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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你得先等我跟皇上撇清之后再去呀!不然估计我又成出气筒了,你是他舅舅,他不出踹你,可是真踹我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嘴上正色说道,“去早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啊!”

    “对对对!”常升又是一拍大腿,然后郑重的说道,“我啥也不说了,都记在心里,这份情....”

    “哎哟这当口了,就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景隆开口道,“咱们谁跟谁呀?我冒这风险可不是为了要你人情的!”

    说着,转身朝外走,“我还得回去料理首尾,不盯着不放心!”

    眼看他出去,常升长叹,“还是他有人情味呀!”随即,对外头大喊,“去把老三给老子提溜回来!”

    ~~

    乾清宫暖阁里,计时的沙漏已到了下午的刻度。

    王八耻悄悄进来,看朱允熥还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折子,轻声开口道,“皇上,已过来晌午,您不垫补点儿?”

    朱允熥放下手里广东布政司送过来,关于明年开春拓建海港的折子,揉揉太阳穴开口道,“你不说朕还不饿,让小厨房准备...给朕下一碗面片,加个鸡蛋!”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刚转身出去,余光看见外头,在小太监引领下,心急火燎过来的李景隆。

    “皇上,曹国公来了!”王八耻说道,“奴婢看,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嗯?”闻言,朱允熥放下朱笔,也看向外边。

    不多时,李景隆匆忙进来,跪下叩首,“臣....”

    “有事?”朱允熥见他如此,脸上也带了郑重。

    “臣.....”李景隆猛的再叩,“犯了死罪!”

    “你折什么溜子?”朱允熥怒道,“说话!”

    第34章

    盛怒(1)通往囚室的通道,狭窄悠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腥臭,还有此刺鼻的血腥味。

    且阴森冰冷,仿佛就像是僧人僧人口中的阿鼻地狱之门,让人从心里抑制不住的阵阵心悸。

    而在通道两侧,那些关着的铁门之中,关着的好似也不是人,而是前世作恶在地狱中受罪的亡魂。

    哒哒哒,几滴水从通道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天井处滴落下来,落在地面。

    锦衣卫司狱千户李道清,提着一盏纱灯,走在最前方。这个外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镇抚司十三太保,此刻卑微的躬着腰,脸上满是讨好。

    “都堂,您留神脚下!”

    指挥使何广义却看都没看,官靴直接踩过水渍。他行走时,恰好有一滴冰冷的雪水滴落在他的蟒袍肩膀上,他依旧浑然未觉。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脚步,唤醒铁门之后的囚犯,寂静的通道中马上传出声音。

    “别打我,别打我,我说!”

    “冤枉!冤枉!”

    “给我个痛快吧!我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许多人,或是颤抖或是惊恐或是歇斯底里的在铁门之后呼喊。

    李道清马上皱眉,回头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噤声!不然

    给你们上刑!”

    骤然间,声音全部停止,就好似没有出现过一样。

    何广义对一切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但刚走了没几步,脸上出现狐疑的神色。

    “我娶媳妇,我要娶媳妇,我要黄花大闺女,我要又白又嫩的大姑娘.....”

    旁边一个铁门之中,传出疯疯癫癫的大喊,还有砰砰砰拍打铁门的声音。

    何广义没说话,转头看着千户李道清。

    “都堂,是盛恒达钱庄中,涉案的一个小伙计,用了几次大刑之后,就疯了!”李道清低声道。

    “真疯了?”何广义淡淡的问道。

    “是,整日就喊着娶媳妇!”李道清说着,抬头道,“要不......?”

    “蝼蚁尚且是命啊!”何广义看着那扇被敲打的铁门,“放了吧,让他回家跟家人团聚吧!”

    “都堂就是心善!”李道清奉承一句。

    何广义没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然后走到一间囚室前停住脚步。

    咔,门上的小窗子被从外边打开。

    里面双手被铁链捆在墙上的人,马上惊恐的蜷缩成一团,那架势恨不得钻进墙角,只留下满是血污的后背。

    “大人,我都招了啊,我都招了!”

    喊叫声很大,证明他还有力气。他虽是要犯,但所用的刑罚都是吓唬人为主的皮肉伤,没有伤到内脏根本。

    他哪里还像个人,哭嚎的声音就像是即将下锅的狗。

    何广义就在窗外盯着他,眼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都堂,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堂派人来传话,三部的大人明儿要亲自提审他!”何广义身后,一个看似好似书生一样白净的人,开口说道。

    这人看着温文尔雅,但却是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掌刑百户金百万。

    镇抚司属于锦衣卫,但镇抚司是镇抚司。

    就好比....查酒驾和缉毒的区别.....

