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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你看!”韩克忠被挤兑得脸都红了。

    “话不能这么说呀!”小六子从后面出来,瞪着眼,“我们住了不到一个月,按一个月的房钱给。押金你看着退我们一些,俗话说买卖不成情谊在,你也不吃亏呀!”

    “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去!”房东冷笑道,“你当这是你们乡下呢,这是京城,说话做事要讲规矩。规矩懂吗?”说着,摇头站起来,“韩大人,不是小老儿不给您这面子,规矩就是规矩。”

    就这时,外边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刁房东欺负人!你这房子多少钱,我买了!”

    第111章

    赠银(2)一听声音,韩克忠赶紧迎出去。

    “杨兄,崔贤弟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荣和崔英英。

    如今和韩克忠交好的刘念恩姜宏业等人已返回故乡,京师之中韩克忠身边的朋友不多,常来往的就是这二人。

    这处小院,他二人也来过几次。

    杨荣依旧淡淡的模样,脸上是和煦的微笑。

    而崔英英则很是不忿,看着那房东,“说,你这房子多少钱,我买了!”

    韩克忠劝道,“崔贤弟,你何必!”

    “韩兄也太好说话了,对他这么卑躬屈膝作甚,不就是个吃瓦片的房东吗?”崔英英继续看着房东冷笑,“院子买下来,日后你回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家世豪富,说话也豪横惯了。

    可那房东也不是好相与的,冷笑道,“呵,买?我这是祖宗留下的私产,大明朝京城的宅子,传家的玩意,你给八万藏我也不卖!”

    说着,又道,“有两个糟钱儿跑京师这耍横,要买我的宅子?我是小老百姓不假,可不缺你那散碎银两。我穷有穷志气,倒是您几位!”

    “怎么着,仗着有钱还是官身,要欺负我?信不信我把街坊邻居,老少爷们都喊出来评评理!”

    崔英英大怒,“你这厮.........”

    “算了算拉!”韩克忠赶紧劝道,“好好好,押金我不要了还不行

    吗?”

    房东白他一眼,“本来也没有退给你的道理,走的时候劳烦您大驾,把这小院打扫干净!”

    “岂有此理!”崔莺莺怒道。

    “哎!当朝状元郎,被人挤兑成这样,传出去谁能信呢?”杨荣笑着开口,“韩兄,何以清苦至此。”说着,又对崔英英道,“你也少说几句吧,何必口舌之快!”

    啥!状元公?

    房东看看韩克忠,脸色顿时有些变了模样。

    眼前这穷措大居然是状元?

    状元怎能住南城这地方?

    杨荣又对韩克忠道,“听闻韩兄您荣升z地巡查御史,愚弟特来给你道喜,怎么你这就要出京吗?”

    “事不宜迟,今日陛辞了皇上,明日一早就要出宫!”韩克忠道。

    “哪里要那么急,送行酒都不喝一场!”崔英英笑道。

    他虽生性有些鲁莽,但人却不坏,是真心为韩克忠高兴。而杨荣却另有计较,一省的巡查御史,可不是州府的巡查御史,非帝王心腹不可担任。

    下午他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错愕了半晌。

    一省巡查御史,等日后调回京城就是督察院的御史,再往上就是左右督御史。

    “说起来,在京城之中,也就我们几人颇为交心!”杨荣一笑,拉着韩克忠在院子中坐下,“韩兄要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韩克忠心中感动,低声道,“不是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

    “又是怕我们破费?”杨荣大笑道,“韩兄,朋友有通财之谊啊,难不成我们不是你的朋友!”

    “杨兄误会了!”韩克忠赶紧摆手道。

    “劳小哥走一趟!”杨荣又对小六子说道,“去醉仙居,让他们把我定的酒菜送来!”

    “好嘞!”小六子蹦高儿的去了。

    崔英英则是直接从袖中掏出两捆用红纸包着的银元来,“韩兄,穷家富路的,你带着!”

    “这使不得!”韩克忠大感烫手,两捆银元起码是二十块银元,这可不是小钱,“不行不行!”

