许多人,和地方牵绊颇深。孙儿也想着,是时候敲打他们一番!”
老爷子睁开眼,“怎么下手?拿谁开刀?”
“铁铉在z地..........”
“那样来的太慢!”老爷子粗大的手指敲打桌面,打断朱允熥的话,“一地豪强好收拾,但若根子不给他们斩断了,早晚还是如此!”
朱允熥忽然有些明悟,“您的意思,直接在中枢?”
“嗯!”老爷子点点头,“大孙,你呀,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太平天子,有时候想的太多了,想得多顾虑就多。有些事你想着慢慢来,可是呀,有些事永远比你想的快!你越慢,它越快!”
“中枢清地方安,z地那些事,现在看来还没牵扯出京中大员来。但那不是没牵扯,而是铁铉那边报给你,你没处理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朱允熥笑道。
的确,铁铉那边清查田亩人口走私,还有那些世家豪族之时,找到不少京中大员的把柄。这些人和当地暗中通曲,所作所为都在朱允熥御案的暗格之中。
现在没处理他们,不是没功夫,而是等着以后数罪并罚。
“科考和咱们现在说的,看似不搭嘎,其实是一回事!”老爷子继续开口,“地方上如何,都是中枢纵容包庇的。科考取士,是为国,不是为了让他们那些抱团的,拉拢人心!”
朱允熥心中一惊,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已经不但是打压朝中文官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接着科考的由头,发作一群人。准确的说,是发作一派人。
“这事呢,咱想了许久!”老爷子又扔嘴里一个田螺,嗦啰着滋味儿,“弄起来定然不会事小,所以这事呀,还真不能让你亲自上场。”说着,忽然笑起来,“不然,你要落下坏名声!”
随即,又笑笑,“可咱不一样,咱这辈子就他娘的没有好名声!”
笑着脸上忽然一僵,吐出嘴里的田螺骂道,“谁把吃完的壳,扔盘里了!”
六斤在边上低头,嘿嘿坏笑。
“臭小子!”老爷子慈爱的把他抱在膝盖上,捏着他的鼻子,“这么坏,让你老祖吃空的!”
第78章
皇榜(1)天色刚亮,东华门外便已是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靠近贡院一侧,凡是位置好些的地方早就站满了人,甚至有的人还随身带着被褥,一看就是彻夜排队才占据了一个地方。
周围的商家们也早早开门迎客,店小二在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之间来回穿梭,忙个不停。
概因今日正是科举放榜的日子,来这的都是本次参加科举考试的贡士们。
除了贡士,还是有他们的小厮书童,同窗好友,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来凑热闹。一些京中的百姓也想沾沾文曲星的文气,带着孩子前来旁观。甚至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也骑着马带着家奴,前来观望。
总之,还没放榜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正对着放榜处一处茶楼的二楼里,杨荣靠在窗边,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却一口一口的喝茶,用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科举是天下读书人唯一的出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寒窗,能否鱼跃龙门,就在今日了。若错过了,又要再等上三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杨大哥!”杨荣身边,依旧带着那崔姓的轻佻书生,他笑道,“这一科您定然是中的!”
“你少宽慰我!”杨荣笑道,“榜单一刻未出,谁能说必中?”
其实早在他刚进京时,他的老师夏元吉就把几位主要阅卷官的喜好,阅卷特点,文风偏爱等事和他交代了一番,让他投其所好。
等科举结束的第一时间,他马上又去了老师夏元吉处,把自己的策论又给老师写了一遍。当时老师不断点头,连说问题不大,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没底。
而且,越是临近放榜,越是忐忑。
“说起来,不怕贤弟笑话,我还真是关心则乱了!”杨荣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自嘲的笑道。
“杨大哥说哪里话,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崔姓书生笑道,“天下谁能不关心呢!一会放榜之后,怕是这东华门外,当场昏厥的人都大有人在,哈哈!”
