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94章

    “外人知道了怎么看?哦,我堂堂曹国公跟大明藩王打连连,我要干什么呀?”李景隆继续说道,“哦,人家堂堂大明郡王给我送礼,我这曹国公是不是有点飘啊?”

    “人家别人不会看这里面的事,想骂咱们挑得出无数的理来!”

    邓氏抹着眼泪,“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是这些花花肠子,一个亲戚之间送礼,还能闹出什么...........”

    “能!”李景隆正色道,“听话,俗话说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事。这些年旁的事情你都料理得很好,我也从不说你什么。”

    “但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别跟那边来往。别说旁的,就是走人情都不行!”

    邓氏依旧不解,“他到底........?”

    李景隆手指指着头上,“当初是上头不许他承爵的,你想想这其中的关节?”说着,笑笑,“你呀,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只要明白,你爷们不会害你就是了。”

    说着,站起身继续穿好官服,在邓氏的目送下走出门外。

    从后院出来奔侧院的马房,府里的马夫早就准备好了马车。

    李景隆坐进车厢,撩开帘子探出半个头,“管家!”

    “在这!”管家赶紧快步上前。

    “记着,不管谁送礼一律不许开门懂吗?”

    管家点头,“明白!”

    “嗯!”李景隆点点头,放下车帘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车辙阵阵响,车厢摇晃。

    车厢里的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你那郡王外甥再怎么也是郡王,给你送年礼你真以为是心里有你?”

    “再说前些年不送,这两年倒是殷勤。他是给你送礼吗?他必然是将来有事,要求到你爷们我头上!”

    “老子才不掺和他们老朱家的烂事!”

    心中想着,在马车中舒服的抱着软枕斜靠。

    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清唱,“有道是人生四大香,开河的鱼,下蛋的鸡,回笼觉,二房妻!老爷我先睡个回笼觉,晚上回家二房妻,嘿嘿!”

    第35章

    京师(2)紫禁城中,朱允熥也早早的起身。先去永安宫给老爷子问安之后,返回乐志斋中,开始一天的忙碌。

    朱允熥处理政务和老爷子有些不同,老爷子做事除了在大朝会时群臣公议,其他时候则都是乾纲独断。而朱允熥一般大朝上会不会怎么发表看法,反而喜欢在办公的过程中,随时发现问题,随时召见臣子商议。

    而且,经常一说就是好半天。

    是以,乐志斋旁边专门设置了一排公事房。

    六部九卿的诸位阁臣们不可能随时都在此处,但公事房之内永远有几位留守的大臣。便于皇帝召见,问对。

    其实两相比较,朱允熥这种处理政务的方法,反而是让大臣们最为劳累的。因为他们要随时出现,且随时都要保证精神高度紧张。

    朱允熥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奏折,数位大臣双手下垂站在门口。太监总管王八耻,指挥着宫人在布置早膳。

    “河南布政还有河道衙门上了折子,请朝廷拨款疏通黄河的水道!”朱允熥翻开一份奏折,“折子上说请银元八十万,征发民夫三万。”说着,他微微抬起眼皮,“工部,怎么看?”

    黄河水疾,几乎是贯穿了历代王朝的通病,不治就要泛滥,可屡治之下,成效微少。

    闻言,侍立的大臣之中,工部侍郎练子宁忙出列道,“启奏皇上,八十万之数用在修河上倒也不多,三万民夫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工程。但臣以为,河南的河道年年修,年年补。今年八十万明年又八十万,跟钝刀子割肉似的,国库再有钱也有吃不消的那天!”

    “况且说,若真是能治好也就罢了。水患反反复复,隔上三五年又有复发的危险。”说着,练子宁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开口道,“臣以为,修河不能只看眼前。还是要统筹统管,不说争取一劳永逸,起码修一次能太平个十年八年!”

    “老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跟着开口,“老臣就是河南人,有些话别的同僚不便说,老臣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哦?”朱允熥笑道,“莫非这修河银子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给他们搬凳子坐下,他们也都没用早膳,朕这边两三样就够了,其他的放到他们面前!”

    说着,又对群臣说道,“咱们君臣也别来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边吃边说!”

    “臣等叩谢天恩!”

