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蓝春性格敦厚,和蓝玉完全不同,哽咽道,“臣全凭万岁爷做主!”说着,落泪道,“闻听父亲死讯,臣已是六神无主了!”“你父亲死于国事,朕必不能怠慢。”朱允熥开口道,“况且你父乃是朕的血亲,身后事自然要享尽哀荣。”说着,叹口气,“沐春的奏折上说,你父亲的身子已放入棺椁之中准备送往京师,届时一道来京的还有云南土司匪首刀孟干,以及缅人俘虏上万人。”
“你父亲必然是国葬,他生前的愿望是葬在家乡。朕将从缅人俘虏中挑选精壮之人,回淮西为你父亲修筑墓室,你看如何?”
“皇上天恩!”蓝春哽咽道,“只是臣父生前有言,死后无需厚葬,墓室更无需宏达。陪葬之物,只要生前所用铠甲兵刃之物,还有故太子所赐宝剑就好!”
哎!
朱允熥心中长叹,蓝玉呀蓝玉,到人生最后时刻活明白了。
“既如此,朕依你!”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曹震等人,“你们来见朕何事?是怕朕慢待了蓝玉的身后事吗?”
“臣等不敢!”曹震等人齐声开口。
随后曹震站起身,行礼道,“臣请皇上给老臣个恩典!”说着,眼神有些骇人,“让老臣去云南带兵!”
“皇上,蓝二哥不能白死。”舳舻侯朱寿开口道,“让臣等带兵去云南,屠尽缅人为他报仇!”
“番邦小丑不杀不足以告慰大明英烈在天之灵!”东莞伯何荣也开口道,“使我大将丧身?臣等必将缅人之城化为白地。”
这些老杀才去了,再加上朱高煦那个小杀才,何止白地那么简单,怕是要变成无人之地。
“此事朕心中已有计较,尔等无需多言!”朱允熥叹口气,“知道你们和蓝玉是大半辈子的交情,好生在京师待着,等蓝玉棺椁运回京师,你们也能再看一眼。”
他话音落下,曹震等人已是泣不成声。
就这时,王八耻又进来,低声道,“皇上,曹国公李景隆,还有礼部侍郎夏原吉来了,请见!”
“传!”朱允熥开口道。
不多时,眼睛红肿的李景隆还有夏原吉一前一后的进来。原礼部尚书郑沂已经上书请辞官回乡,夏原吉暂时署理礼部。
“臣,叩见皇上!”李景隆进殿,行礼之时已是言语发颤,带着几分哭音。
“皇上恕臣失态之罪,骤听闻蓝帅战死于云南,臣.....”李景隆继续说道,“臣,五内俱焚,悲不自胜。我大明痛失名帅,臣也失去一至亲前辈。”
说着,李景隆抬头道,“臣知皇上待蓝帅如骨肉至亲,请皇上保重龙体,万万不可悲痛伤身!”
第42章
檄文(2)“臣父在时和蓝帅私交甚笃,当年臣年少时,也幸蒙蓝帅指点兵法骑术。而后,故太子在时,臣与蓝帅,同为东宫属臣!”
李景隆也是带着几分真情流露,“没成想,如今竟然阴阳相隔.....”
“蓝玉慷慨战死,求的是一生圆满不愧丈夫之名!”朱允熥开口,看着众人,“活着的人,当取其忠义。一味啼哭,不免落了下乘。若他在天有灵,见到诸位如此,怕是要骂人的!”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蓝玉的棺椁正在运送途中,他的治丧你来办理。”
“臣定然办的妥当!”李景隆开口道。
朱允熥又看向夏原吉,“夏爱卿何事?”
夏原吉身处一群武人之中,颇有些不自在,赶紧说道,“皇上,云南土司既平,匪首俘虏等人又要送来京师午门献俘。此战是皇上登基以来,西南用兵的首胜,而且臣听闻还歼灭了缅人贼兵。所以,明发天下的圣旨......”
是的,打了胜仗皇帝要颁布圣旨传告天下。一来是显示大明帝国的赫赫武功,二来是给周围番邦一个震慑。
“值班房中今日谁当值?”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从外边进来,“回皇上,是东宫大学士解缙,还有通政司辛彦德。”
“叫他们进来,朕有旨意!”朱允熥开口道。
稍候片刻,解缙和辛彦德从外边进来。
“解缙的字好,你来执笔。”朱允熥开口道,“辛彦德帮朕查缺补漏!”
