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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幸好他是侍郎,他若是都御史,只怕朱允熥的耳根子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殿中一片沉寂,君臣们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岔开这份尴尬。但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就这时,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奴才把早膳撤下去?”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立马引来侯庸的话。

    “皇上,太上皇在位时,每和臣子议事,宦官须后撤十步之外。无诏向前擅自发声者,杖毙!”

    顿时,王八耻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侯庸说别人,其他臣子未必会配合。但一说到太监身上,其他臣子们都齐齐愤慨,对王八耻怒目而视。好似殿中尴尬的气氛,都是他引起的一般。

    李景隆心中偷笑,“你个老阉狗,该!”

    这时,王八耻猛的醒悟,跪地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一边叩头,一边往后爬,缓缓退出门外。然后惊慌失措的,小跑一般跑到殿门口。

    侯庸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皇上,您有时候太过宽厚了!”

    朱允熥咳嗽一下,心中也是哭笑不得。

    老爷子当政的时候,确实是商议国事的时候太监不能上前。都是带刀侍卫,五步之外警戒。

    可如今.........

    朱允熥和老爷子处理政务的方法不一样,老爷子可不会叫大臣们跟他一块吃饭。叫了大臣一块吃饭,不让太监伺候,难不成自己这当皇帝的,亲手给他们递筷子?

    “人人都说凌铁头愣,凌铁头是假愣,他侯庸是蔫人出豹子,真愣!”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李景隆身上,“你大早上进宫何事?”

    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皇上这是要岔开话题,赶紧笑道,“是有件乐子事,臣要说给皇上听!”说着,他忽然发现侯庸在边上一眼一眼的剜他,赶紧改了有些轻佻的语气,正色道,“也不是乐子,是臣拿不定,不敢私下做主的事儿!”

    朱允熥笑道,“还有你曹国公拿不定主意的事?说来给朕听听!”

    李景隆清了下喉咙,笑道,“前些日子臣不是那个出海了吗?”他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这时候那个臣子站出来,嗷唠一嗓子质问他出海干嘛去了。

    见无人说话,赶紧继续道,“吕宋的马尼拉王子跟着臣一块回京,安置在京中。皇上您一直没见他,那王子就在京师整日吃喝玩乐。”

    “天朝繁华,他看花了眼,瞅什么都新鲜。他是藩国的王子,身边钱财也不缺。可不知怎地喜欢上........喜欢上秦淮河一位叫知画的女子,银子砸了无数结果手都没摸着。他还非要给人家赎身,说要娶回国去当王妃..........”

    “哈哈!”朱允熥哑然失笑,“还有这事?”

    这位马尼拉的王子他没有亲见,但已经有了安排,先在京师住着,随后进国子监读书,再选拔到自己身边当官。

    想必这几年,随着大明船队出海,各地藩王王子等来京将不计其数。这些人是用来安抚当地土人的最佳人选,同时也必须要完全的汉化。

    这一招,华夏春秋时经常用,不过略有改动。

    这些王子也好藩王也罢,来天朝求学其实就是质子。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以后有用就是天朝的傀儡,没用就是天朝的一员,他们还沾沾自喜。

    “他好歹也是个王子,怎么就.......哈哈!”那秦淮河的画舫,跟后世的夜店似的,去的都是冤大头,被人当猪宰。朱允熥乐不可支,“那等地方,谁带他去的?”

    “这种事,男人都无师自通!”李景隆笑道,“他想给人家赎身,可人家不同意。昨晚上这王子就闹到臣家里去了,非要臣发兵,把老鸨子龟公都宰了,帮他把人抢出来!皇上,您是没瞧见,那王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明珠蒙尘..........”

    “哈哈!”朱允熥再次大笑。

    可笑了一半,只听旁边炸雷一样,“岂有此理!”

    这声儿,吓了朱允熥和李景隆一跳。

    只见几个文臣,面色铁青的盯着李景隆。

    “曹国公,你居然擅自带藩国王子来京?”

    “为何不妥善安置?”

    “藩国王子流连风月,大明的脸往哪儿搁?”

    “还要娶烟花女子为王妃,如何对藩国交待!”

    “李九江!”侯庸大骂,“真小人耳!”