    众人坐下,王八耻领着小太监,给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上食物。

    这些臣子们也是一大早就出门进宫,早饭草草的吃了几口,这时候早就肚中饥饿了。

    “把汆丸子给凌汉端过去,苦瓜给茹瑺............”对于臣子们喜好,朱允熥倒也略知一二。

    凌汉先是吃了几个汆丸子,扒了两口饭之后,才开口说道,“臣是河南人,河南百姓被水灾祸害怕了。官府治河是好事,可臣是怕,怕地方官为了修河而修河!”

    “不想着百年之后只想着眼前的利益,修河的本来目的是让百姓安定洪水不再肆虐。可有地方官却不管这些,只把修河当成政绩功劳。”

    “老臣不是说地方上折子要钱,就是用朝廷的钱买他自己的政绩。而确实是有这样的事,以后有将来也会有。”

    “练侍郎刚才的话其实是给河南布政司还有河道留着颜面,八十万治理河道,也是治标不治本。”说到此处,凌汉看看身边,笑道,“侯侍郎曾是河南的布政,想来跟老臣的看法,是一样的!”

    朱允熥目光转向候庸,“你说说看!”

    侯庸起身行礼,然后缓缓道,“臣在河南任上数年,修了两次河。一次是初上任时,联合地方乡绅商贾,小规模的疏通河道。二是前年的水灾之后,当时的太上皇动用了内库,用以修河!”

    “以前不是不想修,而是国库实在没钱,只能修修补补。现在国库有钱,皇上宽厚,只要地方上要钱修河铺路就没有不给的!”

    显然,他这是话里有话,朱允熥静静的等着下文。

    侯庸也在组织着合理的措辞,“臣粗略的估算一下,正如凌老大人所说,八十万虽不说远远不够,但用在治理河道水患上,难免要留个尾巴!”

    “臣这话是得罪人了,但臣不得不说。既然明知要留尾巴,为何不一次性要足了银钱,彻底治理呢?”

    “这两年没打仗国库有钱,官员们伸手要钱修这个治那个成了惯例。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履历中的资本。”

    “他们要钱成了惯例,地方上许多修治的事也就有了惯例。比如这次,留下个尾巴。那下任的地方官,就有了合理的名目要朝廷拨款!”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大着胆子说道,“年年要,年年治,一旦成了惯例,朝廷耗费民脂民膏............”

    这些猫腻,朱允熥焉能不知道。

    他之所以当这些人的面说出来,就是想让这些大臣们把其中的猫腻戳破。

    想当年,他家门前一条路。从他上小学就开始修,一直到他到了结婚的年龄还没修好。而且奇怪得很,春天不修夏天不修,一到秋天就开挖,然后赶在冬天之前停工。

    经过一个冬天,第二年路烂化成了水泥地,然后再接着修。

    挖掘机整天哒哒哒,跟他妈日本鬼子的机关枪似的。

    还有路两边的绿化带,本来种了果树。每年开花的时候,老百姓携家带口的拍照游玩。后来偏偏说有人摘了果子吃中毒,直接砍了。砍了之后铺上红砖,第二年挖开扑青砖,第三年变花坛,第四年再变成红砖。

    朱允熥笑笑,“照你这么说,河南布政和河道衙门的这道折子,居心不良咯?”

    “臣............”侯庸想想,“臣不敢武断,但起码他们并非一心为了治水,而是也有私心!”说着,继续大声道,“之所以黄河连年水患,并非是河治不好!”

    他顿了顿,“臣打个比方,就好比一个人总是窜稀,是因为他吃的东西坏了吗?应是他本就肠胃不好吧?”

    这个粗俗的比喻,直接让朱允熥和众臣都大笑起来。

    “咦,你恶心人!这喝汤吃汆丸子呢?”凌汉笑骂。

    “黄河的水患,在于河南树太少!”侯庸继续道,““嵩、少之间,平麓上至绝顶,樵伐无遗。百年老树,只有古寺中有,外边的树都是这些年新种的!”

    朱允熥听得频频点头,侯庸这话是说到了根子上。洪水,也是生态环境的表现,而生态环境是一个链条的轮回。

    没有树,就保护不住水土。

    史籍记载上古时期河南的森林覆盖率占据六成以上,南北朝时变成两三成,唐代变成两成以下,等到了宋代更是一成半都不到。

    而且更因为宋代西北连年的战争,使得黄河上游的森林砍伐殆尽,所以加剧了黄河下游的洪水泛滥。再加上赵宋的疆域实在太小,为了提高生产,光是在黄河下游围田就高达两千两百万顷。

    把水抽干本来的河道变成田地,那就好比给高速路发生车祸,不堵才怪。

    “臣在河南时,严令各地禁止乱砍乱伐,禁止刀耕火种!”侯庸又道,“皇上,不是臣大言不惭。若真想治河,不是河南一个行省的事,非要上游下游一齐努力不可!”

