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弥勒降世驱邪除恶!”念着古怪的经文,年轻的和尚从水桶里拿出一根沾了水的树枝,开始在傻儿子身上轻轻拍打。水花,肉眼可见。
旁观的人群看得清清楚,那傻儿子的面容从狰狞渐渐变成了平和,眼神中有了生气和感情的波动。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弥勒降世弥勒降世!”
那老妪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的念叨。
不知为何,旁观的人群中也有人如此行事,好似有人引导一般纷纷跪倒。
忽然,有人欣喜的发信,那傻儿子也跟着跪下了,虔诚的叩首,泪流满面。
“信男不敬神,当受天谴!”
“众生皆是信男信女,菩萨慈悲为怀怎会惩戒!”那年轻的和尚拉起傻儿子和老妪,温和的笑道,“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若有难处再来寺里,自有弥勒佛给你们做主!”
很神奇。
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两个鲜活的生命,就在经文和沾水树枝的感化下,居然回归正途。
“极乐寺的长老,把傻子治好了?”
“治好了疯子?”
“真是佛法无边,救苦救难啊!”
围观的人群骤然鼎沸起来,众人看着那年轻和尚的背影,充满虔诚和尊重。
“这算什么呀?你们可知,去年长老路过我们村,正赶上刘老财家里杀猪,长老慈悲不忍杀生,就让刘老财留那猪一命,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人群中有人大声讲着故事。
“后来,那逃过一劫的猪呀,居然跑了二十里,就在庙门口叩拜了三天三夜,跟人似的,跪着磕头呐!”
众人马上惊呼,“那猪莫不是成精了?”
~~
“装神弄鬼!”
靠近寺庙的张孝国心中冷笑,“猪成精?他娘的是人成精了吧!猪成精了也是猪,也是挨刀的命!”
他曾是乡下的弓手,负责乡里治安捕盗之事。
这种愚民的套路他见得多了,说来也奇怪,老百姓就是这么好糊弄。甚至有的人被这些贼秃一顿忽悠,恨不得老婆孩子都献出去给秃驴玩玩。
他从瘦驴上下来,在寺庙门前的桩子上拴好牲口。
刚给缰绳打劫,一个小沙弥从里面跑了出来。
“施主,今日庙里不进客。若要烧香在外边就好,本寺也不收香火,您不要布施钱财!”
听听,不用布施钱财的庙,天下少见啊!
在寻常人心中,不要钱的和尚都是好和尚。不要钱的庙,那必然都是灵验的庙。
“我从远路来,要到远路去,过了贵宝地,还需三五里!”说着,张孝国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佛像玉坠,放在那小沙弥面前摇晃。
“施主稍等!”小沙弥颔首,飞奔而去。
紧接着没用多久,又从里面飞奔出来。
“施主请!”
张孝国跟着小沙弥,进了极乐寺的大门。
进门之际,他不经意的回头,看向远处的山间。
~~
山间有风吹过,何广义的披风微微摇晃。
“都堂,卑职摸清楚了!”一个锦衣卫跑到何广义的身边,“周围百里地六个庄子村落,几乎都是这极乐寺的信徒!”说着,继续低声道,“城里的兄弟说,县城里许多做买卖的人家,家里都供着弥勒佛!”
他见何广义没有反应,停顿片刻,壮着胆子说道,“都堂,要不要把这些信徒也都抓起来,一网打尽?”
第31章
大人物(2)一网打尽?
明面上的意思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实际上的含义,却别有内涵。
何广义淡淡的回头,看着说话的锦衣卫,“怎么?是想杀良冒功?还是想搜刮一笔?”
他的话直接说到了根子上,那锦衣卫低头,“都堂大人,咱们.....”
“抓捕白莲教余孽的功劳,已经够吃用不尽了,还动那些歪心思做甚?”何广义转头,继续看着山下的庙宇,“咱们是锦衣卫,不是那些军功大过天的丘八!”
“咱们给皇上办事,不能如此下作!传令我的令,只抓白莲教余孽,不抓普通百姓。谁敢违抗,杀!”
一个杀字,让那锦衣卫不禁哆嗦一下。
“可是都堂大人!”那锦衣卫想想,“不是小的多嘴,这些民间的邪教就是因为朝廷太宽仁了,若是信徒不抓,焉知这些信徒将来不会变成邪教的骨干?”
