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万岁爷!”这时,王八耻快步从前方过来,“老主子叫您呢!”“知道了!”朱允熥应了一声,回头对李景隆道,“你再去问,仔细的问,回头一五一十的告诉朕!”
“臣遵旨!”
~~~~
“人呢?”
“前头屋里!”
李景隆带着人,阴沉着脸走入庄子的后院。
这间屋子,是平常安置大牲口的马房,此刻周围都沾满了李家的亲兵,如临大敌的守着一间小屋。
李景隆迈步进屋,里面墙角缩着的一个人影顿时仓惶的蜷缩,一双明眸惶恐且无声的注视。
“咦,这娘们倒长的不孬!”李景隆心中暗道。
触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别有韵味的瓜子脸,初看不惊人可越看越是耐看。就像是一朵花,完全盛开。脸上满是泪痕,不楚楚可人却带着三分的倔强,一民间女子神色之中竟然带着几分男儿的飒爽。
“这是我们大人!”李老歪开口道。
闻言,女子的眼睛飞快的看了一眼李景隆。然后低头,咬着半片嘴唇,“他有多大?”
李老歪想想,“很大!”说着,又道,“反正比你们县太爷大!”
女子猛的抬头,“到底多大?”
“我们家大人,乃世袭曹国公,宣力武臣上柱国建威将军同知都督荣禄大夫理藩院尚书,加太子少保领禁卫..........”李老歪说着,忽感觉李景隆的目光不善,忙道,“家主,可是小的说漏了您的官职?”
“你他娘的把老子生辰八字一块说了呗?”李景隆骂了一句,转头看向那女子,“你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民女要向皇上告御状!”那女子忽然叩首,哭泣喊道。
李景隆靠着墙壁,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万岁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本官来问你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民女要告御状!”
“大胆!”李景隆呵斥一声,“你当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你的事告诉本官,本官自会上奏皇上。”说着,冷笑道,“你若不想说,那你就不要说。本官让人看着你,回头送回原籍,着地方官严加看管。”
“告御状?到时候让你连县城都出不去。再随意给你加个罪名,流放三千里,让你直接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
闻言,那女子顿时愣住。
李景隆见吓住对方,柔声道,“你既来告状,本官自会为你做主,有什么冤屈你一五一十的道来!”说着,笑了笑,“本官是好人,别怕!!”
那女子犹豫片刻,磕了个头,哭泣道,“小女子名王三巧和妹子四巧,都是句容人士。民女姐妹在街上开了个裁缝铺子,平日靠着织布和给人做衣裳谋生!”
“民女的妹子四巧是个苦命人,还未成亲定亲的相公就因病去世,所以此时孀居在家。”
“若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女子愿意出来抛头露面。我那可怜的妹子,去街上送货,被城中李家少爷看上。”
“他以让我妹子上门给家中女眷量衣服为名,把我妹子诓骗过去。然后.........然后求欢不成,强行奸污.....”
“可怜我姐妹,去衙门告状,县老爷审问完毕却说是通奸。当晚李家派人送来银钱,欲私了。我姐妹不从,第二天满城风雨说我妹子勾引李家少爷,要狮子大开口。”
“我妹忧愤之下,直接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民女去了衙门几次,都被赶了出来。那间赖以维生的铺子,也三番五次遭人半夜打砸,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后来民女才知,原来那李少爷是县里一位大人的亲戚。官官相护,谁都不肯给民女做主。民女无奈,才毅然来京城告状!”
“等等!”李景隆忽然打断她,“你一个织布的女子,怎有如此口才?”说着,突然厉喝,“说,是谁你给支招的,谁让你藏在后山的?”
第90章
少年热肠(1)在李景隆看来这案子极其简单,无非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哥,糟踏了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妇而已。
无非。
而已。
这两个词,听起来似乎颇有些让人义愤填膺,让人心寒齿冷。
可对于他们这些大人物而言,这等事什么时候没有?
越是大人物越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河清海晏煌煌盛世,那都是说出来忽悠皇帝老子开心,糊弄愚蠢百姓的。
世间总是有坏人,谁摊上谁倒霉呗!
至于当地官府和稀泥不处理,更是在他预料之中。
权势人家一张嘴,穷人奔走跑断腿。满肚委屈无处诉,不敢放声暗垂泪。
什么公道公理?
什么伸张明断?
官府若是不高兴,叫你告状无门求诉无路。
古往今来多少年,唯有一位包青天。再说了,官府又不是你爹,凭什么你要伸张就给你伸张?
自古以来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帝王,也就老皇爷了。大明朝开国至今,杀的官员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怎么着了?
天下就是这样,皇上掌管官员的生死,官员掌管百姓的生死,一个皇上看得清全天下吗?管的过来全天下吗?