“臣等遵旨!”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窗边,乾清宫的广场上,数位标枪一般的甲士在风中树立。风吹过,他们高高的头盔上,红缨飞舞。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
“自古帝王御临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然中国德之大也,不以刀锋利之而用之于兵,悉心教化使四野之夷亦能感受礼教。”
“诚如皇祖之言,色目夷狄胡人等,虽非华夏族类。但同生于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仪愿为臣民者,与中国之人抚养无异!”
“然大明西南属者西蛮小丑土司刀孟干等,本大明臣属,罔顾天朝之恩,窥我大明之土,猥以下隶,敢发难端。使得百姓离散,驰章告急。边境烽火,鸣镝交加。”
“更勾连缅国之人,图谋大明疆土残害中国子民,丧心病狂人神共愤,岂容于天地之间。”
“缅国蛮荒之地,不通教化不思怀恩,临大国而不知礼。国朝勘定之初,怀柔德沐不以刀兵加之以示天朝之德也。然其小国以大国之礼为无物,擅自出兵边疆挑衅天朝。更狼子野心,私下吞并暹罗老挝等地,妄图壮大,成天朝之患。朕若不诛之,岂非我中国无人耶?”
“云南一战,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王师长驱直入,正奇互用,诸军上下一心!”
“边臣指挥得当,军旅效命。扫荡城宅,焚其巢穴,同恶就歼,群酋宵遁。”
“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
说着,朱允熥了顿了顿,目光在环顾群臣,继续开口道,“其余人口皆封为京观,震慑鼠辈。更有贼首要送往京师午门,在中国之都明正典刑!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说到此处,朱允熥眯着眼睛,手指敲打桌面,“此役,有我大明良帅蓝玉慷慨战死。呜呼,朕尝闻武人死于疆场如叶落归根。蓝玉战功赫赫,旷古奇功。特追封,蓝玉为平夷郡王,配享太庙承大明万年香火!”
话音落下,诸臣目瞪口呆。
蓝春已是轰然跪倒,大哭道,“皇上啊!臣代家父谢过天恩!”
而文臣们更是惊讶之后面面相觑,不是宣告天下的诏书吗?怎么给大明多出来一个郡王?
以蓝玉之功,当不得这个郡王吗?
朱允熥心中早有答案,他当得。
“这个爵位是追封的,等你父亲丧事过后,你承袭保国公的爵位!”朱允熥看着蓝春说道,“汝不类父,虽不勇武但敦厚诚实,朕日后自有用你之地!”
闻言,李景隆飞快的看了一眼蓝春。
“皇上喜欢用老实人,蓝春是蓝玉之子,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
“郡王什么的人都死了不过是虚名,可国公的爵位却是实打实。而且以蓝家在军中的威望......”
这时,停笔的解缙犹豫着开口道,“皇上文章锦绣磅礴,但有一处臣认为有些不妥。”说着,顿了顿,“首级封为京观.....”
“太激烈残暴了些?”朱允熥冷笑。
“臣不敢!”解缙低头。
“朕就是要激烈一些,一直以来外人都以我大明亲厚可亲。”朱允熥正色道,“是以缅甸小邦都敢擅动刀兵,朕就是要给天下所有藩国都看看,这就是对抗天朝的下场!让他们回家都摸摸自己的脑袋,对天朝别有用心,划不划得来!”
“正是这个话!”景川侯曹震大声道,“臣看了军报,沐春那边还是太怀柔了些,才几千人的脑袋筑造京观,若是臣去了,无论男女老幼.....”
“景川侯怕是没看全!”辛彦德忽然开口道,“高阳郡王率五千兵,已攻入缅国,焚毁城池三座,俘虏人口悉数坑杀!”
“咋?”曹震眼睛一横,“他有啥错?”说着,嘟囔道,“就你们这些书生,整日说杀人太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几十万人都杀过,这点算个球!”
“你.....”辛彦德怒目而视,随后对朱允熥行礼道,“皇上,臣有问!”
“说!”
辛彦德正色继续道,“臣看皇上刚才说的圣旨之意,云南平乱之战已结,但对缅之战......”说着,就直直的看着朱允熥,“皇上欲平缅地乎?”
这片圣旨与其是说是明发天下的圣旨,倒不如说是对讨伐缅地的檄文。言辞不但激烈而且满是肃杀之气,端的是灭国诏书。
“此事容后再议!”朱允熥摆摆手,“圣旨就照朕所说的明发天下,李景隆!”