    “拿着吧!”杨荣道,

    “你我朋友一场,我知道给多了你不会收,这些钱应是正好够你路上花费。你若是不拿,可就真不当我们是朋友了!”

    “这......”韩克忠涨红了脸,“俺还没到要大伙救济的时候!”

    “不是救济,是程仪啊!”崔英英笑道,“韩大哥,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直爽,怎么现在这么婆妈!你外出为官,到了地方上用钱的地方更多,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韩克忠更感惭愧,“贤弟,我......”

    “韩兄什么都别说了!”杨荣拍拍他的手背,正色道,“收下吧!若不收,就是不拿我和小崔当朋友!”

    韩克忠想了半晌,抱拳道,“韩某惭愧,多余的话不说了,这事俺记在心里!”

    “这才对嘛!”崔英英笑笑,目光忽然落在一边,那位侧耳倾听的房东身上,“你还在这杵着干嘛?走!”

    “我!”房东笑笑,对韩克忠道,“原来是状元郎呀,你看小老儿眼拙!”

    不等他说完话,外边忽然又传来声音。

    “韩克忠是住这吗?”

    众人都是一愣,听声音很是洪亮,但却很是陌生。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俊朗男子迈步进来。见到院中众人,有刹那的错愕。

    而院中的人,则是齐刷刷起身,“见过曹国公!”

    来的,竟然是曹国公李景隆。

    “曹国公这么晚了,光临寒舍.....?”韩克忠心中疑惑,他只是和对方打过两次照面,怎么这么晚了对方直接找上门来。

    而杨荣则是心中惊涛骇浪,李景隆他怎会不认识?他老师夏元吉曾想带他去李景隆的府上,可连去两次都没见到人。却不想,李景隆居然屈身至此。

    “哦,还挺热闹!”李景隆笑笑,然后目光看看周围,“就你们?”

    大伙不明这话的意思,杨荣开口道,“回曹国公,听闻韩兄要去地方辅仁,下官和同窗来给韩兄送行!”

    “嗯,都是今科的进士!”李景隆又看看,目光落在那房东身上,“他谁呀?”

    “房东!”韩克忠道。

    李景隆又是点点头,后面忽然冲出来两个魁梧的汉子,抓着房东就往外拖。

    “哎,哎!不讲理啊,我家的房子,还讲不讲规矩!”

    他怎么叫都无济于事,被人拖着走远,随后没了声息。

    这时,李景隆又看看众人,“韩克忠,接驾!”

    “啊?”韩克忠一愣,还不明所以。

    杨荣直接拉着他跪下,“韩兄,皇上来了!”

    刹那间,韩克忠脑中一片空白。

    ~~

    月光下,朱允熥披着斗篷缓步进来,王八耻在他身后,轻轻的摘下他的斗篷,露出他的脸。

    “臣等,叩见皇上!”

    几人的表情尽收朱允熥眼底,韩克忠惶恐忐忑,杨荣激动得不能自己,另一位则是有些愣愣的好似做梦一般傻了。

    “今日你走之后,朕想起一件事!”朱允熥上前,亲手扶起韩克忠笑道,“大明朝当官是花钱如流水的差事,你是寒门子弟,在京师已是大不易。”

    “江南之地,没钱更是寸步难行。此去地赴任,盘缠不宽裕吧!”

    闻言,韩克忠顿时热泪盈眶。

    他一介臣子,得圣上如此挂怀,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君恩万一呀!

    “大明朝的俸禄太低了!”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又刚刚为官,不可能有积蓄。”说着,朱允熥看看这小院,“听说,为了在京师安置,你老家又卖了地!”

    “皇上!”韩克忠已是泣不成声。

    “朕想着,若是大张旗鼓的赏你,必有人非议,所以...”说着,朱允熥给了王八耻一个眼神,后者把两锭二十两重的官银元宝,放在韩克忠怀中。

    “拿着,用钱的地方多!”朱允熥轻声道。

    “皇上!”韩克忠大哭,“臣不能拿..臣...”

    “拿着!”朱允熥继续笑道,“穷家富路,再说你要去浙地,总要置备几身行头。”说着,叹口气,“今日见朕时,官服里面的袍子,都磨毛边了!”

