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滚滚滚!”老爷子笑骂摆手。这时,朱允熥也从远处走来,周围的老杀才们见状,赶紧散开。
老爷子也把六斤交给李琪,小心的剥着烤洪薯的皮问道,“你那边又有事?”
朱允熥笑道,“没什么大事。”
“还没大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跟狗撵似的沁沁着脑袋办差去了。”老爷子斜眼道,“神情好似吃了三斤狗屎一样。”
“地方上出了几桩案子.....”
“冤案?”老爷子问。
朱允熥点头笑道,“什么都瞒不住您老!”
“这可不是小事!”老爷子神情严肃起来,“只要涉及到公道二字的就没有小事,咱们当皇上,不能让天下人吃饱,但起码要给天下人公道。”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已经责成刑部大理寺公审。”朱允熥也郑重的说道,“谁不给百姓公道,孙儿也不给他公道。”
“就这么干!”老爷子说着,把洪薯丢嘴里,“你也大了,做事自己心里有谱,咱不能总是叨叨个没完。不过还有件事,咱先替你拿了主意。”
“瞧您说的,不管何事您做主就是!”朱允熥笑道。
“大事!”老爷子大手挠挠头,“六斤读书的事!”说着,对身后伺候的朴不成说道,“叫人过来!”
“是!”
六斤是到了入文华殿读书的岁数,这孩子性格有些跳脱,正该有严师教导。
不过之前朱允熥提议了几个人,都被老爷子否了。因为他提议的,多是朝中实干派的老臣。这些人做官做事都是万里挑一,但做学问却差了点。
其实朱允熥看重的就是这些,皇太子又不考状元,何必费心学什么经文讲义圣人学说。宋徽宗唐后主等人倒是学的好,隋炀帝也学的不错,可最后什么下场?
皇帝,必须要务实且知道民间疾苦。
再说了,作为储君,六斤更要学习的是如何用利用圣人的学说来巩固统治,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可是老爷子这事乾纲独断,朱允熥也不敢多嘴。
老爷子话音落下没一会儿,朴不成带着三位面容儒雅,长须飘飘的文臣过来。
“臣张显宗!”
“高逊志。”
“杨淞!”
“叩见太上皇,皇上!”
“原来是他们三个?”朱允熥心中暗道。
看到这三个人,朱允熥就知道老爷子在给六斤挑选老师的事上,当真是煞费苦心。
张显宗如今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国子监祭酒。
他是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自幼便有神童的美名。和其他喜欢空谈的清流不同。此人沉默寡言,不与人结党,行事稳健。
这人其实早就简在帝心,国子监中因为有太多的勋贵官员子弟,所以学风不振。他上任之后马上革除弊端,铁腕整顿国子监的风气,甚至把几个不听话的学子,直接开革出去。
朱允熥心里早就盘算着委以重任,即便老爷子不选为文华殿学士,他也要升此人为礼部侍郎。
而且他还知道,这位张显总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
因为他是首任交趾(越南)布政使,且因为积劳成疾累死在任上。
第97章
选师(2)交趾,乃中华旧地。秦汉交替之际,隶属于在粤地自立的赵佗,南越王治下。
汉武帝灭南越赵氏,设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实施直接的行政管理。(交趾的郡所,在今天越南的河内)。
后,虽中原朝代更迭,但总体上一直归于中原中央王朝管理。
直至赵宋时,国主丁氏接受宋太祖的册封,成为藩王从而正式从中原王朝之中脱离出去。
原本时空,此时当为安南国。后国内政变,权臣篡位惹恼了活阎王朱棣。所以直接发动大军,灭了安南王朝,再次把这块中华旧地收纳到版图之中。
张显宗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成为交趾布政司使。
明军的军纪其实有些一言难尽,尤其是交趾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而张显宗上任之后,一改昔日的铁血残暴,以怀柔公正的方法治理交趾。
是以,他病死在任上的时候,交趾百姓人人痛哭。
可惜后来的朱家子孙不争气,打下来的地方守不住。
准确的说不是守不住,而是根本从骨子里就没想要这块地方。
在传统士大夫看来,疆域并不是越庞大越好,而且此地土人众多桀骜不驯常有反叛。朝廷派大军驻守,且连年花费巨资平叛实在有些犯不上。
再说,朝廷派过去安南的文武官员,都是大明王朝官僚集团裁撤下来的边角碎料。那些人过去当官,就为了发财二字,恨不得刮地三尺。
用文官集团们的心里话来说,要那破地方干嘛,每年还要倒贴粮食!
在朱允熥看来,这种说话实则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年经过严格的教育培养,还有身为帝王的眼界,让他和文官集团的看法截然不同。
在心中谋划了许多年的海洋计划之中,安南就是未来至关重要的一步。
而且在他看来,原时空中朱棣之所以改安南藩国为郡县,实则用意深远。不然的话,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番邦就是,何以用大军灭国,灭其宗庙社稷?
