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韩兄,咱们山东有谁当大官了?”姜宏业激动的大声道。而韩克忠却是心悸的冷汗淋漓,“事大了,事大了!”
此时,忽然前边爆发出一声欢呼。
“诸位同窗年兄,前边是曹国公的轿子,拦他的轿子告状啊!”
“对,曹国公乃国朝重臣,让他给个公道啊!”
呼啦一下,数十位找不到主心骨的学子,直接奔向长街的另一边,缓缓行驶的李景隆车架。
第82章
鸣冤(1)皇榜之下,士子们依照各自的籍贯,义愤填膺的呼啸而去。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兵丁,百姓甚至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都傻了。
“这群秀才公闹腾什么呢?”百姓们如此想。
“这帮书生胆是真大呀!”兵丁们暗道。
而那些策马远观的勋贵弟子们,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全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随即忙不迭的打马远去,去看更大的乐子。
皇榜侧面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当中,朱允熥和老爷子从头到尾都看得十分真切。
“你看看,多大的胆子呀!”老爷子撇下嘴,对朱允熥道,“这些遭瘟的书生,一日不看着,给他们点好颜色,他们就惹了这么大的事?北人一个不中?哈,这不是打咱们爷俩的脸吗?”
“皇爷爷,是孙儿没管好他们!”朱允熥眼角之中也闪动着杀气,登基以来为了稳定朝堂,他萧规曹随,并未做出什么太大的改动,想着有些事慢慢来,顺其自然的来。
却不想,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咋能怪到你身上!”老爷子哈哈一笑,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咱一辈子杀了那么多贪官,可贪腐的事,杀绝了吗?”
说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没人生下来就会当皇上,更不是谁生下来就能当好皇上。无论是谁,哪怕你爹活着咱也是这个话,要一边当,一边学。”
“皇上也是人呀!也不可能他娘的啥事都能想到,啥事都能干好!古往今来,你看那个英明神武的皇上,是一上位就弄得风生水起的!”
“秦始皇汉武帝牛不牛,几千年也才出了那么两个,他俩可不是一登基就是千古一帝吧?”
“就是咱,刚当皇上的时候,还不是让那些书生指挥得溜溜转?”
“好皇上要经历两点。第一,磨炼。第二,时间!”
“男人经历了磨炼才能成熟,经历了时间才能稳重。万不能想着不出事,臣子们知道了皇帝不愿意出事的心思,肯定上下一心的瞒着你,有事也不让知道!”
“出事了不怕,改就是!”
“最怕的就是一团和气,驴粪蛋子表面光哟!”
说到这,老爷子又笑笑,“当皇上的,下面人糊弄是常事。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可天子呀,他娘的不出紫禁城,连个屁都不是。天下聪明人多,有鬼心思的人更多。”
“当皇上靠命,投胎好就行。天底下比皇上脑子快的人,大有人在。”
“孙儿谢皇爷的敦敦教诲!”朱允熥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爷子又是撇嘴,“少拍马屁!”说着,微微叹息,“咱知道,这事就算咱不管,你早晚也要修理那些遭文的书生们!可是咱呀,不愿意让你留下坏名声!”
“你爷爷这辈子,面子底子里子都他娘的丢干净了,死了之后定是万人唾骂的。虱子多了不痒,骂名多了不愁!”
这时,老爷子回头,对身后茶桌边坐着的宋国公冯胜道,“老冯,有凤阳的老家找你门儿上了,你咋办呀?”