“臣在!”
“你是理藩院尚书,你会同礼部,组织京中各藩国使节,在午门献俘那一日观礼。”
“遵旨!”李景隆忙大声道。
同时心里暗想,“这就官复原职了?嗯,应当是!”
下一秒,他再度开口,“皇上,臣进宫时路过郑国公府.....”说着,顿了顿,“常家已满府带孝,门前挂着白布.....”
“郑国公怀远侯二人暂且不必闭门思过,先出来帮忙蓝玉的后事!”朱允熥说道。
第43章
回家(1)乾清宫外,蓝春有些失神的走着。
蓝家曾经失去的一切,似乎都回来了。
爵位从凉国公变成了保国公,都是国公但保国公这个爵位却更加深远。而且还被追封成郡王,配享太庙。
与此同时,当年蓝家被抄没的公爵府也发还了,皇帝还下旨从内库中拨了一大笔治丧银子。
可是,他父亲战死了。
没有蓝玉的蓝家没有了灵魂,就像是一个空壳子。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公爵不公爵的不重要,只要爹在,哪怕是一家人回老家种地当平头百姓,也是一种幸福。
但同时他也为他的父亲而骄傲,不负一世男儿之名,亦不愧江山社稷。
“贤弟留步!”身后传来声音,蓝玉茫然回头,去是曹国公李景隆大步追了上来。
“曹国公有何指教?”蓝春拱手道。
“外道了不是!”李景隆上前拉着蓝春的手,重重叹气,“你我两家是几代人的交情,虽说早年来往不多,可蓝帅在我心中,是最敬重之人。”说着,又叹气,低声道,“蓝帅与我亦师亦友,当年我第一次领兵去大同,所用的正是蓝帅的方略。而后跟皇上亲征高丽,也跟着蓝帅受益良多。”
说到此处,他红了眼眶,“闻听蓝帅噩耗,我也是心如刀绞。一想到他的音容笑貌,哎......”
蓝春也是心中一酸,但同时也感激的颔首,“曹国公有心....”
“贤弟,你这是骂我呀!”李景隆摇头道。
“九江兄!”蓝春拱手改口。
李景隆面露笑意,“皇上把蓝帅的后事交给我,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不瞒兄长,我如今心乱如麻半点主意都没有!”蓝春叹气,“父亲走了,我才知自己竟是空活了三十余年。以前总想着自己也算是堂堂男儿,可现在看来竟然没长大。”
“不可妄自菲薄,失去至亲一时忙乱无助也是人之常情!”李景隆和对方并肩缓缓走着,开口说道,“既皇上把差事交给我,我也拿大一回,替你做主!”
“有劳九江兄了!”蓝春说道。
“国公府不是发还了吗?赶紧找人拾掇拾掇,然后把老家的母亲妻子都接来。”李景隆说着,顿了顿,“这么着,一会我派人跟你去国公府看看,家里缺什么先从我家里拿,赶紧把场面撑起来。”
“这如何使得?”蓝春赶紧推辞。
“怎么使不得!”李景隆开口道,“贤弟,你要是再客气,那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蓝春本就是憨厚朴实之人,闻言也只好点头,心中暗藏感激。
“常家那边儿,出了宫我马上派人传话去。”李景隆继续说道,“各家勋贵那边,还得你亲自登门报信,礼数少不得。这些人情上的事你来,具体缺什么短什么旁的事我来!到时候要扶灵回老家,也是我来安排。对了,还有蜀王那边,蜀王妃可是你蓝家的女儿。嗯.....回头我跟皇上请旨,给个特例,让蜀王妃回京送蓝帅最后一程。”
说着,又正色道,“蓝帅英雄一世,身后事也定要风光体面,如此才算是功德圆满!”
他说的妥帖,让人心中感动。
蓝春抱拳,“劳烦九江兄了!”说着,差点落泪道,“当初父亲在时,总说我是窝囊废。如今看来也没说错,遇着大事我这脑子里竟然跟浆糊一样,毫无头绪。”
“父亲以前跟皇上说过,将来他走之后,皇上若念着蓝家的苦劳,用我做一小吏,使蓝家衣食无忧即可。今日皇上骤然给了这么大的恩典,我更是惶恐得不知所措.....”
“千万别这么说!”说着,李景隆停住脚,郑重的说道,“贤弟,愚兄比你痴长几岁,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得不说!”