    “皇上啊!”韩克忠嚎啕大哭,“臣...”

    “若真有感激之心,到了地方尽心做事!”朱允熥拉着他起来,“莫辜负了当地百姓!”

    “臣!死而后已!”韩克忠重重叩首,涕泪交加。

    “朕不要说什么死而后已!”朱允熥温言道,“你是新科状元,朕是新君,你我君臣还很长久,好好做事,朕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又拍拍对方肩膀,无声回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之后,韩克忠依然泪流满面的看着大门外,捧着两锭银子,浑身发抖。

    杨荣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搀扶韩克忠道,“韩兄,圣上竟然亲自来了,由此可见你在万岁心中是何等看重!”

    而一旁,崔英英反应过来,啊呀一声大叫。

    “皇上!皇上!皇上来了?”

    他在那边激动得语无伦次,杨荣只是一笑,又对韩克忠道,“韩兄,你只是去地为御史?是否还有别的差事?”

    韩克忠面容肃穆,“没有别的差事,但我要做的御史,和旁的御史不同!”说着,对宫城方向再次叩拜,“皇上,臣此去,必雷厉风行,震慑宵小!”

    第112章

    君恩韩克忠出京了,仅带一个随从,一头瘦驴,两份行囊。

    其实,大明朝虽说文官之中多有龌龊之辈,但更不乏忠正坚毅高风亮节之人。准确的说,许多官员在踏入仕途的时候,心中是想着为圣继绝学为天下太平,上不负君下不负民的。

    只是人这一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都会忘记当初的初心,被世俗被功名利禄拉到了另一边。

    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是这个道理。

    皇帝亲自任命一省巡查御史,在朝堂之中泛不起什么波澜。

    某种程度上来说治理国家就和过日子是一样的,安安稳稳的细水长流,没那么多轰轰烈烈也没那么多慷慨激昂。治大国如烹小鲜,动作太大反而不美。

    再者说其实当皇帝的太过高瞻远瞩也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为皇帝功绩出力受罪的,还是百姓。

    只要能让百姓日子平和,少些赋税徭役多些存粮,那已经是难得的好皇帝了。

    ~~

    盛夏时节,御花园中的蝉鸣此起彼伏。

    朱允熥的办公房从奉天殿,再搬到御花园边上的乐志斋里。这边稍微凉快一些,他一向是畏热喜寒的性子,耐不住热。

    王八耻指挥着宫人,在殿中的角落放置冰盆,轻手轻脚生怕出了声音,打扰到正在议事的皇帝和众臣工。

    朱允熥单手靠在宝座的扶手,另一只手拿着一份奏折,然后目光看看众人,最后落在老臣凌汉的身上,“凌爱卿,吏部侍郎出缺,你推举河南布政候庸?”

    凌汉毕竟年纪大了,吏部尚书的位子早在朱允熥即位之初就在考虑将来的人选。一开始选择的是右侍郎杜泽,其人不善言谈但勇于任事,清廉正中。

    可谁知,杜泽入夏之后一病不起。主管考核天下官员政绩的吏部右侍郎,被空缺出来。

    听朱允熥问询自己,凌汉忙起身,俯首道,“皇上,吏部的差事非忠正之人不可担任,但忠正之余亦不可迂腐。河南布政司使候庸,为官多年,考评上佳。”

    “不但清廉正直,而且善于洞察明辨是非,所以臣举荐侯庸!”

    侯庸却是个好官,早在中原洪灾的时候,就在朱允熥的心中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历史上这人也是位让人钦佩的忠臣孝子。

    朱棣靖难之后,让人传侯庸来做官,后者抵死不从,被人捆绑起来。后候庸趁人不备,吞金而死不负旧主。对于这样的臣子,朱允熥一向是不吝使用的。

    “那便是他吧!”朱允熥淡淡的说着,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了个准字,继续开口道,“朕记得他是山东人,对吧!”

    凌汉笑道,“山东平度人,洪武十八年进士第二十二名,那一年他们山东就考取他一人!”

    “人才难得!”朱允熥说道,“他在地方多年,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是够的!”说着,又对凌汉笑道,“既是老尚书提的人选,日后你还要多提携教导!”