若得安南,则可控制中南半岛,近可达占城、暹罗、真腊诸国。
远可控满刺加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泞泥等地。
朱棣曾说过,安南黎贼悉己就擒,南海之地廓然肃洁!
后半句,直接说到了点子上。
而且,安南改郡县听命中央还有另外一个好处,直接把藩国变成一个作为与东南亚和西欧各国船舶往来通商的根据地。
这是何等长远的目光,再把后来的郑和下西洋联合起来想,这简直就是为后世子孙谋求的金光大道。
“可惜现在腾不出手啊!”
见到张显宗,朱允熥脑中不由得的再次浮现出对安南的企图。
吕宋移民建港,还有东瀛那边的挑拨离间,都刚刚开始尚未收功。
治理国家步子不能太大,不然容易扯到蛋。到时候疼的可是自己,伤了元气。
况且,若要对那边动手,如今也没什么好名义,现在的安南国王可是老实厚道得很,连年上贡不说,老爷子这边也不能答应。
“你干啥呢?”就这时,老爷子忽然瞪眼,“人家给你行礼呢,你这皇上咋卖呆儿呢?”
朱允熥赶紧醒悟过来,笑道,“几位爱卿免礼。”说着,对王八耻道,“给他们搬几个墩子来,让他们坐着回话!”
“臣等叩谢皇上!”
“他们几个,就是咱给六斤选的老师!”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这几人可和那些呱噪的书呆子不同,是真有学问的人。”
“臣等不敢!”几人又忙道。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过去,张显宗的身后是高逊志。
这人出身名门,宋神宗亲自题碑的北宋太尉高琼第十四代孙。
原本时空靖难之后,高逊志忧愤成疾,不愿委身朱棣,最终饿死于山中。
后来明神宗时追赠谥号,文忠。
最后一人杨淞,也出身名门。其父在前朝大元,官居奉议大夫,翰林侍至,汉官之中魁首之位。他另有两兄弟,也都高中进士,如今都在地方为官,其中一人还是浙地铁铉手下的税课使。
从这三人的身份和出身来看,老爷子真是煞费苦心。
品行端正,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寒门子弟。
世代豪门的望族后人。
出身官僚之家,满门进士。
这样的老师,绝教不出傻学生来。
“太上皇选你们三位教导太子读书,朕也是信得过的!”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太子如今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回头让礼部选个好日子,就在文华殿授教吧!”
“臣等遵旨!”三人都不废话,也不说什么歌功颂德的话。
若是李景隆在这,定然又是一顿忠心表白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等等。这也是有时候,为何朱允熥不愿意和这些太过正直端正的臣子们,多说话的原因。
因为聊不下去。
这样的臣子跟他这个皇帝,除了政务之外,半句废话没有。
“他们三个,还是单薄了一些!”老爷子继续开口道,“以前你读书的时候,翰林学士黄子澄,齐泰他们几个也都不错,继续在文华殿那边辅佐......”
一提这几个人朱允熥就阵阵头大,是好人可未必是好老师啊。
“皇爷爷,他们几人孙儿正有外放出去,历练一番的打算!”朱允熥笑道,“他们几人的才学是有的,可缺少地方上的经验,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老爷子何等人,一听他这话,就知他心中不喜那几人。
其实老爷子心中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大孙做了皇帝之后,反而疏远那些当年教他读书的人呢?
“莫非,因为那小畜生?”
想来想去只能这个原因,朱允熥孩童时极其顽劣,文华殿那些学士,却对朱允炆赞不绝口。
一想到这些,老爷子也只能心中暗自叹气。
他之所以独宠六斤,对朱允熥的另一个儿子看都不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时,张显宗缓缓开口,“皇上,臣斗胆.....”
“你有话就问,不必拘礼!”朱允熥笑道。
“是让臣等只教授太子殿下,还是带着宫内其他藩王一起?”张显宗问道。
朱允熥想想,“自然是单独教授。”
想起那些皇叔,他就头疼。各个整天的闹幺蛾子,让读书就装病装累,谈到吃喝玩乐一个比一个精神。
“不过,若是太子单独读书的话,也孤单了些!”朱允熥沉吟下继续开口,“朕的意思是找几个陪读。”说着,对老爷子笑笑,“皇后的弟弟小石头,那孩子您老是见过的。”
“嗯,挺憨厚的!”老爷子笑笑,“不像别的孩子贼眉鼠眼的。”
“皇上!”高逊志忽然开口道,“臣有话说!”