他们正说着话,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而且听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下面不是一样能看榜吗?何必花这个钱?这店家也是黑心了,上楼坐坐喝壶茶,就咱们差不多半块银元。贤弟,知你家里富裕些,可钱不是这么花的,这不胡闹吗?”
“听我的,走走,咱们不上去,下面等着就是了!”
“韩兄,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天,苦熬了那么些年今日才有些盼头,何不对自己好些。上面不坐,跑下面挤在一起,都让日头晒晕了!”
“咱们坐在楼上,若是中了放声大笑也不会有人说不庄重。若是没中,咱们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听见笑话!你就跟小弟来吧!哪里省不出那半块钱来!”
话音落下,两人上楼,正是韩克忠与姜宏业。
他俩上来之后,正好看见楼上一众书生之中的杨荣和那姓崔的。
姜宏业一见姓崔的,马上横眉立眼,嘴角挂上冷笑。
崔书生也赌气的扭头,眼神中颇为不屑。
“不知杨兄在此!”韩克忠对杨荣却颇为礼遇,长揖到底。
那日在承天门外,人家杨荣也算是开口帮韩克忠说过话,解过围的人,韩克忠心中感激。
“韩兄!”杨荣也起身行礼,笑道,“不想在这遇到了!”说着,站起身,亲手拉过一张椅子,“今日就别客气了,你我是同科的年兄,一起坐着等放榜就是!”
“如此,在下就叨扰了!”韩克忠笑道。
杨荣又看看姜宏业,笑道,“我还记得这位贤弟姓姜吧!”说着,又笑道,“一起来,大家都是读书人,就算口舌有些相争,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随即,又笑道,“今日我做东,咱们品茶论文,如何?”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不管姜宏业心中如何不耐,当下也只好拱手,笑道,“叨扰了!”
“坐坐!”杨荣亲昵的拉开椅子,挨着二人坐下。
“韩兄考得如何?”杨荣继续问道。
韩克忠摇摇头,苦笑道,“不瞒你说,那日我在殿上还闹了个笑话。因为草稿太多,最后竟然没有纸来撰写,哎!”说着,对天拱拱手,“恰好皇上巡视,见我窘迫,金口赐了我考纸,还告诉我慢慢来,不急。不然,只怕我就成了读书人中的笑话了!”
“皇上?”崔姓书生惊呼一声,“你面对面见着皇上了?”
韩克忠点头,“是!”
崔姓书生唾沫星子横飞,“你竟然见到了皇上?皇上长什么样?”
“这个.......”韩克忠沉吟一下,苦笑道,“身为臣子,如何敢直视君父?不过,皇上的声音倒真是和煦!”
“那可是皇上啊!”崔书生呆呆的坐着,一脸羡慕的表情。
杨荣也心中吃惊,随即亲手给韩克忠倒了一杯茶笑道,“既如此,韩兄还怕什么中不得的!”
“杨兄何出此言?”韩克忠不解道。
“这人还真是有些憨!”
杨荣心中暗道,你在殿上和当今皇上有了这番际遇,是皇上金口赐你的考纸,还嘱咐了你两句。只要当时的考官不是傻,这事就会告诉主考。
只要主考不傻,收你卷子的时候就会多看看笔迹。
主要阅卷官不傻,只要你卷子还算通顺,都可以金榜题名。
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想不清楚,这人还真是憨的可以!
“憨,也是一种品德。他既有这番际遇,说不得以后为官时,更是锦上添花,早早的就能简在帝心!”
“若是现在和他相处好,又有同年这份交情,以后自然多份臂助!”
心中想着,杨荣面上更是亲近热络,开口道,“所谓文如其人,韩兄敦厚朴实之人,文章也自然更务实,此次科考首重务实之策论。我看来,韩兄这科必然得中!”
