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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君恩(2)辛彦德回头,雪地上走来几个身影,为首的竟然是乾清宫总管王八耻。

    “这狗太监唤我何事?”他心中暗道,“莫非皇上真生气了,要问我的罪?”

    他站在原地,脊背溜直昂着头迎着风。

    “辛御史!”王八耻上前笑道。

    “哦,何事?”辛彦德随意的拱拱手。

    “皇上在乾清宫里看着您连一件带毛的斗篷都没有,特让杂家吹来,给您送一件!”说着,王八耻挥挥手,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件纯黑的貂皮斗篷。

    “这.....”辛彦德一愣,“我用不着吧?”

    “您别嘴硬了,您手上的冻疮杂家都看得到!”王八耻笑道。

    瞬间,辛彦德涨红了脸把手藏在袖子里。

    “皇上之所以要留您,就是因为方才人多,大臣们都在不好单独赏您!”王八耻说着,竟然亲手展开貂皮斗篷,帮辛彦德披上,“皇上还说了,京城虽是江南,可比广西冷的多。”

    “臣.....”不知怎地,看着身后的乾清宫,辛彦德骤然鼻子发酸起来。

    “万岁爷还说了,他不容贪官,但也不能看着清官受委屈。”王八耻继续笑道。

    辛彦德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王八耻又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拿过两个小瓷瓶,“这也是皇上让杂家给您送来的,湖南的蛇药专门治冻疮用的!”说着,继续笑道,“刚才万岁爷还在里面叹气,这哪是大臣的手啊!”

    “请公公帮我....本官跟皇上谢恩!”辛彦德拱手,手上的冻疮触目惊心。

    “这事呀,还要您自己去,杂家一个太监可不敢带三品大臣奏报!”王八耻笑道。

    “三品?”辛彦德又是一愣。

    他这个监察御史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职,之所以能入宫面圣,也是因为御史乃是言官,并不是因为他的官阶。

    看他的样子,王八耻也不卖关子了,“皇上口谕!”

    “臣辛彦德.....”

    “万岁爷说,雪地上凉,您站着听就好!”王八耻扶住对方笑道,“万岁爷说,监察御史辛彦德为人端方品行忠正,特着进刑部右侍郎,署都察院佥都御史,通政司使!”

    “啊?”辛彦德傻傻的呆住了。

    且不说他骤然由从四品变成正三品,连升了三级,而且还是刑部右侍郎这样有着重大权柄的官职。署理佥都御史,更是一种殊荣也格外增加了一份俸禄。

    通政司,那可是....

    那可是多少人眼红的位置呀!“

    通政司掌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可以说等同于皇帝的左右手。

    这是何等的天恩浩荡?何等的信任?

    辛彦德再也坐不住了,跪在雪地中哽咽道,“臣,寒门之子,何德何能......呜呜呜.....”

    “快快起来!”王八耻搀扶说道,“可不敢跪着,您是国家大臣,万一着凉了皇上又要跟着挂心。”说着,笑笑,“皇上说了,无需谢恩,以后好好当差办事就是对他最好的谢恩。”

    “臣,又死而已!”辛彦德咬牙切齿道。

    闻言,王八耻摇头苦笑。

    这些书呆子呀,就没有别的词儿吗?一张口就是死而后已,一张嘴就是命都不要了。

    “辛侍郎,杂家回去交差!”王八耻又笑道。

    “公公慢走!”辛彦德拱拱手。

    ~

    身上披着斗篷,风就没那么冷了。

    辛言德踩着地上的积雪,哪怕是水坑他也义无反顾的踩踏过去,昂首出宫。

    他是贫困清官,自然没有轿子马车,就这么腿着从内城走到外城,走了两个时辰天都几乎要黑了,才回道南城那个这几家租住的小院儿。

    自古以来城池之中南边住的就都是穷人,他的小院在南城小井街,矮子之中拔高个儿,独门独院也算闹中取静。

    刚走到院门口,他忽然愣住。

    门口摆着几辆驴车,几个粗笑着的力巴正出来进去的搬东西。

    紧接着他就看到他的邻居,京城裕恒绸缎庄的二柜,气急败坏的从里面出来。

    他俩一个是做官的,一个是商铺的掌柜,身份上不可同日耳语,平常也没交集,就是互相认识而已。

    “这是怎么了?”辛彦德问道,“你这是搬家?”

