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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嚯!”朱允熥听得直咧嘴,笑道,“你们家挺有钱啊?”

    “都是老爷子当年留下来的!”赵宝胜笑道,“臣家老爷子当年和上代曹国公攻破了鞑子的上都,可抢了不少好东西呢。臣小时,尿尿都用金.....”

    “咳!”邓平实在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咳嗽一声。

    “你咳嗽我也是用金壶撒尿!”赵宝胜道,“不信你问你姐夫去!那金壶后来还卖了,请他们喝花酒来着!”

    浑人一个,朱允熥心里笑得不行。

    又看看对方身上文官的服饰,“你现在兵部当差?”

    “兵部库房主事郎中!”赵宝胜道。

    朱允熥点点头,“听说也是走了李景隆的门路?”

    “您圣明!”赵宝胜笑笑,“其实臣这文职是赶鸭子上架,当年坑杀了俘虏..........”

    “你坑了多少人?”朱允熥问道。

    “没多少!”赵宝胜挠头,“抓了一千多个蛮子,养着吧浪费粮食,带着行军打仗吧,还得防备他们!”说着,低声道,“您是不知道那些蛮子的厉害,一不小心他们就暴起伤人。行军打仗,不能身边放着这么多威胁吧?”

    “所以,臣那回就随便挖个坑儿,把他们给坑了!”

    这事听着骇人听闻,其实在军中并不少见。这时代的战争,尤其是对外战争,可没有什么有待俘虏的说法。就算是当年老爷子打天下,对方阵营的被俘虏了,愿意跟着干的有饭吃,不愿意跟着的当然也是宰了。

    不过做是一回事,但朝廷要是追究起来,也是罪。

    “嗯,李景隆怎么给你安排的兵部郎中?”朱允熥又问道。

    兵部的库房郎中,看着官职不大,可却是个一等一的的好差事。基本上承担着天下各处卫所的库房稽查之事,另外兵部在京师也有自己的库房,那可是京师近二十万军的后勤储备仓库。

    这个职位,可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赵宝胜小声道,“臣做东在百花楼摆了一桌,曹国公请了老宋国公,还有魏国公........”

    “行了!”老爷子不等他说完,开口道,“他赵宝胜也是功臣之后,他老子和那些老杀才们也都是厮杀出来的交情。”说着,微微叹气,“关照下故人之后,走走人情无可厚非。人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总不能看着老兄弟的后人吃亏不是!”

    这等人情往来的事,别说这时代,任何时候都避免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除了有争斗,还有人情。

    “看你是个浑人,差事办得如何?”朱允熥又道,“既然转了文官,就好好干,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军中那套做派,在文官之中行不通,要知道上进,懂吗?”

    听朱允熥如此说,邓平忽然心中对赵宝胜羡慕起来。

    “这傻小子真有名!太上皇看他顺眼,皇上看他也顺眼!”

    他平日就在朱允熥身边当差,自然了解皇帝的脾气。皇帝用这副点拨的口吻说话,可是没把赵宝胜当外人。

    岂料,赵宝胜却道,“要不,您还是让臣去打仗吧!”说着,不自在的扭下身子,“这文官的衣裳,怎么穿怎么别扭!每日在衙门里点卯,查库,记录,还有往来的公文!”

    “臣打仗行,做这些有点赶鸭子上架。不瞒两位爷说,臣坑了几千人,眼睛都不眨,可一看着笔墨纸砚,就腿肚子转筋浑身没劲儿!”

    “你这厮!”朱允熥笑骂道,“刚才还说是一千多人,这会又是数千人!谁说你傻?你是装傻充愣!哈哈!”

    就这时,他余光瞥见一个便衣锦衣卫带着一人匆匆而来。

    邓平赶紧迎过去,在外头低声问话。

    随即,邓平的身子好似雷击一样僵住。

    再回头,已是满脸惊骇欲绝的表情。

    朱允熥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第187章

    坏事(3)“就算是抢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抢百姓家的黄花大闺女,一个书生,抢就抢了。家里多个书生,别的不说,起码以后写礼账也有个现成的人。”

    “打打杀杀终究不成,有个识文断字的以后给孩子起名啦,教个百家姓三字经也不用请外人来。逢年过节,春联也有人写!”