“岂敢岂敢!”韩克忠连忙道。
“打个赌,若韩兄中了,便在百花楼宴请。若你不中,我在百花楼宴请如何?”杨荣笑道。
“这个........”韩克忠本是憨厚之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心中盘算,“百花楼,那要花多少钱呀?”
“我如何能中,我这学问我自己知道,在杨兄等人眼中,怕是不够看的!”韩克忠谦逊道,“要中,也是您中!”
“韩兄,你就放心吧!”杨荣继续又继续笑道,“故懿文太子有言,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指文风朴实)。今科考的就是这份厚重!”
(这话其实是明仁宗说的,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比累科所选,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也就是说,南北士子各有所长,南方的擅文词,可以写的更漂亮,北方士子作文朴实厚重,更擅长经义方面的内容。)
“承蒙杨兄谬赞,愧不敢当!”韩克忠惭愧拱手道。
这时,杨荣忽然看向崔姓书生,“小崔,上次的事是你不对,还不快给韩兄和姜贤弟道歉?”
第79章
皇榜(2)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崔书生当场就是一怔。
“杨大哥,道什么歉?”
莫说他,就是韩克忠和姜宏业,也是一时不明所以。
杨荣板着脸,“上次你说了甚?难道忘了?”
崔书生想想,还是毫无头绪。就听杨荣又道,“你上次以地域而言人........”
顿时,几人都明白了。
韩克忠连忙道,“无妨无妨,这位贤弟岁数小些,一时说些气话,我和姜贤弟早就忘了,杨荣不要苛责于他!”
崔书生涨红了脸,眼神中有些暗自恼怒,又不敢发作。
“我家和他家乃是世交,我心中把他当成弟弟一般,当弟弟的做错事,说错话,我也难辞其咎。韩兄姜贤弟,我待他给你们赔不是!”杨荣又道。
“哪里哪里!”两人连忙摆手,更不好意思起来。
杨荣又肃容对崔书生说道,“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书为的是家国天下。何为家国天下,大明即是家国天下。太上皇驱逐鞑虏,统一南北,再造中华。南北皆是大明子民,真真是血脉手足,日后那些混账话,你不可再说。”
说着,语气更加严厉道,“也就是两位年兄性子爽利仁厚,换成他人去国子监告你一状,你受的了?”
崔书生悻悻的说道,“小弟记住了!”
杨荣又微微叹气,“自辽金至元,中原沦丧江山板荡。少年读书时,读道老妇老翁,寡母幼子欲过江而不能,士子军卒隔江叩拜汉家正统时,常热泪盈眶。”
说着,顿了顿,“一开始,又诗云,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随即,又苦笑道,“而后,百年之后。又有诗,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数百年南北对峙,相互攻伐,其实到本朝才终于一统。我等读书人,心中切不可再有南北之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太上皇,还有我大明英烈,再造华夏之功?”
天下数百年的分裂,直至大明才归于一统,想起祖先历经的一切,韩姜二人都面有凄然。
闻听此诗,心中对杨荣的好感又升了几分。
“在下韩克忠,还未请教贤弟大名!”韩克忠对崔书生拱手说道。
崔书生也拱手,“在下崔英英,前几日语言轻佻,冒犯韩兄了!”
“谈不上,谈不上!”韩克忠笑道。
姜宏业却是不自觉的一下笑出声,只因为对方一个大男人,取了一个英英的名字,真是有些好笑。
崔英英打小就不喜欢自己这带着女气的名字,奈何是祖母所取不敢违背。此刻见姜宏业低笑,心中恼怒,哼了声道,“姜兄为何发笑?
说着,
看了姜宏业一眼,“我祖上乃是清河崔氏!”
崔乃是魏晋到隋唐时期的世家大族,河北一地的文学领袖。
韩克忠赶紧道,“原来崔贤弟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
崔英英面有得色,看了一眼姜宏业,“不知姜兄祖上......?”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我家祖上是皇帝都让三分的名门望族,你呢?
姜宏业淡淡一笑,“我家祖上不是什么氏!”