    “皇上说的是,老臣这个岁数了,总不能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该是他们这些后生,为大明出力的时候了!”凌汉笑道。

    凌汉的话看似粗鄙随意,其实暗含深意。是在告诉朱允熥,人是老夫推荐的,但和老夫却不是一伙的。老夫也不是结党恋权的人,这把岁数了,最大的想法就是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就这时,右都御史杨靖忽然开口,“皇上,臣斗胆请问,是让侯庸马上进京,还是......?”

    朱允熥放下奏折,“杨爱卿有什么话,直接奏来!”

    杨靖俯首道,“臣和侯庸是同年进士,早年都在吏部为给事中,是知交好友,平日多有书信来往。”说着,他顿了顿,“上个月侯庸还给臣来信,说已有七年未见过家中老母!”

    说到此处,杨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侯庸给臣的信中说,他在任上的时候接到侄儿的书信,说他的母亲春节时差点病故,重病之时不断念叨着侯庸的名字!”

    “侯庸自从吏部给事中下到地方担任御史,又升任布政,七年不曾回家。给臣的信,上面的字迹到最后,已满是泪痕!”

    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都是先国后家,忠孝不能两全。

    而且大明朝为官,颇多规矩。即便到了候庸这个位置,他若想把老母奉养在身边,也要上书皇帝。

    朱允熥微叹,“人生最大的憾事,就是子欲养亲不在。七年未曾回家,苦了他了!”说着,顿了顿,“这事,也是朕的疏忽,竟然全然不知!”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沉吟片刻,“七年未曾回家,该给他一个月的假回家探亲。可一来是吏部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二来即便给一个月,去了路上往来只怕也剩不下什么时间!”

    随后,他微微叹息,“传旨,在京中赐侯庸府邸一座,准其接老母到身边奉养,成全其孝心!”

    “皇上如此厚恩,天下臣子之幸也!”殿中众臣起身行礼。

    “这算什么厚恩!”朱允熥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笑道,“尔等大臣,国之柱石朕之臂膀。为大明呕心沥血,朕又如何能忍心看着你们的思亲之情?”

    “你们之中,有的是看着朕从皇子变成皇帝的老臣,有的是朕登基之后提拔起来的新人,还有天下各地的布政,言官御史,对朕而言不单单是臣子!”

    “朕对你们用之真情,体谅你们的难处,知道你们的苦衷。盼着你们做好事,做实事。只要你们能做到为官的本份,朕便会做好人君的本份!”

    “君臣大礼不可废,但咱们君臣之间,朕还是觉得要有些人情味儿!朕自问才智不如秦皇汉武,功绩不如唐太宗,太上皇。”

    “但朕,心中自有一份率真,一份坦然,与诸位臣工交心。”

    “尔等大臣只要不负民,朕便绝不会负尔等!”

    “皇上!”如此一番表明心迹的话语,诸位臣工哪里还坐的住,起身行礼口中哽咽。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对臣子说过这种话?

    在这些三纲五常融进骨子里的臣子们耳中,就凭这话,皇上即刻让他们死,他们都甘愿了。

    “你看,又跪!”朱允熥笑笑,“王八耻,帮朕把他们扶起来!”

    “皇上,臣还有一事奏!”右都御史杨靖再次开口道。

    “说来!”朱允熥笑道。

    “皇上天恩,许侯庸之母进京,但是......”杨靖说着,苦笑一下,“侯庸家贫,历年所得俸禄,除却开支之外,都寄回家中,接济故乡贫寒学子。”

    “从平度到京师,怕是...怕是候母的盘缠都不够!而且,老人家年岁已高,沿路要车马缓行,还要带着随行之人.....”

    一听这话朱允熥猛的想起当日在中原赈灾的场景,候庸带着补丁的官袍,泡在泥水之中。一双官靴穿到已稀烂,还舍不得丢弃,晾晒在窗台上。

    清官,清到如此,让人心中只有敬意。

    “朕这个天子富有四海,而朕的臣子,居然连母亲的盘缠都........”

    不等朱允熥说完,臣子们忙道,“皇上此言,臣等不敢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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