    老爷子似乎兴致颇高,说话时笑声不断。

    朱允熥一边笑着倾听,一边用眼神示意邓平那边,在外边等着不许过来说话。

    “想当年啊,你老子跟你战死的大伯带着几百号土匪来投奔咱!”兴许是看到赵宝胜,让老爷子又想起许多旧事,话匣子就打开了。

    人老了总是爱念叨,况且老爷子平日无论在宫里还是在庄子里,见到的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没什么唠的,而赵宝胜却不同。

    “他们哥俩那军纪差到没边了,刚驻扎下来就他娘的红眼兔子似的,到处找娘们!给老子气的,差点没一刀宰了他们!哎,这事还要多亏人家常遇春那黑厮,若不是他拦着咱,早就一刀砍了!”

    “一晚上祸害了三个大姑娘!”老爷子说起这些事,气不打一处来。

    赵宝胜低着头,趁老爷子说话的间隙,低声道,“那个,这事臣知道,后来我们老爷子祸害过的女子,不是被您勒令娶回去了吗?”

    老爷子奇道,“你也知道?呵,你老子是真好意思说啊!”

    赵宝胜满脸通红,“那女子,就是臣的亲娘!”说着,赶紧顿了顿,“臣上面原本还有个大哥,可惜没立住!”

    “啊!”老爷子然后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啊,要是没有咱,可就没有你啦!”

    赵宝胜连连点头,“是是是,没有您的话,臣说不定在哪呢?”

    老爷子又捏着瓜子送嘴里,继续说道,“当年你大伯战功不少,可土匪习性难改。遇到顺风仗一哄而上,杀得头破血流不罢手。可遇到了硬茬子,就他娘的风紧扯呼!”

    “给咱气的呀,好几次若不是常遇春抱着咱的腰,咱外甥文忠也拉着,嘿嘿!”老爷子叹息一声,“后来开国之后,你老子也是如此,跟着咱外甥没少立功。文忠当初还和咱说,舅,给他个公爵吧!这些年怪不容易的!”

    “你那死的老子,他不是那块材料啊!”老爷子说着,恼怒起来,“他娘的,要啥跟咱说不行吗?他娘的非要和胡惟庸他们搅合,让胡惟庸给他讨要爵位?咱是主子,还是胡惟庸是主子?”

    霎那间,赵宝胜汗如雨下。

    “你也不用怕,都过去的事了。当初就没想牵连你们,不然你们今天,还能这么安享富贵?”老爷子吐出瓜子皮,继续道,“如今家里还有谁?”

    “就臣和大妹妹!”赵宝胜开口道,“臣大妹妹十二岁,说是自己妹子,其实臣就是当自己闺女养活的。哎,从小惯坏了。养成那个德行,也嫁不出去呀!臣一想到她嫁不出去,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大把大把掉头发.........”

    “哈哈!”老爷子笑得欢畅。

    朱允熥见老爷子这边说得热闹,借着尿遁,迈步走到外边。

    邓平背身站在屋檐下,屋里人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朱允熥忙道,“看你跟丢魂了似的,出什么事了?”

    “皇上.......”邓平的脑门密密麻麻一层细小的汗珠,说话声音都在打哆嗦。

    “说呀!”朱允熥皱眉道。

    “太原来了消息............”

    噌,朱允熥一下抓住邓平的衣领,咬牙道,“太原怎么了?”

    邓平的声线越发颤抖,“晋王爷!晋王千岁.........”

    “我三叔怎么了?”

    “晋王他....薨了!”

    突然,惊愕的表情在朱允熥脸上定格,而后他缓缓的松开手,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没了。

    “好万岁爷,您千万别吓唬臣!”邓平一把扶住朱允熥,低声哭道。

    晋王朱棡,死了!