    “哼,分明是信不过咱们,到了咱们这地界,还怕审不干净?”李道清冷哼道,“就是来抢功的!”

    就这时,何广义等人的身后,通道之中再次传出声音。

    “哟哟哟!”一个人畜无害热情且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道,“几位大人都在呢?”

    等他走近些,光亮之下露出一张老且削瘦的脸。

    “六爷来了?”李道清笑道。

    “您别寒碜我呀,几位大人的面,小老儿算哪门子爷?”六爷摘下头上的水獭皮帽子,笑着点头哈腰。

    何广义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来了!”

    “小人见过都堂大人!”六爷行礼。

    何广义的目光延伸到后面,六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个十五六岁,脸已经吓得惨白哆哆嗦嗦的半大小子。

    “谁?”何广义问道。

    “小老儿的外甥!”六爷笑笑,回头咣的就是一脚,“见了贵人还不跪下磕头!”说着,又对何广义陪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何广义眯眼,“外甥?”

    “都堂,小老儿知道规矩。”六爷继续笑道,“当差几十年,小老儿就没犯过错。这孩子在老家读书不勤快,学手艺不吃辛苦。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外甥,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收了当徒弟!”

    “我们这一行,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将来小老儿闭眼了,这孩子也能帮大人们效劳!”

    何广义又看看那半大小子,“你怎么不传给自己的儿子?”

    “小老儿一辈子,就得了一个闺女,还没养活住!”六爷苦笑,“外甥也是半个儿,小老儿就养身边,也打算着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你外甥?”何广义若有所思。

    六爷以为指挥使大人因为他带了学徒来有些不高兴,忙解释道,“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外甥,三岁死了娘。八岁他老子又找了个女人搭伙,有后爹就有后娘啊,他后娘又给他生了兄弟,家产他是半点捞不着。”

    “我们老家有句话,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您说我不管他谁管他!这孩子看着胆小了些,可嘴严人实在......”

    “知道了!”何广义淡淡的开口,笑了笑,“劳烦你了!”

    “不敢不敢!”六爷马上低头,“是小老儿要谢谢大人们,给小老儿一碗饭吃!”

    “呵!”何广义一笑,闪开身子。

    吱嘎一声,铁门被李道清打开,笑着对六爷说道,“你老小子一辈子没少攒钱,到头来便宜外甥了,哈哈!”

    金百万也揶揄道,“知道为什么不出孩子吗?你是坏事做的太多!”

    ~~

    “我已经都说了,都说了!”

    囚室的人在六爷和几个锦衣卫进去之后,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

    也徒劳的挣扎起来,但很快就被面朝下按在地上。

    “我说啦!”

    他以前是周王的奶兄弟,也是体面的人上人,可现在比案板上的猪,叫的还惨。

    “这位爷,您误会了!小的是给你治伤来了!”六爷把包袱放在地上,小心的打开,笑着道,“您别喊,歇歇,小老儿给您看看伤口。放心,不疼!”

    “啊!!!!”周王的奶兄刚要喊,就被人堵住了嘴。

    紧接着,就见六爷拉着脸,对他外甥说道,“针盒左边第二排第三根。”

    半大小子按照吩咐,颤颤巍巍的抽出来。

    “按照我教你的穴位图,扎!”六爷低声道。

    那半大小子看了一眼挣扎的囚犯,然后身子猛的一哆嗦。

    而后在六爷严厉的目光下,更是哆哆嗦嗦的靠近囚犯的脚底板。

    六爷枯瘦的手,把囚犯的脚攥正,“扎!”

    第35章

    盛怒(2)当啷一声,手中的长针落在地上。

    半大小子惊恐的咧嘴哭嚎,“大舅,我不敢....”

    啪,六爷直接就是一个耳光,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这是你以后的饭碗。捡起来,照我教你的做。”说着,看着懦弱的外甥,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能管你一辈子?我死了你怎么办?过来,朝这个穴位扎!”

    “对准,用巧劲儿....对,慢慢扎,转圈扎进去.....”

    门外,冷眼旁观的何广义,心中再次念出一个词,舅舅。

    “常家再怎么说也是万岁爷的舅舅!有些事常家可以做,外人却不应该说!”