而且越到地方上,这套法则越是直接粗暴。
相对这案子,李景隆更在意的是这王三巧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为何如此蹊跷。还有她一个普通民妇,为何说话这么顺溜。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连话都说不利索才对。
而且更蹊跷的是,这样一个告状的女子,是如何只身来到京城的。别看因为杭州一案,杀了那么多官员。可各地官员对于告状的百姓,该拦的还是要拦。
因为拦住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永远不见天日。但拦不住,一旦进了京城,那可就是直接掉脑袋的事。
到时候掉的还定然不止一颗,而是一串。
“王三巧!”李景隆慢慢蹲下,正色看着对方,“本官再问你一次,谁告诉你来这告御状的?你的话是谁教的?你何时来的京城?住在哪里?”
“没......没人!”王三巧不敢看李景隆的眼睛。
“你要不说实话,本官也帮不了你!”说着,李景隆站起身直接朝外走,“来人把这王三巧送回句容县,让当地县令严加看管!”
“大人!大人!”王三巧一把拽住李景隆的裤脚,哭嚎道,“大人,我有冤啊!”
“天下有冤的多了!谁管的过来?”李景隆冷哼一声,“阎王殿上都有冤死的鬼,哪个鬼的冤屈不比你大?”说着,又冷笑道,“再说,就凭你一面之词,谁知道真假?”
“且不说你的有没有冤,就凭你伺机埋伏窥探圣驾,就是杀头的罪过!”
“大人!大人!”王三巧不住磕头,额头铁青一片,哭嚎道,“民妇真是冤枉!”
“那你就说,谁教你的!”李景隆怒喝道。
王三巧到底是个寻常的民妇,没什么见识此刻心中慌乱如麻,又被李景隆言语恫吓和官威威慑,颤抖着开口道,“是......是一位公子!”
“嗯?”李景隆瞳孔豁然缩紧,“你仔细道来!”
~~~
句容县就隶属于应天府,就在京师的近郊乃是京师的门户。
王三巧在当地告状不成,趁着那些游荡在她家门外,那些监视恐吓她们姐妹的闲杂人等不注意,混在送菜的队伍里前来京城。
她前脚刚到,后脚句容县那些闲杂人就追了上来,因为各地总来京师的粮菜杂货等物,都要统一在西水关外交税检查,并且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进程和,所以追她的人,很快就在西水关外的骡马菜市找到她的行踪。
那些闲杂人闯入她住的客栈,以抓离家出逃的媳妇之名,实行强掳。
那地方鱼龙混杂多是目不识丁的糙汉,见了抓不守妇道的女子,只有拍手叫好的,更没人去报官或者拦着。
眼看就要被带上大车,却被两位少年公子拦住。
随后公子和身边的伴当们一顿老拳,打走了来抓王三巧的闲杂人等。而后又细细听了她的遭遇,更是把她安顿在一家干净的客栈。
起初两位公子义愤填膺,说帮她去衙门告状。但出去半天之后,回来却面有忧色。最后,其中一位告诉她,她的冤屈想要得伸,只有告御状。
所以,她一个外地民妇,才藏到了庄子的后山,等着圣驾。而且不是她自己来的,是被那两位公子天不亮就带来的。
李景隆越听眉头越紧,“那两人长什么样?”
“都很........都很俊俏!”王三巧想想,低声道,“一看就是家里有钱的人的公子,身边还都带着下人。民妇遇到他们时,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声令下,他们的下人三拳两脚打翻了追民妇的人。”说着,忽然惊呼一声,“对了,他们的马鞍上还挂着刀!”
豁然间,李景隆的太阳穴咚咚直跳。
京师重地,寻常官员家的子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能出门带着下人,还挎着刀的,八成是公侯家的勋贵子弟。
不是八成,而是十成。
不然换做别人,谁有那么大胆子,把一个女子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
“这他娘的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这是不怕天捅出窟窿来,不肯罢休啊!”
李景隆心中暗道,同时也是阵阵后怕呀。若不是被他亲兵发现了这女子,真要是皇上路过的时候,这女子在路上跳出来,那今日可就乐子大了。
而且是当着两位皇爷满朝文武的面儿!
“你可知他们姓什么?”
“民妇不知?”
“长什么样?”李景隆继续追问,“多大年纪?”
王三巧想想,“其中一位瘦高不怎么笑的公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岁。还有一位看着有些憨厚,也就十二三。”
这岁数,正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最爱管闲事的岁数。
李景隆越发头疼,心里怒骂,“他娘的怎么摊上这种破事?”
忽然,他心中一动,“你说他们把你安顿在一家客栈住了一晚?什么客栈?”
“民妇也不知道!”王三巧落泪,“那地方阔气得民妇都不敢站,不敢落脚。那位瘦高的公子说,你就放心在这住,这客栈寻常人进不来,明早上我来接你。”
“他还给了民妇几颗金瓜子,说民妇晚上若是饿了,可以叫伙计送饭菜进来!”