    “哦,辛大人回来了!”那掌柜的拱拱手,脸上依旧满是怒色,“您是官身您给评评理,跟房东签的是三年之约,我这刚住了一年半,他就撵我走!”

    “撵我走也就算了,总得给容几天吧,这眼看年关了大冷天的我哪找和心仪的房子去?”

    辛彦德心中一惊,“他撵你走?那我呢?”

    这小院,可是他俩一人一半租来的。

    紧接着他追问道,“既然撵你走,房租可给你退了?”

    “房租上到是退了,预先交了三年的房钱都退了!”那掌柜的冷笑道,“他若是敢不退,我跟他没完!”说着,没好气的上了驴车,“走!”

    几辆驴车拉着家具行李缓缓走了,留下辛彦德在原地。

    这时,不等他收回目光,房东从院里笑着奔出来,“哎呀,辛大人,我这等您半天了!”

    房东四十多岁,一看就是市侩精明的人。

    辛彦德压着心中不快,“你也要撵我走?”

    对老百姓,他这人从没有什么官架子,再说这京城之中,三四品官多如狗,所以他身上的官服并不唬人。

    “瞧您说的,草民哪敢啊!”房东大笑,然后毕恭毕敬的掏出地契来,双手奉上,“辛大人以后这院子,您的了!”

    “嗯?”辛彦德再次愣住。

    “您别看草民这院子小,可在南城这却是一等一的风水!”房东喋喋不休的继续笑道,“早些年有人出高价我都没买,不是草民夸口,住这院儿里,升官发财是早晚的事儿!”

    “啰嗦什么,还不快滚!”突然,里面出现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对着房东就骂,“拿着钱滚蛋,明日自己去衙门过户去,耽搁一天爷要你脑袋!”

    “哎,是是是!”房东朝里面看了一眼,赶紧一溜烟的走了。

    辛彦德心中更是不解,手里捏着房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紧接着,几个汉子簇拥着一个面白无虚,三十来岁的男人出来。

    “辛大人,杂家等了你许久!”

    “狗太.....”辛彦德心中暗道半句,然后拱手问道,“这位公公是?”

    “杂家朴无用!”那太监笑道。

    原来是他,乾清宫副首领太监,尚衣司设御马三监的首领太监。这位和王八耻,一个内一个外乃是紫禁城中如今风头最盛的阉人。

    “你这是?”辛彦德心中更是不解。

    “这是奉万岁爷的旨意!”朴无用笑道,“知道您住的太窄了,又是租的房。所以万岁爷让杂家过来,把这小院买下来赐给您!”

    “这如何使得,本官已有俸禄,何须君父....”

    “您也说君父,君父赐臣敢辞吗?”朴无用说话时,比王八耻的气势盛,有几分居高临下,“万岁爷说了,给你豪门大宅,你定然住不习惯,再说大宅子每年的开销也大。”

    “这独门小院看着小,可也够您把家眷接来一块住,里面的家具摆设,过后自然有人送来。辛侍郎,皇恩浩荡啊!”

    辛彦德心中五味杂陈,又想起刚才在乾清宫中对皇帝冷嘲热讽,心中满是愧疚。

    朴无用见他回来,话也不多说带人就走了。

    辛彦德有些魂不守舍的进屋,再次愣住。

    书桌上放着厚厚一摞书籍,许多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大内藏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匣子,颤抖着手打开,竟然是整齐码放的银元,还有一张便笺。

    上面,依稀是皇帝的笔迹。

    “京师居大不易,爱卿俸禄微薄,朕亦心痛。此番赏赐万不可推辞,日后尽心办事即可!”

    第26章

    夜晚(1)朱允熥的晚膳,摆在老爷子的永安宫。

    准确的说是他们朱家爷仨的晚膳,都摆在了这儿。桌上坐着他们爷仨,皇后赵宁儿带着宫人在旁忙碌。

    这也是老爷子当年留下的规矩,早些年不管多晚老爷子和朱标两人散了朝,定要回宫跟着马皇后一道吃饭。

    也不是多精美的饭食,自入宫后宫里的肉类就多以羊肉为主。一锅子热乎乎的清炖羊排,几样腌的坛子菜,银丝花卷小米糕。

    外头的厨房里冒着热气,听说下午赵宁儿母亲进了宫,特意给老爷子带了几只家养的土鸡。

    “滋!”