    “不是.....那什么...........不是.........”李景隆被连声喝骂,不知所措。

    “皇上,藩国来朝何等大事,怎容曹国公胡闹?”老臣凌汉也开口道,“莫说一国,即便是民间百姓,也要以礼待客呀!”

    朱允熥再次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这事也是凑巧了!曹国公出海南洋。有一小国仰慕天朝,所以王子要来见识下天朝繁华。也不算什么正式的朝贡,是以朕就没让他张扬!”

    “他来,就是朝贡!”都御史严震直胡子都颤抖,“不然他来大明干什么?藩国外邦,必须朝贡称臣!”

    说着,瞪着李景隆,“那王子何在?”

    而候庸则是看着李景隆,“臣斗胆问皇上,曹国公出海南洋所为何事?”

    “这..........”朱允熥也瞪了李景隆一眼,平日你又奸又灵的,怎么把话说到这上了,总不能跟这些文臣们说,你出海去占人家地盘去了吧?

    “臣可是听说,前些日子曹国公回京之后,光是金沙就装了好几船!还有无数珍宝!”侯庸又道。

    他们这些大臣不是不知道,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发难。

    “臣还听说,这些日子那些老勋贵们,满世界重金招募水手!”侯庸又道,“皇上,请给臣等一个明白!”

    “是这样!”朱允熥也被问得烦了,随手道,“不是不让诸爱卿知道,而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上半年有海商献上一种作物,名洪薯!”

    这事和出海的事一样,都瞒着这些文臣们。老爷子也好朱允熥也罢,都希望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一些。也都想着等洪薯丰收了,在群臣面前显摆。

    再说了,等洪薯成熟,官员们欣喜若狂的时候,再当作突破口打破海禁,就顺理成章。

    不过今天,瞒不下去了。

    “那红薯朕吃过,味道不错。”朱允熥继续道,“据说是能亩产数十石,且不挑地,山地平原都可耕种,耐寒耐涝........”

    哪想,不等他说完,臣子们都双眼通红,大声质问,“此物在何处?”

    “就在我家庄子里种着呢!”李景隆道,“我出海也是奉命,把精通种植此物的番人还有粮种都带回来!”

    第38章

    你会不会种(1)绿色,漫山遍野都是绿色。

    那些万里之外漂洋过海而来,被老爷子细心呵护的洪薯种子。在无数次的灌溉之下,迎着盛夏的骄阳,终于在秋天绽放。

    视线之中,绿色的叶子低低的连成一片。风吹过,整齐的摇摆与远处的麦田,遥相呼应。

    朱允熥站在山脚下,看着那些坡田上的洪薯秧苗,眼中也多了几分欣喜和欣慰。

    什么开疆拓土什么国库充足,什么杨帆万里什么百战强兵。都抵不过,都抵不过让这世上少几分饥荒的成就。

    而他身边,那些随他前来此处庄子的臣子们,都是怔怔的看着远处的破田,眼神中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惶恐。

    那种表情就好像......就好像漂泊了许久的游子,站在故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前,心中有种不可抑制的酸楚还有欢愉。

    “万岁爷!”

    这处农庄中被老爷子钦点的庄头张宝田依旧是憨厚的农人模样,佝偻着腰站在朱允熥身侧,开口说道,“以前说这洪薯能亩产数十石,小人还不信哩。可是前些日子小人翻了翻叶子下面的根茎,只怕数十石还说少了!”

    “应是大几十石呀!天爷呀,小人种了一辈子的地,就没见过这么好伺候能产这么多的庄稼!咱大明朝,真是给百姓造福啦!”

    他话音落下,朱允熥还没说话。

    那边老臣凌汉满头白发飞舞,瞪着眼睛大声道,“当真?”说着,咬牙道,“你要敢说半句假话,老子就栽地里去!”

    “咦!”张宝田畏惧的后退几步,“太上皇他老人家天天盯着,谁敢说假话!”

    “天降祥瑞!”

    “天赐我大明良种!”