“蓝春洗耳恭听!”
“蓝帅虽没了,可蓝家还在,你是蓝帅的长子,日后蓝家的当家人。失亲之伤世间最痛,但家族日后如何,都在你的肩上。你若一味如此贬低自己,蓝帅在天上如何安心呢?”
李景隆情真意切,关心备至。
随即他深深叹气,继续说道,“老辈子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啥?为的是给咱们子孙后代挣前程!活着时候帮咱们后人挣,慷慨战死也是帮咱们后人挣!”
“人没了,名声在,家族在,你万不可再轻易的妄自菲薄。”说着,眼圈忽然一红,“当初我父亲英年早逝,我才多大?我要是自怨自艾,我李家不早就倒了?”
蓝春心中感动,“九江兄说的是,小弟如雷贯耳茅塞顿开!”
“想明白就好,不能辜负老辈子人,就是我等的大孝!”李景隆说着,又拍拍对方的手,“我先去忙,皇上既然追封了蓝帅为郡王,身后事的规格就要按王的品级。”
“我先去礼部那边,然后去工部。礼部是礼,去工部是让他们赶工做好寿材出来。”
“劳烦九江....”
“哎,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还不是我应当应分的吗?”此时已走到午门外,李景隆伸手召唤一个随从过来,仔细吩咐道,“你跟着蓝公爷,去他们府上看看,缺什么物事,直接回家跟夫人说,从咱们家里拿!”
蓝玉以前的国公府被抄没,这些年一直荒凉着,需要整备的地方定然不会少,所缺的家什之类也定然多。
“是,老爷!”
“对了,先从咱们家里带二十个粗使婆子和家丁过去,帮着整备庭院,粉刷墙壁等!”李景隆又吩咐道,“对了,这几日蓝公家里的客人不会少,咱们的厨子也派过去,还有使用的器皿......”
“这.....”眼看李景隆如此细心备至,蓝春更是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先去办事,回头去公府。”李景隆拱手道别,翻身上马。
~~
长街很是冷清,国公府的匾额不翼而飞。
门口的石狮子黯淡无光,朱红色大门斑驳脱落,几片蛛网在门缝上顽强的挂着。
透过门缝往里望去,地上满是厚厚的落叶,还有积雪。
许多残破的家具,杂乱无章的丢在地上堆积着。
蓝春站在自家大门前,忽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当年锦衣卫来抄家,偌大的公府瞬间从云层跌落。
此时再回到旧居,心中五味杂陈。
李景隆说的没错,蓝家兴旺是蓝玉用命挣来的!他少年从军数十年征战换来第一次。慷慨战死已身殉国,是为了子孙的第二次。
想到这些,蓝春心中悲伤不能自已。
吱嘎一声,推开旧日庭院大门,物是人非。
曹国公家调回来帮着整备家宅的人手,开始在国公府里忙碌起来。
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灰尘簌簌而下。
蓝春缓缓走到一边,在花园中一张瘸腿的椅子上坐下,心中暗自落泪,“爹,儿子等您回家!”
第44章
回家(2)这时,门外又传来脚步。
沐春抬头,看着人来的方向,哽咽喊道,“哥!”
常升常森兄弟出现在内院的门口,两人都是眼睛红肿。身上穿着暗色的常服,没有佩戴任何的配饰,连发簪都换成了木头的。
“表弟!”常升呼唤一声。
“哥!”蓝春落泪。
下一秒,三兄弟紧紧的抱在一起,三个汉子无声落泪,凄凄切切。
他们虽是表兄弟,可跟亲兄弟有什么区别?
“我和你三哥,前些日子犯了事儿,只能在家禁足!听到舅舅没了的消息,我们.....”常升哽咽道。
“我都明白,都明白!”蓝春不住点头,“刚才我在乾清宫见皇上,曹国公提了一嘴,说路过你家时,见你家满府戴孝!”
说着,又道,“两位表兄有所不知,皇上又给蓝家国公之爵,追封父亲为武威平夷郡王.....”
“皇上心里这些年最是牵挂舅舅!”常森缓缓开口,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蓝家庭院,脑中瞬间满是前尘往事。
~~
当年,就在故太子朱标英年早逝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和蓝玉这个舅舅,数不清多少次在这暗中商议密谋。
那时的蓝玉意气风发,功震朝野。
“太子没了,皇上有立皇太孙之意,咱们常蓝两家,必然要保着熥哥儿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