“变了最好,到时候再抓!”何广义微微一笑。
然后,他忽然叹息一声,“信徒也大多是穷苦百姓,何必为难他们。白莲教骗他们,咱们再搜刮他们,他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时,忽然有另一个锦衣卫从下面跑上来,“都堂,您的秘信,秦王府过来的!”
说着,一张青色的信封交入何广义的手中。
他看看上面的蜡封,然后摆手,独自一人低头看了起来。
渐渐的,脸色越发凝重。
“混账!”
~~~~~~
极乐寺有些寒酸,远不如名山大川那些大寺那般金碧辉煌,庙中供的佛像,身上的彩漆都很是斑驳。
数百年前,人们以为寺庙的菩萨越艳丽越富贵越是灵验。
发展到现在,人们也渐渐察觉,金装的佛像用的都是他们的香火钱,并没有全心全意的保佑他们。
张孝国背着包袱跟着小沙弥,在一处茶室中坐下。
粗劣的茶叶,在粗陶茶碗中随着热水滚动。
不多时,外边出来脚步。
紧接着一个面容肃穆的老僧,推门进来。
“施主何来?”老僧笑问,“为何颇为狼狈!”
“刚在阴沟里打滚,来贵寺要洗涤心神!”张孝国行礼笑道。
老僧盘腿而坐,“本寺虽不收香火,可尊驾有求于佛,诚心否?”
“上三炷香,三十三枚铜钱,三十三粒盐,三十三张纸,我都带来了!”张孝国拍拍身边的包袱。
“可知为何要如此之说?”老僧又笑问。
“三生三世轮回之苦!”张孝国对答如流,“去三生三世之苦,方能去真空家乡。”
老僧闻言不再说话,而是缓缓给自己倒茶,“堂号?”
“记名弟子,张孝国!引路人田九成!去年八月十五,拜于弥勒佛前入教!”张孝国说道。
“来此何事?”老僧长长的眉毛抖抖。
“我想见师兄!”张孝国说道,“我们在扬州做下案子,如今官府正在海捕我,我无处可去只能来求师兄!”
老僧猛的眼神如电,“既官府在抓你,你如何来到此处?”
“我以前好歹是衙门里的弓手!”张孝国说道,“假的身份凭证,也还是有几张的!”说着,又是一笑,“这些年,教中的兄弟们,没少在我这弄假的路引文书!”
“请茶!”
老僧把刚倒好的茶水推过去,张孝国那杯微凉的茶水,则是被他手腕一抖,泼到窗外。
张孝国轻吹几下,端起来一饮而尽,完全不顾茶水的滚烫。
“既已自报家门,你该知道接下来去何处等待?”老僧问。
“知道!”张孝国站起身,“劳烦请师兄快些前来相见!”
老僧没说话,点点头。
他继续看着张孝国,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随后,他轻拍手掌。
吱嘎一声,茶室的架子翻转,露出里面的暗室,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久成,这人可信?”老僧问道。
隐藏在暗室中的人,正是张孝国要见的田九成。
他今年四十出头,仿佛豹子一样浑身充满力量,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浓密的胡须,明亮的双眼,刀削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应该可信,毕竟是跟着一块过命的兄弟!”田九成也盘腿坐下,说道,“况且,当初是我和他说,若走投无路可来此地寻我?”
“那当时你为何不直接带他来?”老僧又问。
田九成叹口气,“当时我急着去和你说的大人物联络,这等机密的事,怎么能带他在身边?”说着,想了想,“大人物那边怎么说?”
老僧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大人物那边,如今有了麻烦,答应我们的东西..........”
“就知道这些天皇贵胄都不可信!”田九成怒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他搭嘎,哼!早晚有一日,杀了..........”
“锦衣卫来了!”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田九成如遭雷击。
“怎么??怎么可能?”田九成愣愣道,“做了那事才几天呀,锦衣卫就来了?”
“不是为了那事,而是为了咱们!”老僧面色狰狞,“锦衣卫是来抓咱们白莲教的!”说着,又冷笑道,“不但有锦衣卫,还有汤总兵的亲兵等人。”
说着,狰狞的脸色变得癫狂起来,“想来如今各处关卡,还有县城里都是满是锦衣卫的探子!”