    忽然,边上几个文官侯庸,暴诏,茹瑺,严震直,夏恕等人嗷唠一嗓子,然后甩开双腿就朝着坡田奔去。

    似乎跑得急了,堂堂礼部尚书夏恕居然一个猛子摔下去,来了个狗吃屎。不等他站起身,就又被后边的凌汉一脚丫子踩下去。

    他们可都是文官啊,都是平日最讲究什么泰山崩于前色不变,讲究风度仪表的文官啊。可此刻,就像见了骨头的狗似的,跑得嗖嗖的都带着风。

    呼啦一下,数位大臣直接冲到了坡田之中,然后撅着屁股不顾官帽上沾了泥土,就用手刨。

    “是吃这个不?是吃这个不?”老头凌汉抓着一串尚未成熟的洪薯根茎大喊。

    说着,也不等旁人答话,就要往自己的嘴里塞。

    ~~~

    “遭娘瘟的杀才,方下!”

    斜刺里,突然如雷般的咒骂让欣喜若狂的文官们顿住。

    紧接着就见武定侯郭英打头,后面跟着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等一脸狰狞的老沙才们。这些老杀才和平日不大一样,都是穿着粗布的农家衣裳,手上还带着不少的泥土,一看就是刚在田里劳作过。

    “干啥呢?”曹震大吼一声,上前几步。

    但随即脚步马上停住,脱下鞋子把上面的土磕到田里,在穿上之后,对着一众文官横眉冷对,“我日你妈呀,好好的苗还没长好,你给薅出来干啥?你手咋那么欠?你手痒回去刨你家祖坟啊!”

    “曹傻子,你跟谁说话呢?”凌汉不甘示弱,举着洪薯也是破口大骂。

    随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马上张开双手像是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挡在那片坡田面前。

    “你们干啥?别过来!”

    勋贵老杀才们怔住,而那些文官们已经明白过来,异常默契的胳膊挽着胳膊,挡在田间的小道上。

    “此为大明祥瑞,乃天下百姓之福。尔等勋贵,不可心存妄想!”侯庸胡子都翘起来,大声喊道。

    “几位侯爷!打猎游玩自有别处,此地万万来不得!”茹瑺刚调任兵部尚书,对这些老啥菜还算客气。

    “哈哈哈!”曹震笑了。

    “嘿嘿!”郭英笑了。

    “哈哈,哈哈哈!”何荣,朱寿,张翼等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笑得那些文官们摸不着头脑,紧接着他们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一个箩筐从另一面,小心点踩着田埂走来。

    “蓝.........蓝玉........”文官们见鬼了一样。

    他们只见过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凉国公,何时见过穿着农衣种地的蓝玉。

    “你们这些遭瘟的书生!”曹震跳脚骂道,“如今也知道世上有这种宝物了?告诉你们,这满山遍野的洪薯,都是爷爷跟着老皇爷,一下下日.........一颗颗种出来的!”

    “我曹震多少年没干过庄稼活了?这些日子就跟在老皇爷后头,伺候这些洪薯。告诉你们,我对我爹都没这么孝顺过!”

    “你爹不早死了吗?”郭英斜眼道。

    曹震瞪眼,“郭老四.........”

    “行啦!”蓝玉在田中喊道,“今儿的活干完了?粪灌了?他娘的,宫里传话了,晚半晌老爷子要来检查!”

    “你瞅这小子!”曹震马上对郭英笑道,“天生佃户命!”

    蓝玉在地里抬头,“有种再说一次?”

    曹震笑笑,“好话不说二遍!”

    说着,走到凌汉跟前,直接从对方手里夺下一串没成熟的洪薯,然后小心的栽种进去。动作轻柔得,就像第一次睡女人那样。

    此时,见朱允熥带着李景隆也顺着小路走到坡田之上。

    侯庸马上道,“皇上,既然有天降祥瑞为何不告知臣等?”

    “是呀皇上,此物养在皇家山庄是暴殄天物,当推广天下才是正途!”暴诏也跟着说道。

    “都稍安勿躁!”朱允熥笑道,“推广不急于一时,毕竟是外来的农作物。习性如何,产量如何还要有个准信才好。不然一问三不知的推广,到时候反而害了农人!”

    说着,又对侯庸笑道,“不是有意瞒着你们!老爷子知道此物之后如获至宝,说要亲手看着此物成熟丰收。不瞒你们,若不是今日朕说漏嘴,怎么也要丰收之后才告诉你们!”

    “皇上,当真能亩产数十石?”侯庸声音颤抖,“若真能亩产如此,请皇上恩准先在河南试种可好?”说着,几乎是落下泪来,“尤其是黄河沿岸啊,百姓苦啊!”