“你说!”朱允熥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有些头疼。
这妥妥的将来又是个凌铁头的翻版,说话都是冷冰冰的。
“既然教授太子读书,就不可有外戚。”高逊志直挺挺的说道,“陪读可从勋贵子弟挑选,亦可施恩于大臣子弟,乃至勤学的皇族子弟都可,唯独不可有外戚。”
说着,他双眼一凝,“皇后之地,翌日之国舅。太子与之朝夕相处,非国家之福也。外戚之患,史书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臣附议!”杨淞也道。
张显宗马上开口,“臣亦如是。”
第98章
出勘(1)句容距离京城极近,五军都督府前军都指挥佥事,京营记名副将盛庸带着亲兵,快马半日即到。
到的时候已经落日,句容县城门紧锁,驻扎在县城西边的军营更是一片肃穆。
鹰扬卫多是骑兵,驻扎在此处也不无道理。因为此处隔着长江对岸就是扬州,一旦那边有事,这边的骑兵通过桥梁就可朝发夕至。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还不等盛庸的亲兵到营门跟前儿,暗中就有暗卫窜出大声怒斥。不过几个暗哨刚呵斥完,就看到来者身上鲜艳的战甲,不免有些愕然。
“昭武将军佥军都指挥佥事,副将盛庸将军有军务要见你们指挥大人,速速通报!”亲兵大声吆喝的同时,一块黄铜的腰牌直接扔了过去。
对面的暗哨们也不敢怠慢,留下两人在原地,其他人捧着腰牌快步而去。
武官不同于文官,文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知府进属下县令的县衙就跟回家似的轻松。可武官则不然,就算是如今都督府掌印的魏国公来了,也不能说进就进,尤其是在晚上。
不过是,军营中有人纵马出来,看服饰是个千户。
下马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标下见过盛协台,指挥使大人让标下出来接您,里面请!”
“好说好说!”盛庸笑眯眯的带人策马进营。
他如今是京营的记名副将,这声协台的尊称当之无愧。
如今大明朝朝堂之上是新老交替,武官系统中也是如此。都督府掌印的公侯伯等换成了少壮派的如魏国公开国公等,其他少壮派军将也被大力提拔。
公侯伯等勋贵掌印提督是大明的开国制度,像盛庸这样没有爵位的军将,在京营之中的官职已经到顶。若想升迁,就只能去边关历练。
要么,他的都指挥佥事,升迁成都司都指挥使。
要么,他的副将升任成一镇的总兵。
有小道消息传言,山西大同镇那边的总兵官身体有恙,都督府和兵部正在考虑新的总兵官人选。
作为军人,谁不想边关立功?
别看他官职一流,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可在五军都督府里,这个侯那个伯都扎堆儿,谁都比他官大。而且他的职责都是参谋筹划,军法军纪等事。
夜色下的军营格外沉寂,也格外肃杀。
营中相隔十步就有灯火,每处灯火下都站着警惕的甲士,而且营中还有巡查的兵丁,不停的游弋穿梭。
“姓李的兵带的不错!”盛庸看着军营,心中暗道,“像模像样的挑不出毛病来!”想着,摇摇头,心中继续暗道,“哎,带兵不错,养儿子却养坏了!”
不多时,军营的中军大堂已经到了。
鹰扬卫指挥按安远将军李安,已带着所属的将官迎在门前。
“标下等参见盛协台。”李安拱手笑道,“职责所在不敢轻离军营,协台恕罪。”
他是从三品的武官,品级低了盛庸半步,且官职权力更是没法比。他以前授的是定远将军,还是因为宫里的李贤妃当年诞下龙子之后,升了一格成为安远将军。
“无妨无妨,进去说话。”盛庸带着亲兵进中军帅堂。
李安落后半步,笑道,“协台大人这么晚来说有军务,是不是要用兵了?”说着,继续大笑道,“鹰扬卫的儿郎们在京中已久,早就想出去活动活动了,是北边还是南边有战事?”
闻言,盛庸对他的观感倒是好上许多。
一个军人,能时刻想着为国征战,倒也算合格。
“其他人且出去等候,我和李指挥有话说!”盛庸余光看到自己的亲兵,站在帅堂门口,开口说道。
众人一怔,随后中军参将千户等人退下,只留下李盛二人。
“协台?”
盛庸摘下头盔,捋捋头发笑道,“老李呀,收拾收拾,某的亲兵送你回应天。”
“嗯?”李安甚是不解。
见他如此,盛庸叹口气,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魏国给的手令,你自己看吧?”
李安狐疑的接过,刚一打开顿时大吸一口冷气。
“这.........”此时,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见状盛庸马上皱眉,心里对李安的好感马上跌了两档。
军人么,就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多大点事,就慌成这个样子?亏这个李安,早年间也在边关打过许多年的仗。
“不是,怎么就.....”
“老李!”盛庸打断对方,郑重的说道,“魏国公说的很清楚了,你进京军营这边交给某。”说着,叹口气,“咱们都是当兵的,你儿子犯的事,该什么罪过,咱们心里都清楚。”
“你爱子之心,某也能体谅几分。魏国公那边的意思只是进京,没说剥了你的官职,也是留着余地呢!”
“不单是余地,更是给你老李的体面。”说着,盛庸顿了顿笑道,“也不必惊慌,又没说直接下狱,你怕什么?咱们武官又不是文官,各个掌印军侯都是护犊子的,就算有些小错,也是雷声大雨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