今日朱允熥和老爷子微服出来,一是来皇榜这边看热闹,二来也是让老爷子散散心,所以临时抓了宋国公冯胜作陪。
老国公闻言,微微一笑,“皇上,您知道臣,这辈子好事坏事都干了不少,但从没让自己乡亲吃过亏!”说着,又笑道,“咱们凤阳虽不是杀出文曲星的地方,可那边的学子受了委屈,臣还真要豁出这张老脸,去跟那些遭瘟......书生们说道说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道,“对,他娘的,咱们凤阳老乡,凤阳的读书种子,他们也敢不取,翻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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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落第举子们公然大喊此次科举有猫腻的事,就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甚至。越传越是邪乎。
长街之上,百姓们还没看到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却先看到了集体暴走,到处告状的举人们。
北方数省中,只要有在朝为官的,当大官的,马上就遭到了学子们的围追堵截。
曹国公李景隆刚在理藩院衙门出来,理藩院现在连框架还没搭起来,刚选定了办公地点。就在大明门边上,原靖江王一系在京的藩邸,被礼部和宗正府收回来之后闲置着,如今正好可以拿过来用。
李景隆的马车奢华宽大,里面坐上三五个人犹自宽松。
他和杨士奇,在车厢中相对而坐,品茶说笑。
“恭喜恭喜!”李景隆笑道,“一甲第十名,也算是名至实归了!”
杨士奇拱手道,“都是公爷栽培!”
“不敢当!”李景隆忙摆手,“这等事我可栽培不上,你是自己争气,文章写得好!”说着,又道,“也是万岁爷抬爱!”
“学生感念圣恩!”杨士奇忙对天拱手,微叹道,“士奇何德何能,能为皇上看重。此等君恩,真是难以为报!”
“以后好好当差就是!”李景隆笑道,“明日你先随我去礼部,下午再去吏部。传胪大典之后,你就来理藩院。”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士奇,我出身军旅,这等文官之事,还要你多相助呀!”
“士奇敢不效死!”杨士奇垂首。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侍卫的大声喧哗,“尔等何人!速速退开!”
紧接着刷刷一片抽刀之声,车厢里的杨士奇吓了一跳。往外看去,只见黑压压数十人围了过来。
顿时,他目瞪口呆。
“这....京师重地,大白天的,这些人......?”
而李景隆倒是面容镇定,只是淡淡皱眉看眼窗外,就对马车外的侍卫道,“谁闹腾?”
他话音刚落,外边就有士子大喊起来,“我等乃是今科的士子,我们要见曹国公!”
“我等遭受不公,求曹国公为我们做主啊!”
“曹国公,今科所取进士,北方五省,直隶,湖广,广西一人未中。中的都是闽浙赣三地之中,其中定有人徇私舞弊,祸乱国纲!”
“求曹国公我我等请命,我等冤呀!”
“北人全部落榜,历朝历代不曾闻也!所取之人不但皆是南人,阅卷官也是。这其中,焉能没有不可告人之事?”
话音一落,李景隆和杨士顿时脸色大变。
李景隆是惊愕,而杨士奇则是面如白纸。
历朝历代,科举舞弊案都是要人头滚滚的大案。
“这事,怎么找到老子了?”李景隆纳闷道,“老子也不是管这事的人呀!”
杨士奇则是呐呐自语,“完了,不管是不是有舞弊,学子们闹了起来,这案子就通天了..........”
就这时,李景隆的亲卫李老歪挑开车帘,“公爷,您赶紧走,那帮狗日的书生的疯了,一个劲儿的往前窜,兄弟们不敢真家伙招呼,怕是挡不住了!”
是的,那些战场上脑袋掉了都眨眼的汉子们。如今面对学子们的步步逼近,急得手心里都是汗水。
这些可都是读书人呀,他们这些武人的刀,可不敢真的落在他们身上。
“曹国公何在?”
“出来与我等相见!”
“曹国公身为国家大臣,焉能坐视不管?”
话语声中,李景隆飞快的一个翻身,从马车的另一面直接出去。然后眨眼之间上了侍卫的战马,打马而去。
“哎,我.....我还在这呢?”杨士奇愣了下,开口喊道。
“曹国公?”
呼的一下,车帘被人用力拉开,几个士子冲破李景隆的护卫过来。
“嘿嘿,几位?”杨士奇看对方眼睛都红了,赶紧低笑拱手。
“你谁?曹国公呢?”一个士子大声质问。
“这个.....曹国公不在,在下是他亲戚...亲戚!”