    这骤然而来的晴天霹雳,让朱允熥无论如何都不敢置信。那个笑容爽朗,声若洪钟的汉子,突然就走了?

    他的三叔,那个从始至终不管他做什么,都站在他这边,格外偏袒他照顾他的三叔,就这么走了?

    “万岁爷,万岁爷!”邓平差点哭出声。

    “呼!”好半天,朱允熥才呼出一口气,眼神中仍旧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前些日子三叔还来了折子,说他要在秋天带兵出赛。他还说养了几头彩鹿,等再过年的时候,进京带给六斤!”

    说着,朱允熥忽然又拽住邓平的衣领,低声喝问,“说,消息哪来的

    ?”

    “太原锦衣卫指挥使还有晋王的贴身侍卫,八百里加急,而且晋王府也派人来京城报丧了!”邓平低声。

    “人呢?”朱允熥追问道。

    话音刚落,邓平从边上一众警戒的侍卫之外,拽过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士。

    “微臣叩........”

    “不许行礼!”朱允熥又回头看看里面,老爷子还在和赵宝胜等人谈笑,稳下心神,扶着墙走到茶馆外边的角落,开口道,“你是谁?怎么回事?三叔怎么走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亲人的噩耗,骤然而来仿佛晴天霹雳,即便早就是帝王的铁石心肠,也有些失神不能自己。

    “微臣是晋王府侍卫武官周秉忠,家父是故汝国公,名讳武!”

    也是功臣之后,汝国公生前是雄武侯,公爵是死后追封。

    “三叔不是一直身子好好的吗?怎么突然.........?”

    “回万岁爷,其实这些年晋王千岁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周周秉忠哽咽道,“王爷他......越是冬天越是难熬,总觉得喘不上气,身上没劲儿。睡觉总是被憋醒,喘气跟风箱似的。”

    “前些日子,晋王千岁已经病得抬不起手,奏折都是旁人代写!”

    瞬间,朱允熥暴怒,“尔身为王府侍从武官,为何不上奏?”

    “晋王千岁不让!”周秉忠哽咽道,“微臣劝过王爷,可千岁他说........”

    “他说什么?”

    “千岁说,老夫渐老,君父日理万机。怎忍一己之故,触至亲伤心!”

    第188章

    坏事(4)“不忍一己故,触伤至亲心!”

    朱允熥心中反复咀嚼这两句话,悲伤如潮水袭来。

    “三叔,你糊涂啊!”

    此时完全可以想象,晋王朱棡拖着病体,郑重的嘱咐身边人,不许把他的事上奏。

    与此同时,朱允熥心中也猛得想起,上次朱棡陛辞之时所说的话。

    “老爷子年岁大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当年不让老人省心。如今万不能再让老人牵肠挂肚,如今万般事能不惊扰老爷子,就不惊扰老爷子,让他安安乐乐的安享晚年!”

    不知不觉,眼泪顺着朱允熥的眼角落下。

    “王爷千岁说,年少时少不更事,伤了老皇爷的心。如今年岁大了,不能再让老太爷操心。”周秉忠哽咽道。

    朱允熥强忍心中悲痛,“三叔到底怎么走的,你好好和朕说说!”

    “上月初五,千岁就说头疼的厉害,总是心烦,心情烦躁,一直病病歪歪的,吃了多少汤药都不好!”

    朱允熥认真听着,心中暗道,“应该是高血压,或者心脑血管疾病的前兆!嗯,三叔喜欢吃荤,而且无肉不欢,性喜烈酒,年轻时终日大醉!”

    这种病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一旦发病都凶险至极。

    “这月初,王爷千岁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了,带着世子等去猎场围猎,当天吃了半壶酒,吃完酒要出恭,可谁想到一头栽倒.......”

    “栽倒就昏死过去,怎么叫也不回神。还是太医掰开嘴,塞了牛黄安宫进去,王爷千岁才幽幽转醒!”