“怪不得!”田九成脸色煞白,“今日兄弟们报给我知,县城里多了许多生面孔!周老二的酱肉铺子,给一个地方,一次就送了二十斤酱肉,三十斤大饼过去!”
说到此处,咬牙切齿的说道,“想必,那些生面孔都是锦衣卫!”
随即,他猛的想到什么,大声道,“师叔,现在如何是好?”
老僧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话锋一转,“你觉得张孝国可靠吗?”
田九成怔住,半晌没话。
“他来的太巧,就是疑点!”老僧说道,“他就是钓咱们的鱼饵?”
“怎么办?”
“将计就计!”老僧的眼神狠辣,“让他们等着咱们上钩!”
说着,他冷冷一笑,“他们抓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
“提前起事?”田九成紧张的问道。
老僧面无表情,“不,先去大人物那里躲躲?”说着,也是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32章
波澜(1)天刚擦黑,小城的街道上就没人了。
小城没有大城繁华,但家家户户中的灯火却格外温馨。
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朴素的饭菜香,窗边依稀有带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偶尔有狗叫从深深的巷子中传出,还有孩童清脆的微笑。
整个小城只有两家客栈,一家是有着官办性质群常人住不进去的驿站,另一家则是城东头的张家客栈。
张家客栈只有两种价钱的客房,一种是大通铺。不管认识不认识交了钱都挤在一张炕上。彼此的呼噜声,咬牙放屁吧唧嘴此起彼伏,还带着满满的脚臭口臭。
另一种就是单间,环境也谈不上舒适,就是安静而已。
张孝国坐在桌子边儿,手里端着酒杯却半天没喝。桌子上的酱肉呛菜等,也是一口没动。
三不五时他便会焦急的看向窗外,他在等人。可眼看夜已深,他等的人却依旧没有来。
时间慢慢流逝,心中好似有一群蚂蚁在爬。
梆梆,外边传来巡街更夫的梆子声。
“亥时已到,小心火烛!”
“都亥时了,怎么还不来?”张孝国的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忽然,门外径直进来一个身影。
“都.........”
“坐下,别说话!”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这张家客栈的单间客房,他们都给包下了,布下了天罗地网。
“人怎么还没来?”何广义盯着张孝国,“你不是说下午和他们接头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吗?”
张孝国额头见汗,惶恐的说道,“回大人的话,下午见那和尚的时候,小人都是按照田九成当日所说的暗语回答,没有半点差错!”
何广义皱眉想想,“既然没差错,怎么不见人?”
张孝国硬着头皮,“那些妖人,做事从来都不遵循常理.......”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外边有人大步进来。
“来了!”
何广义唰的站起,看了张孝国一眼,然后迅速闪到旁边的屋子之中。
院落之中响起了脚步,那脚步的节奏和张孝国的心跳,竟然有些吻合。
随后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站在了门外,轻轻叩门。三下轻三下重,连在一起节奏分明。与此同时,旁边的屋子中,无数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
“谁?”张孝国紧张的声音发颤。
“我!”外边轻声道。
屋里的张孝国一怔,因为这个声音是他从没听过的,陌生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绝对不是他要见的田九成。
“你是谁?”张孝国又问。
“施主怎么如此健忘!”门外,月色下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影子,“施主不是和方丈约好,今日清晨去看日出的吗?小僧奉命前来接您.........”
咯噔,张孝国心中一凉。
与此同时,旁边屋子中的何广义暴跳如雷,“操蛋!”说着,猛的摆手,“抓人!”
呼啦一下,数十个锦衣卫从旁边的屋中冲出。那小沙弥根本没有反应,就被按倒在地。
动作之快眨眼之间,那小沙弥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堵住嘴拖进房中。
“都堂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旁人!”
“卑职方才看的真切,他是走路来的!”
属下的汇报一条条进入何广义的耳朵,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然后,他慢慢走到小沙弥面前,低声道,“我问你话,你要如实说,有半句假话直接要你的命!”
“呜呜!”小沙弥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说,你为何而来?”何广义让人掏出堵在对方口中的布团低声道。
“我......小僧.....奉方丈之命来请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