    “好!”朱允熥不假思索道,“就依你们所言,不能头疼治头脚疼医脚,要找出黄河的病根所在。”说着,顿了顿,“这事朕交给工部,侯爱卿!”

    “臣在!”

    “你能者多劳,除了吏部之外,工部右侍郎的缺你也先担着吧!”

    “臣遵旨!”

    这时,王八耻在门外说道,“万岁爷,曹国公来了!”

    “进来吧!”

    随后,朱允熥笑笑,看看手里的奏折随手放在一边,“这新任的河南布政还有河道衙门也太不会办事了!”

    这句话,恰好让刚进来的李景隆听个满耳。

    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河南河道衙门?好像,走了我的门路,他怎么得罪万岁爷了?”

    第36章

    瞒不住(1)李景隆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河南河道运转使郭淮,去年走了我的门路。虽说是当时我和凌铁头打了招呼,可郭淮那人官声一向不错,不然凌铁头也不会答应。怎么今天,万岁爷忽然提到他?”

    “太不会办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心中想着这些,李景隆的目光微微看向凌汉。却发现后者正专心的对付着眼前的汆丸子,眼皮都没夹他。

    “老狐狸,真要是郭淮出事了,你准保往我身上一推。回去赶紧跟那姓郭的,撇清关系!”

    “给曹国公搬个凳子!”此时,朱允熥在宝座上笑道。

    “臣瞧着,万岁爷您今儿气色不错!”李景隆欠身坐下,笑道,“是咱们大明朝,又有什么喜事?”

    “不出事太太平平就是喜事!”朱允熥笑笑,随手拿起刚才放下的奏折,“诺大个大明朝,有点瑕疵也是瑕不掩瑜!”说着,目光静静的看着李景隆,“朕听说,河南河道运转使,你举荐的?”

    李景隆心中一惊,忽然恍然大悟。

    凌铁头真是人老成精啊,这边给了自己人情脸面,回头就告诉了万岁爷。

    “回皇上,确是臣举荐的。这人原在西北督运粮台,因功升迁!”李景隆说着,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这人和臣本没什么深交情,但大前年臣出塞打仗那次,这人帮着臣征集粮草调拨战马,任劳任怨的!”

    “后来他找到臣,说这些年在西北落下一身病。就请臣帮着,看能不能调任内陆来!万岁爷您是知道臣的性子的,浮夸还爱面子。臣知道国家官员任免,臣万不能说项插手。”

    “可是一想到他也是于国有功,这些年在边关任劳任怨之人。臣又想到万岁爷您最是体恤这等臣子,所以就跟凌部堂说了一嘴!”

    “不过当时臣的说是,这人能不能用,还是要看凌部堂你们吏部的考察。”说到此处,李景隆顿了顿,“想来这人当时也是看着能用,不然也不会调到河道上!”

    说到这里,李景隆站起身,“臣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朱允熥瞥他一眼,暂时没说话。

    诺大的帝国不好管,人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一个国家也是如此。准确的说,古今中外概莫能是。

    关系这张网,到什么时候都斩不断,也无法杜绝。

    就好比人生,都说人人生来平等,其实从落生的那一刻,人和人之间就有了三六九等。做官也是如此,朝中无人一辈子七品县令到死。朝中有人,升迁调任不过是上头的一句话。

    所以才有一句话,举贤不避亲。贤不贤的另说,不避亲才是官场的真实写照。

    凌汉终于吃干净自己面前的白米饭,汆丸子,嘴也不擦胡子上沾着两片香菜,起身道,“皇上,当时臣确实是看过郭淮的履历,他为官多年任劳任怨恪尽职守,在西北督运粮草十多年,从未出过岔子。所以,河道出缺........”

    “朕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打断对方,“当日你和朕说这事的时候,朕还和你说,你看着办!”

    说着,朱允熥目光看向李景隆,“你曹国公好大的脸面啊!外官都求到你门上走门路了!”说着,冷笑一声,“你高风亮节从不推脱,来者不拒还真有孟尝之风啊!”