    “醒来之后!”说到这,周秉忠的哽咽变成了哭声,“醒来后王爷动不了,说不出话,打摆子呕吐吗。只有半边手能动,浑身烫的厉害。能动的手,一直比划.....”

    脑出血?

    脑血栓?

    “世子明白王爷千岁的心,拿了纸笔墨。王爷张嘴,断断续续的说话,世子写..........”

    “信呢!”朱允熥忙道。

    周秉忠从怀里,郑重的掏出一个木匣。

    朱允熥接过的霎那,只觉得双臂沉重,竟然有些胆怯,不敢打开。

    “都远一点!”朱允熥站在原地,怔怔的开口。

    邓平挥手,侍卫们都散开,远远的围着,不让过路的人靠近。

    明明身处闹市,可此时朱允熥的心却如三九天那么冰凉。

    缓缓打开信笺,上面字迹潦草,前言不搭后语。

    “熥哥儿,三叔不成了......”

    只看了第一句,朱允熥就重重的靠在了墙壁上,眼泪夺眶而出。

    “三叔到死的时候,没叫我皇上,而是叫我乳名!”

    “要去见母亲还有大哥了......本想.....熬些年....等老爷子春秋之后.......”

    “三叔不孝,老爷子定然......”

    “你替三叔伺候好他老人家!”

    “我死之后,望你念着三叔的好,善待..........”

    晋王朱棡到死,记挂着两件事。

    一是老爷子又要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一次经历啊,即便是铁打的心肠也承受不住。

    太子走了,秦王走了,如今到了晋王。老爷子和马皇后嫡出的三个儿子全走了。

    “老爷子那,可怎么说呀!”

    朱允熥落泪,原地跺脚。

    又看看手中的信笺,“怎么说,怎么去说?”

    如今老爷子一天天渐老,本是该安享晚年的岁数。他一辈子要强,尸山血海杀出来就为了给子孙后代永世富贵,可现在他钟爱的儿子们,居然都先他一步,撒手人寰。

    至于晋王朱棡所说的子孙后人,那是微不足道的事。

    将来不管朱允熥如何削藩,晋王一系的子孙,都会远比旁人优待。

    “你过来!”朱允熥又对周秉忠说道。

    “皇上!”

    朱允熥背对着他擦去眼泪,“三叔,走得还算安详?”

    “写完信,王爷千岁看了几眼,就闭上眼睛。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口气上不来.......”周秉忠哭道,“世子和几位王子,给千岁穿的衣裳,布政司也去人了,在准备后事!如今停在享殿之中,等着万岁爷的旨意下葬。”

    “三叔的后事,朕一定让人办得风风光光!”朱允熥像是在自言自语,看着天空,“三叔,本想着过年接你过来,再和老爷子喝几杯,你怎么就?”

    都是命,都是命!

    人,有时候不信命,真他妈的不行!

    “皇上!”周秉忠似乎犹豫了许久,猛的咬牙道,“微臣是王爷千岁自幼的伴当,千岁在几年前身子刚绝对不对的时候,就跟微臣说过一件事。”

    “王爷千岁犯病之前,也曾和微臣说过。若他有个好歹,让臣进京报丧的时候,把这件事禀告皇上!”

    朱允熥微微转头,“你说吧,三叔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朕都照办!”

    “王爷千岁说不求别的,单是他生前享用过的女子,想带着.....”

    霎那间,朱允熥哀痛之中升腾起一丝怒气。

    晋王的意思,是要殉葬。

    老朱家起于卑微贫苦百姓,却染上了上古贵族的臭毛病,让人跟着殉葬。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即便朱允熥心中再怀念晋王,再怎么样也不会答应这件事。

    “不行!”朱允熥低沉的说道,“这等事提都休提?”说着,看看周秉忠,忽然怒道,“说,这是我三叔的主意,还是谁的主意?是不是你来蒙骗朕?”

    “微臣不敢!”周秉忠不顾远处人诧异的目光,直接跪下,“微臣长几个脑袋,敢来欺朕料你不敢,可是不是还有旁人也是这个意思?”朱允熥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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