    “凭啥先给河南?”大臣暴昭大声道,“就因为你在河南做过官?河南百姓苦,我山西百姓日子就好过啦?皇上啊,我山西土地多贫瘠............”

    “我湖南......”

    “陕西非大明哉?”

    一群文官,马上就因为在那里先试种而吵吵起来。

    这些文官,只要有稍微能造福乡梓的事,非争个头破血流不可。

    第39章

    你会不会种(2)“你会不会种地?”

    这时,老臣凌汉走到景川候曹震身边,对他指指点点。

    “我不会你会?”曹震正灌肥呢,被臭气熏得脸都抽了,心头火起怒道,“老子祖宗八代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打娘胎里就知道咋种地?还没锄头高,就跟着老爹屁股后头在地里淌汗珠子了.........”

    郭英在旁抬头,“不对呀,曹傻子,你当初不是跟着你爹拿着锄头劫道的吗?”

    “那是赶上灾年了,庄稼没收成才去劫道!”曹震暴跳如雷,“郭老四,你成心埋汰我是不是?”

    郭英笑笑,对蓝玉道,“你看,谁说他傻?现在用不着我,也不叫四哥了!”

    蓝玉只是笑,摇着头继续干活。

    “肥不能这么灌!”凌汉开口说道,“浇一遍就行了,哪有这么天天浇的。你看田垄里这么多野草,就是肥给得太足了。”他说着,蹲下身子,拔出那些冒头的野草,“肥多了野草墙,到时候草比庄稼旺,这叫本末倒置知道吗?”

    曹震一愣,本末倒置是啥他还真不知道。

    但他心中犟性发作,直接推开凌汉,“一边去!你遭瘟的书生知道啥?从小公子哥养尊处优,长大当官!巴巴的说我的呢。没老子们打天下,你哪做官去?做梦去吧?”

    说着,继续怒道,“庄稼吃肥,就跟人吃饭一个道理。人吃的多长得壮,庄稼也是这么回事!”

    “你这浑人!”凌汉骂道。

    “浑人咋了?”曹震瞪着牛眼,随后的表情居然有几分委屈一般,“我们这些浑人,一辈子就知道杀人来着。杀的阎王老子见我们都皱眉,半点福报没留下。”

    “这洪薯说能给天下加几分粮,能混个肚皮圆。这是多大的功绩?我老曹一辈子好事没干过,临死之前能伺候伺候它,也算人间没白活,留了福报给子孙后代。”

    他说的有些心酸,可凌汉却不屑道,“哼,你还知道你这辈子专门不干好事!”说着,又道,“我还以为你曹侯爷,就知道往家揣银子呢!”

    说到此处,他看看旁边,凑过去,“哎,曹大胆,你们那些老哥们最近嘀咕什么呢?满世界招募水手,是谋划啥呢?”

    曹震没理会他的话,继续低着头干活。

    见状,凌汉冷笑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估计又是想着哪里捞好处吧?曹侯爷,你都是侯爷了,你家的东西吃用不尽了吧............”

    “以前饿怕了,就想着家里要有粮!”

    曹震缓缓的开口,“穷怕啦,就想着家里要有钱。有了粮不用饿肚子,有了钱可以看郎中,可以找先生教子孙读书。我这辈子受的苦,绝不许我的子孙后人,在遭受一回!”说着,叹口气,“那他妈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随后,他再次缓缓的蹲下,大手狠狠的拔着地里的野草。

    “洪薯呀,亩产数十石。不挑地,也不怕旱涝,还不用怎么精心的伺候,长在地底下也不怕天杀的鸟儿来叼!”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垂起来,“早有这玩意多好啊,我爹我娘我姐..........”

    凌汉听了,半晌无言,随后轻轻的拍拍曹震的肩膀。

    “我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曹震继续道,“混绿林劫道的也好,直接抄家伙杀财主县令的也罢,还不都是肚里没食活不下去了?可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家有余粮有现钱儿!”

    就这时有个面目黢黑的汉子,提着凉茶从远处走来。

    曹震努嘴,“喏,就他!”

    凌汉不解,“他怎么了?”

    “洪薯的种子就是他献出来的,福建一个海商,叫谢晋忠!”

    ~~~

    在庄子里的日子,是谢晋忠平生最高兴的时刻。

    不但隔三岔五能见着皇上和太上皇,那些大明朝的开国家功臣们,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大晌午的,几位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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