说着,斜眼看看崔英英,“我们姓姜的,是真正的姓!”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面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韩克忠急的连连拉着姜宏业的衣角,不让他多说。
所谓姓氏,为何姓在前,氏在后。概因追根溯源,从上古论,姓高于氏。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
姓氏最早起源于部落的名称或部落首领的名字,秦汉以后姓氏合一。
姜宏业却继续道,“姜姓出于神农,上古八大姓。炎帝生于姜水,乃为姜,裔孙姜子牙封于齐,后吕地而为吕姓。田代姜王于齐国,后裔散落各地,或为姜或为吕!”
(齐国姜子牙的后裔后来被田氏取代。)
“
我读书不行,但祖宗传承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忘记。我记得,清河崔氏好像就是出于姜姓!”说着,姜宏业又看看崔英,笑道,“应该是吧?”
崔英英气得几乎咬碎了牙齿,面色大变。
对方的话就差摆明了告诉他,清河崔氏怎么了?论祖上,我是你........
“你........”崔英英气得说不出话来。
“贤弟!”韩克忠急道,“你怎地如此不知轻重,快给崔贤弟赔礼!”
姜宏业笑着拱手,“就是那么一说,几千前的事了,如今都是大明子民,崔兄且莫当真!”说着,又是一笑,“想当年,中原胡风渐盛的时候,许多胡儿附庸风雅也起了汉姓,强行攀附,姓氏一说,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崔英英更怒,“你骂谁?”
“两位贤弟!”杨荣和韩克忠哭笑不得的开始劝架。
就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差不多几十个学子不顾店家连说客满,丢了银钱就直接上来。
二楼中,顿时拥挤起来。
姜宏业目光看去,笑道,“原来是刘兄!”
那些士子之中,为首的一个差不多三十岁的儒生也大笑道,“真巧,在这遇到你了!”
他身材高大,看似不像读书人,而且神色率真,说得又是一口带着淮音的官话。
“你也等放榜?”那人说着,又看看韩克忠,“老韩,你也在哈!”
韩克忠拱手笑道,“刘兄,还想着这几日去找你打秋风呢!”
杨荣旁边听得分明,想来韩姜二人和这位刘士子颇为熟络,定是朋友。
“这位兄台,既然都是朋友,又都是今日的年兄,不若坐在一处?”杨荣起身笑道。
“不用了,那边有朋友!”刘士子笑笑,对韩姜二人拱手,“俺同乡在那边,等放榜之后,咱们一块喝酒!”说着,笑着走到另一侧,几个说笑的士子那边。
“此人是?”杨荣看着对方的背影问道。
“刘兄大名刘念恩,是个古道热肠,爽直的好人!”韩克忠笑道,“虽说我是山东人,他是淮人,但在京城认识之后,没少受他的照顾!”
“淮人?”杨荣沉思。
“淮西人!”姜宏业低声道,“凤阳,皇上家的老乡!”
“哦!”杨荣恍然大悟,看向那边的眼光又有些不同。
就这时,楼下忽然喧闹起来。那些靠在窗口的士子,也争先恐后的探出头去。
就听锣鼓声响,几个官差从东华门走出来,大声道,“众人靠口,放皇榜!”
科考,放榜了!
人群不但没有退后,反而潮水一般的涌上去,瞬间围得水泄不通。
官差们也不以为意,反而面带微笑。
眼前这些读书人,说不定哪个马上就是进士老爷了,他们这些官差谁吃撑了去得罪进士老爷。
皇榜直接粘贴在东华门外的城墙上,长长一片。
更有官差,站在榜单,用最大的嗓门唱歌一样大喊。
“丁丑年夏榜,状元公,福建闽县陈安!”
“好!”顿时,东华门外,欢声雷动,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不知在哪响起。
又有数个书童小厮,在旁边茶楼的房顶呐喊,“我们少爷中了,少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