    “臣不敢!”李景隆赶紧俯身。

    “自己吃几碗干饭不知道?别人找你,你就答应,就不能推脱了?”朱允熥冷哼,“说好听点你是糊涂,说不好听的你是拿国家的名爵当你李景隆的人情呢!”

    这时,一旁的侯庸忽然肃然起身,开口道,“皇上,臣有话说!”

    朱允熥有些意外,“爱卿说便是!”

    “臣来京师不久,但也听说了一些事!”侯庸缓缓道,“官场有句顺口溜,有事求李,无事敬何,内宫老王,军中老常!”

    朱允熥面色微变,“何意?”

    而李景隆心中却直接破口大骂,“侯庸,老子又没得罪你!

    你这时候落井下石?”

    “意思是说,若做官有事不要求旁人,可以求曹国公。曹国公为人仗义,言而有信!若做官无事,也别以为别人对你无可奈何,要小心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内宫之中,不要得罪王总管。”

    “军伍之中,常家势力最大。”

    说着,侯庸顿了顿,“虽说这只是一些官员们私下的无聊戏言,当不得真。可也印证出,皇上对这些人太好了些!”

    “就比如曹国公,皇上看似每日都要训斥,实则多有袒护。”

    话音未落,老臣凌汉,左督御史严震直等人直接开口,“侯侍郎,指摘君父乎?”

    “不敢,就事论事!”侯庸低声道,“皇上是天子,亲近哪位臣子是哪位臣子的福分,但凡亲近的臣子若得意忘形,就是辜负君恩!”

    殿内,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半晌之后才苦笑道,“爱卿说的有理!”

    人都有私心,他这个皇帝也不例外。况且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侯庸所说的这几个人,确实被朱允熥格外偏爱。

    偏爱的理由,用着顺手。脏活累活,都是他们来,而且真真的任劳任怨。

    这种情况其实臣子们也心知肚明,历朝历代哪没有给皇帝干私活的奸臣啊!不过,此刻被侯庸当众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怪不得那些老杀才们一口一个遭瘟的书生,你们真是遭瘟的呀!老子一没得罪你,二没招惹你,怎么就突然对老子开炮?是看老子好欺负?”李景隆心中怒骂不止。

    “爱卿老成持重之言。”朱允熥又开口道,“点醒了朕,同时也保全了这几个人。闻你言后,朕再用他们便多了几分思量,他们日后行事,也会收敛。不然,朕一味的袒护,倒是害了他们!”

    “皇上明鉴万里!”侯庸道。

    “传旨,河南河道运转使郭淮,差事办得一塌糊涂。上折子只知道要钱修河,而如何修能修成何等模样却一概不知,实乃为修而修,为政绩而修之官虫。”

    “调任.........”朱允熥想想,“调任工部为员外郎,以观后效!”

    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是举荐人,罚俸两年!”

    “有罚?为啥呀?”

    李景隆今天是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俯首谢恩。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罚两年俸禄就罚吧,等于是万岁爷用他的俸禄,堵那些书生的嘴。

    “遭瘟的,想搬到老子?老子有万岁爷做主!”李景隆心中暗恨。

    第37章

    瞒不住(2)因侯庸一番话,使得殿中的气氛尴尬起来。

    虽方才说起河道上的事映射了官场的一些风气,但皇帝并未生气。可候庸却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皇帝的用人之道上。

    尽管他说得很是委婉,可谁都听得出来,他就是在指责皇帝。

    职责皇帝亲小人远贤臣。

    谁是贤臣,自然是这些帮着皇帝治理国家的士大夫。

    小人是谁,也一目了然。

    李景隆这样尾巴翘到天上,跟蜘蛛似的到处结网的皇亲国戚是小人。

    何广义这个监视百官,掌握诏狱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是小人。

    王八耻这个内宫总管太监,随时都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必须是小人。

    郑国公常家虽是功臣之后,但因为是货真价实的外戚,又在军中有影响力,也距离小人不远。

    侯庸这人做官是好官,可做人嘛....

    朝堂若是其乐融融,他说文恬武嬉。

    君臣融洽,他说皇帝公私不分。

    皇帝想乐呵,他说骄奢淫逸。

    国家要打仗,他说穷兵黩武。

    可若天下太平,他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马放南山。

    这样的人招人恨,可扪心自问朝堂上也好国家也罢,缺不得这样的人。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