杨士奇急中生智,千万不能让这些学子知道自己也是今科刚取的进士。不然,他一个进士坐在李景隆的轿子里,那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第83章
鸣冤(2)轿子晃晃悠悠,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督察御史凌汉跟着轿子的节奏打着盹儿。
老头八十来岁了,老得已经不成样子。衙门里的事真有几分力不从心,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不行了。
前几日他还给皇帝上了请辞的折子,臣已老迈,行将就木,不堪使用。若继为高官,恐怕耽误国事。
意思就是说,我要退休了,不想干了。
可皇上却说,卿两代之臣,国朝之柱。精神不济则可抓大放小,朕不强求。如今朝堂,缺的就是卿这样忠厚勤恳的务实之人,卿莫非要弃朕而去吗?
拿到朱笔御批,凌汉差点老泪纵横。
“皇上宽厚啊!”
“待我这老臣真是没话说!”
脑子中正迷迷糊糊的,轿子忽然停了。
凌汉微微睁眼,“咋了?”
他是河南原武人,身边所用的下人,也都是河南人所以一开口就是河南话。
但,不等轿子外头的下人说话。耳朵之中骤然传来数十声,熟悉的乡音。
“凌老大人,给俺们这些后生做主啊!”
“凌部堂,咱们河南人让人欺负惨咧!”
“咋回事?”熟悉的乡音,还有外面的叫屈喊冤,让老迈的凌汉顿时须发皆张。
世人最是护短,尤其是这等做了大官的人。无论他们在京如何权柄滔天,但终有一天是要落叶归根的,回归于乡土。他们是家乡人仰仗,同时也是家乡的代言人。
“老爷!”管家贴着轿子说道,“一群咱们河南的士子把路拦住了,说有委屈!”说着,顿了顿,“后生们都跪着呢!”
“落轿!”凌汉吩咐一声,随后也不用人扶着,缓缓从轿子里下来。
士子当街告状,凌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然是惊天的大事。
天下,能把读书们逼得告状的事,可不多。
河南的士子刘汉宋打头,数十人跪在长街之上,周围已有不少百姓闲汉围了过来。
“老大人给俺们做主呀!”
一见凌汉,这些士子们哭声震天,磕头不止。
凌汉绷着脸慢慢上前,“咋咧?都哭个球,起来好好跟老夫说话!”说着,看看领头的刘汉宋,“后生,你叫个啥?”
“回老大人,学生刘汉宋,商丘举子!”刘汉宋哽咽开口,“学生祖父从新乡迁至商丘,祖籍所在之地,距离老大人乡梓不过百里!”
“唔!老乡!”凌汉笑笑,然后猛的一顿,厉声道,“是俺的老乡又咋?光天化日拦老夫的轿子,成何体统?身为读书人,如此孟浪,是何道理?有冤屈?大理寺,督察院去不得?非要拦着老夫?”
“老大人明鉴!俺们实在是没办法呀!”后面一个士子哭道,“俺们都是本次进京赶考的士子,千里迢迢而来。可谁知,谁知竟然全没中!”
凌汉大怒,一脚踹过去,“没中就回去接着读,找老夫作甚?”说着,继续怒道,“没种就找到老夫头上哭哭啼啼,一点爷们样都没有,河南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不止咱们河南人!”刘汉宋忽然抱住凌汉的大腿,哭道,“老大人,北方五省无一士子上榜,三甲进士都是南人!”
“啥?”凌汉愣在当场。
“我等北人,都没录!”刘汉宋继续哭道,“若是咱们一省不中,学生毫无怨言。可哪有北人全落的道理?历朝历代科举不知凡几,此等行径,闻所未闻!”
“而且,不但考取的都是南人,阅卷诸公也尽是南人,我等心中不服啊!”
“来京的士子,都是地方翘楚。一甲不敢奢望,难不成我等北方翘楚士子,连三甲都考不上?”
“今日放榜之时,翰林院的大人们和俺们说,俺们策文格式不对,言语粗鄙不堪,文风不通!”