“金瓜子?拿来?”李景隆大声道。
京师之中这些权贵家的子弟,出门都不用银元银票,都是一甩手一把金瓜子丢出去。
那些金瓜子,都是金铺子专门打造的,每家都有不一样的标记。
王三巧见李景隆脸色骇人,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来递过去。
“咦!”李老歪一声惊呼。
再看李景隆,抓着几枚金瓜子面色复杂,青一阵白一阵。
神情好似定格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
这几枚金瓜子他怎么看怎么眼熟。
分明就是宝昌号打造的金瓜子,上面还带着宝昌号的标记。而宝昌号,是专门给他李家造这些赏人物件的铺子。
准确说,宝昌金铺就是他李家自己家的买卖。
“小畜生!小畜生!这是要害死他老子!”李景隆心中大骂。
第91章
少年热肠(2)李景隆手里抓着金瓜子,从马房里出来。
刚走两步,马上回身怒道,“小畜生呢?”
后边跟着的李老歪猝不及防差点迎面撞上,“谁?”
“你说谁?”李景隆罕见的有些失态。
“在陪着太.......太......太.....子爷!”他这副模样,让李老歪说话都不利索了。
“叫来!”李景隆低吼。
李老歪答应一声,带着人马上朝远处跑去。
“小畜生,小畜生,这是嫌你爹事不多,嫌咱们李家太清净了,这当口闹这个幺蛾子,胆包天了。”
他万万想不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儿子。
这几枚金瓜子就是明证!
“小畜生做了这等大事,早上还跟没事人似的,跟着我屁股后头迎驾。连老子都瞒着,若是真被王三巧拦住圣驾,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说不定,那小畜生打的就是把两位圣驾,往王三巧藏身那边引的想法。”
此时,他心里又气又惊,脸色狰狞。
同时也有些后悔,早上李老歪跟他禀告抓获这妇人之时,他儿子李琪就在站在不远处。当时若他带着儿子,一块听了李老歪的禀告,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万岁爷都发话了,要仔细的问。现在根本搪塞不过去,他李景隆不在乎王三巧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在乎的是他儿子,怎么这么没重。
忽然,他脑中再次想到,“另一个跟儿子在一块的少年是谁?俩孩子干的坏事,不能都落在自己儿子一人的身上。”
可突然,他再次愣住。
“这案子,定然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李琪是什么身份?皇亲,曹国公的嫡子未来的国公,如今太子爷身边的侍卫,在皇上跟前也是有一号的。
若是寻常的案子,光是曹国公的金字招牌,他差人去应天府说一声,不过是句容县的恶少,一句话就手到擒来的事。届时,他李琪还能落下路见不平的美名。
可他为何要舍近求远,冒这个险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李琪没办法。
不单是李琪,可能他曹国公李景隆都不方便出面,他李景隆也没办法。
大明朝,他李景隆没办法的事,可真不多!
因为他李景隆,惹不起的人拢共也没几个。
就这时,李老歪带着李琪快步过来。
李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低着头挪动脚步,始终和李景隆保持距离,畏惧的不敢抬头,“爹!”
“你是我爹!”李景隆举着手里的金瓜子,“哈,李大少爷,小公爷,你可真是能耐啊。把民妇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怂恿人家告御状。”
说着,暴跳如雷怒骂道,“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这事的后果是什么?出了事,你能担待得住,还是我能担待得住?你是不是觉得,李家的公爵帽子太高了,压得你脑袋疼!”
他越说越火,直接抄起马鞭,唰的就抽过去。
啪的一声,李琪肩膀的衣服顿时碎裂。
岂料,李琪根本不躲也不闪避,直挺挺的跪下,昂着头,大声道,“爹,儿子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见到不平事当睁眼瞎吧!”
这话,顿时更使李景隆火冒三丈。
“你管什么?你能管什么?她要告状就让她告去,你装什么大个儿的,你爹我都夹着尾巴做人,你出什么风头?”
“还亲手把人带到咱们庄子上,还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李琪,你真出息,你是出息个暴啊!”
啪啪,又是两鞭子落下,李琪后背肩膀满是血痕。
“爹,儿子是管不了才出此下策。”
“告诉你八百遍,管不了的事就当没看见。”
“你也不问问,到底为何管不了?”李琪忽然大喊,直挺挺的看着李景隆。
他晶莹清澈的目光,让李景隆一愣。
李琪眼中含泪,甚是委屈,“好好的女子,被恶少坏了名节。地方官不处理,还说是通奸说王家姐妹诬告,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了,天下哪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儿子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这么欺负人的事。官府不管,恶少派人砸了人家的店,整日派人骚扰。还命人散播谣言,说王家姐妹讹钱不成就诬告,煌煌大明,岂容恶人一手遮天?”
李景隆暴怒,“这与你何干?”
“儿子是男人!”李琪大声道,“是您教过儿子的,您说过男人再怎样,心中都要有争气!”
这话,让李景隆再次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