    老爷子抿了一口烧酒,然后皱眉龇牙咧嘴,又夹了一筷子苏子叶,放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六斤见状,笑嘻嘻的夹起块一拃长带皮的羊排放嘴里,学着老爷子吃饭的样子吧唧起来。

    “可不兴吧唧嘴,老人说呀吃饭吧唧嘴没福气!”老爷子笑着纠正六斤的举止,“别跟老祖学,咱是泥腿子出身,吧唧嘴一辈子改不了。你是太子,以后大宴群臣,你在金銮殿上跟喂猪似的吧唧嘴,下面人咋吃?”

    六斤就咯咯笑,老爷子摸摸他的脑袋,“当初你祖父小手,跟咱吃饭也学咱吧唧嘴,咱一个嘴巴抽过去,直接从桌子上打到地下。好乖孙,可不能吧唧啊!”

    这偏心偏的,当初儿子吧唧嘴大嘴巴子往死抽。到重孙子这了,就好言好语的哄着。还只能他来哄,别人还没这资格。

    随后,老爷子对外头喊道,“厨房那大公鸡,多放点酱,味重了才香。炒干巴一点,上年儿的大公鸡呀,吃的就是个嚼头!”说着,看看朱允熥,“你丈母娘下午送来的,刚在咱动手宰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吱儿的喝口酒,夹块老醋萝卜皮放嘴里大嚼,“嗬,酸爽,开胃!”接着,又瞅瞅正小口吃着小米糕的朱允熥说道,“要说咱杀鸡这手法呀,比以前可长进不少!”

    “以前杀鸡,按着脖子当头一刀,血扑棱的搁哪都是!现在咱学会了,掐着鸡脖子把嘴掰开,照着嗉子一剪刀。不见血,还消停!”

    闻言,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说,放下饭碗侧耳聆听。

    “听说你小子要杀人了?”老爷子斜眼看看他,捏着酒盅,“这才当皇上没几天就大开杀戒了?学咱?小子,咱当年可是忍了十多年才动手的!”

    “孙儿也不是要杀人,而是有些案子不杀不行!”朱允熥叹口气,“哎,到今日孙儿明白,当初您老在奉天殿喊的那句怎么就杀不绝,又多痛心疾首!“

    “咱那是气的,杀人有啥痛心疾首的,死的又不是咱儿子?”老爷子嘴里的萝卜皮嘎嘣嘎嘣的响,话似有所指。

    朱允熥顿感有些心虚,赶紧岔开话头,“现在和您开国时候不一样,大明开国之初,您要用着这些人,所以忍了那些年。如今.....”

    “如今天下稳当了,谁也闹不起风浪了!”老爷子笑着打断朱允熥,“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多的是,是吧?”说着,叹息半声,“你当家,咱一般事都不愿插嘴。可这回呢.....”说着,老爷子罕见的犹豫片刻,“大孙,咱不希望你学咱!大孙,咱....不愿你留骂名。有些事,咱背着就行了,你背着,咱心里头不舒坦!”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其实骂名不骂名的,孙儿早就想开了!”说着,苦笑道,“人生在世,怕担骂名就要看别人脸色活着,太累!就算是看别人脸色,人家也会说软弱无能说什么事事迁就。”

    “嘴长在别人身上,就好比书生写的文章再好也有挑刺,富翁做的善事再多也有人沽名钓誉。穷人再怎么穷困潦倒,也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皇爷爷您也教导过孙儿,活在当下,把现在的日子过好,管他谁说什么呢?您不是常说,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

    “哈,你小子!”老爷子咧嘴大笑,继而点头道,“能说出这些,足见你长大了。当初你爹在的时候,咱一杀人他就急赤白脸的拦着,甚至跟咱顶着干。他在你这个岁数,远不如你!”

    朱允熥老爷子夹了一筷子羊排,继续说道,“孙儿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吏治。国家富裕了必然要滋生贪腐,就好比民间寻常人家,家里穷的时候上下一心,富了之后就各自都是小心思,想着楼钱内斗。”

    “您老人家洪武朝的清明之政,要传承下来。只有吏治清明,才能推行国政。不然在位的都是些整日表面上做功夫喊万岁的磕头虫,私下里男盗女娼掉钱眼里的无德之人,咱大明连表面光溜的驴粪蛋都比不上,不整个全烂都是烧高香,更别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孙儿也跟大臣说了,杀人杀的是歪风邪气,谁觉得脑袋硬谁就往道口上撞。现在不杀,等文恬武嬉的时候,更杀不过来!”

    老爷子大口吃着羊排,连骨头都嚼碎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这话咱爱听。”说着,看看朱允熥,“可是,别人杀了也就杀了,自家人.....”