    他心中暗道一句,目光收回。

    囚室内,随着那半大小子下针的频率,周王奶兄的挣扎越发无力。到时候,锦衣卫松开手,他也只是趴在那,一下下的抽搐。

    何广义后退几步,刚要走,突然又听到旁边那关着疯了的小伙计的囚室之中,传来声音。

    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歇斯底里,而是有些若有若无。仔细听听,好似是一首歌儿。

    何广义打开铁门的窗户,看了进去。

    一个目光浑浊脸上带着痴笑的年轻人,不住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呵唱。

    “我的小媳妇对我要求高,他要金锭子大金条。我一个穷爷们哪来金票,只好出去掏腰包。”

    “腰包没掏到,被人捉住了,进了衙门里坐监牢。我在里面哭,她在外边笑,我知道这一切都完了!”

    “你笑个屁你笑个屁,老子都是为了你。既然你无情我也无义,出去以后休了你!”

    “呵!”何广义一笑,然后笑声逐渐变得欢畅起来,竟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何广义大笑几声,对身后勾勾手。

    百户金百万上前,“请都堂吩咐!”

    “他!”何广义指了下铁门,“找个郎中给看看,然后给几块银元,放他回家!”

    “给他找郎中,您是真心善!”金百万笑道。

    何广义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拍拍对方的肩膀,“我是怕以后生不出儿子!”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六爷带着满脸泪痕浑身都在哆嗦的外甥从里面出来。

    “都堂,完事了!”六爷鞠躬笑道。

    “把握?”何广义问了一句。

    “您放心,不是小老儿夸口,不管是哪的仵作都查不出他的死因!”六爷笑道,“谁来查,也都是他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就是俗话说的心力衰竭!”

    “好!”何广义点头朝外走,“给六爷拿两条小黄鱼!”

    “谢都堂赏!”

    ~~

    一碗面片,静静的摆在桌子上。

    随着时间沙漏的流逝,面片已凉透。汤汁的油花变得粘稠,荷包蛋上沾着的两片葱花却依旧翠绿。

    李景隆膝盖疼,他已跪了很久。可是皇帝没发话,他不敢起来。

    他只能偷偷的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

    然后,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是出过海的人,他知道海上的风暴来临前,越是宁静那来临的风暴越是骇人。

    朱允熥面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却很是愤怒。

    常家的事忽然让他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更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他可以在心里骗自己,一切不过是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兄弟为了钱糊弄家里人,才造成今日牵扯到藩王的案件中。

    但他心里很清楚,其实根源就在于常森的儿子,是他的表兄弟,常家是他的母族。因为他这个皇帝,他们的手中也有着莫大的权利。

    再想的更远些,自己的舅舅家里都有这样的烂事,那其他人家呢?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景隆呢?这还是查到的,没查到的呢?

    他忽然有些心累,当皇太孙的时候没这么累,怎么做了皇帝这么累?

    其实他知道为什么真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了,他的心变了,很多人的心也飘了。

    “起来,站那说!”朱允熥淡淡的开口。

    “臣不敢!”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终于扭头,看看李景隆,“朕让你起来!”

    “是!”李景隆马上爬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人犯的口供,确实没有涉及到郑国公他们兄弟?”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确实如此,人犯交代是因为他巴上郑国公的公子....”

    (前面有个笔误,常远是常升的儿子,我个写成了常森,见谅。)

    “你觉得朕会信吗?云南滇马的事,是朕的表弟常远吧?,他求他三叔办事,他父亲会不知道?”朱允熥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速却加快了许多,“你如实说!”

    卷宗口供中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也是朱允熥愤怒的原因之一。

    他表弟常远是常升的儿子,这世上哪里不求亲爹求叔办事的道理?即便是求叔叔了,可涉及到开条子给大同总兵,常森会不和常升说吗?

    “人犯的口供确是如此,何广义知道事关重大亲自审的!”李景隆低声道。

    “周王的奶兄呢?朕要亲自.....”说着,朱允熥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看着李景隆的目光发冷。

    “臣死罪!”李景隆再次叩首,浑身颤抖不已。

    “哦?”朱允熥怒极反笑,“曹国公好大的气魄呀!钦犯都可以不经过朕私下处决?给朕来个死无对证呢?你干脆这件事不要跟朕说好了!”说着,语气骤然严厉,“你以为你是谁?”

    “皇上!”李景隆叩头,哽咽道,“家丑不可外扬啊!”说着,哽咽道,“臣知事关重大,可是臣没别的法子,常家乃是皇上的母族。这案子又事关重大,若真是....皇上要怪罪,臣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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