“敢问老大人,我等士子都是寒窗十年的人,若言语粗鄙文字不通,那这举人是哪来的?我等千里迢迢进京,故意要考成这样?涮考官玩吗?”
“一人不中可,百人不中可,可北方五省,湖广等地皆不中,实属反常!”
“非我等胡搅蛮缠,乃是阅卷诸公不公。我等知道告状的后果,可若不告,天下学子之中,哪有我等立足之地?”
“老大人国之柱石,河南之望也,请老大人给学生们做主啊!”
老头凌汉,已是怒发冲冠。
“俺日你姨的!”老头心中暗骂。
他当了一辈子的文官,前朝大元的时候就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科举之中那些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他更知道,如今那些翰林院的清贵们什么德行。
“行了,别嚎了!”凌汉大吼一声,看看那些学子们,“你们现在回去,把你们的考卷都再写一份,送到老夫家里!”说着,顿了顿,继续大声道,“若是不该中,就是不该中。可若是有人故意让你们受委屈,老夫磕破脑袋,也要给你们个说法!”
说着,拂袖上了轿子,气得在里面直哼哼。
“他娘的,欺负到老子凌铁头身上了。国朝这些年,哪一科河南不中个十一二个,今年直接一个不取,要说没猫腻,老子都不信!”
随即,把头探出轿子外头,“不用回去写,都跟老夫回家,老夫看着你们写!”
一群河南士子,浩浩荡荡跟着凌汉的轿子,擦着眼泪朝凌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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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侯府,头发花白的郭英斜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这老头也一把岁数了,但身子骨依旧硬朗,肚皮敞开,上面放着一把蒲扇,手边放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丝丝拔凉。
“老爷!”一瘸一拐的管家郭五过来,低声说道。
武人之家的管家们,都是当年跟着这些勋贵们打仗的老兵。身上多带有残疾,名义上主仆,但实际上感情亲若亲人。
“啊?啥事?”郭英睁开一只眼。
“有位姓刘的求见,说是咱们凤阳老乡!”管家开口道。
郭英翻个身,有些不耐烦,“嗯,给点钱,留顿饭,再给几匹布!”说着,又道,“老家再来人,你就看着办。求办事的,别答应。日子过不去,上门打秋风的,也别给人家冷脸!”
“老爷,刘家!”管家再次提醒。
郭英一下坐起来,沉思道,“皇陵的刘家?”
“对!”
“让他进来吧!”郭英穿好衣裳,说道,“让厨房准备好酒菜!”
不多时,刘念恩在管家的带领下,有些忐忑的进来。
之所以忐忑,是因为被侯府的雕梁画栋所慑。他刘家虽在老家不一般,可跟正儿八经的军功勋贵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太爷爷在世的时候说过,咱们刘家一个善举,换了几代人富贵。但做人要知道进退,别因为咱们做了点好事,就厚着脸皮贴上去,惹人厌烦。
“小的刘念恩,给郭侯爷磕头!”
看着面前五大三粗却穿着士子儒服的刘念恩,郭英笑道,“起来吧,你是刘善人的..........”
“您说的是小的太爷爷!”刘念恩低声道。
“你太爷爷挺好?”郭英又问道。
“他老人家走好些年了!”刘念恩说着,抬头看了郭英一眼,“我爷爷前年也走了!”
“哎呀!”郭英吧下嘴,“你看我,都不知道这些事!”说着,又笑道,“看你这穿着,如今是读书人?刚从老家来?”
说到此处,郭英站起来,又笑道,“你这后生看着是个憨厚面相,有啥事和老子直接说。看在你太爷爷的面上,能帮的老子绝不含糊。”
“学生是这科进京的举子!”
“哈,你老刘家祖坟冒青烟了,你也是举人了?”郭英大笑,“这次考得如何?”
“没中!”刘念恩低声道。
郭英面上一缓,“没中也没事,有举人的身份就已经了不得了!”说着,顿了顿,“你是想直接进六部当差,还是要进国子监?说,老子给你安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