    老爷子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忧,怕朱允熥开了个坏头。

    “咱有儿子,你将来也有儿子,你这辈儿若是起了头,六亲不认的杀!”老爷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一些,“将来到了六斤这辈儿,那....”说着,叹气一声,“有些事其实咱知道,可是咱老了,人老了就念着情儿。再不济,也是你叔叔.....”

    他是老了,但没糊涂。

    这么大的案子,最大源头就是在周王那,甚至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还能揪出他哪个儿子来。他心里担心的是,自己大孙子年轻不知深浅,调子起太高,被那些头铁的文官们挤兑住,到最后不好收场。

    “皇爷爷,孙儿心里都有数。”朱允熥柔声笑笑,“您放心吧!”

    人都是自私的,不管平时说的都好,遇到事也都是帮亲不帮理。

    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那些藩王们未来的出路,朱允熥早给他们想好了。现在他们多贪婪,将来他们去地方就多蛮荒。

    就这时,赵宁儿端着一大盘炒鸡进来,笑道,“老爷子,您尝尝孙媳妇做的炒鸡,按您的说法炒的干干巴巴的!”

    一盘炒鸡,色泽鲜明,块块都裹着油花。

    “这个是你的!”老爷子把鸡腿放入六斤的碗里,然后夹起鸡头笑着说道,“这是咱的!”

    说罢,对准鸡冠子就是一口。

    “嗯!香!”老爷子大赞,“大乖孙呀,你知不知道,这鸡脑袋里有秦桧!”说着双手掰开鸡脑袋,“你看里面,像不像有个小人跪着?”

    第27章

    夜晚(2)用过饭后,朱允熥在御花园散步消食。

    尽管正值冬日,御花园中百花凋零,夜色之下也无甚可看,他还是沿着红砖铺就的甬路缓缓前行,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很多事,且内心宁静没有外因的干扰。

    所有的宫人都远远的跟着,只有王八耻挑着宫灯小心的走在前方引路。

    走着走着,朱允熥忽觉周围的光线亮了一起来,忍不住抬头前方楼阁之中灯火通明,数道倩影倒映在窗棂之上。

    “怎么走这边来了?”朱允熥片刻分神,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东六宫这边,又看看那几道窗户上的映射出的倩影,还有耳边依稀的说笑声,开口道,“去看看!”

    此处是凤仪楼,乃是纯嫔所住的地方,也就是那位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怀有龙种的小顺子,所居住的地方。

    “去去!”

    王八耻在前,挥手让跪拜的宫人等无声退下。

    朱允熥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你这肚子圆圆的一看就是个儿子,你平日喜欢吃酸的不?”

    是汤胖儿,后宫中的嫔妃中,她的出身最好,而且也是因为出身武将之家的缘故,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小心翼翼。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声音,“平日你可要小心了,今儿下午雪停了你还去外边晃荡,若是摔了可怎么办?”

    这是张蓉儿,典型的大家闺秀,说话时总是不温不火温柔委婉。

    里面满是莺莺燕燕,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踩着楼梯上楼。

    刚抬步上去,正好和二楼转角处一个女子看了个对眼。

    对方见到他猛的一愣,随后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凄苦,又带着笑容俯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是秒云!

    朱允熥的第一个女人!

    似乎,他也很久没有亲近这个女人了。甚至有时候,已经有些想不起来。

    男人都是健忘的,他也是如此。

    当男人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他会把对方当成唯一。但当男人有很多选择的时候,他只会选择新鲜。

    “皇上来了?”

    有人惊呼,站起身探头张望,是汤胖儿。

    紧接着几个女子纷纷行礼,“臣妾等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朱允熥笑笑,“朕在这儿,看灯亮着就来看看!”说着,走上二楼,伸手搀扶起跪在最外边的妙云。

    他心中忽然涌起几分愧疚之情,妙云是他第一个女人,现在却在他的后宫之中地位最低。

    其实有时候,他也不是刻意的冷落谁,或者是亲近谁。

    在女色一事上他很是克制,更不喜欢后宫闹闹吵吵的,也绝对不允许他的紫禁城中,上演什么没完没了撕心裂肺的甄嬛传。

    “呵呵!”朱允熥话音落下,汤胖儿笑道,“万岁爷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臣妾的院儿就在旁边,也没见万岁爷多暂随便溜达着就到了!”

    说着,还给了朱允熥一个意味深长,且带着几分挑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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