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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谁敢挡着他,咱们就跟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记着,外甥舅舅骨肉至亲,熥哥儿要是立不住,咱们两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任谁是新君,也不会放心他,更不会放心咱们。”

    “当然,若是皇上圣心不在熥哥儿这,咱们就暂且隐忍。皇上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咱们暗中联络人马,新君登基之后,届时熥哥一声令下,咱们就披甲上阵!”

    “他去了封地就藩也不怕,他在外咱们在内。嘿嘿,就算立了吕氏那贱人生的老二又如何?军中都是咱们的人,他也坐不住江山!”

    想起这些,常森心中长叹,“舅舅呀,你对得起熥哥儿。他也对得起你呀,这份殊荣古今罕见啊!”

    ~~

    就这时,常升开口道,“家里这些人哪来的?”

    蓝春说道,“都是曹国公派来的,说帮衬着弟弟把家里准备好。”说着,微微叹气,“好人啊!皇上把父亲治丧的事交个他,他忙里忙外。不但给了人手,还说若是缺什么,就从他家里拿,连厨子都给派了!”

    常森想想,“又欠他个大人情!”

    “哎,这事本该是我们张罗,哎!”常升连连叹气,“这人情日难报呀!”

    说着,准头对身随从说道,“赶紧回府,让夫人她们过来张罗,家里库房打开,快去!”

    “两位表兄来的正好!”蓝春开口道,“我还没去给各家报丧!”

    “咱们一块!”

    随后三兄弟拿了白布缠在腰上,出门而去。

    走过两条街之后,就是宋国公冯胜的府邸。

    见他们步行而来,冯家的门房的诧异的出来,“常国公.....?”说着,他看清了三兄弟头上腰上的白布,“三位稍等!”

    喊了一声之后,朝内院发足狂奔。

    不多时,冯家的子侄们小跑出来,老国公冯胜拄着拐杖,罗锅着背,也从里面快步出来。

    “这是........?”冯胜已不问军务,此时不知蓝玉身死,但一看这场景已是明白了。

    “老公爷!”三兄弟落泪,齐齐跪下叩头。

    按照淮人的礼仪,报丧之时无须多话,走到亲朋好友之家门口,跪下叩头即可。

    “快快起来!”冯胜之子冯诚上前拉起三人。

    冯胜霍然上前几步,“人咋没的?”说着,瞪大眼,“云南?”

    蓝春泪如雨下,“战死了!”

    冯胜手中的拐杖顿了顿,须发颤抖,满腔之言化为一声叹气,“哎!”

    ~~

    “你若不是皇孙,我一刀宰了你!”

    千里之外的云南,沐春大帐之中,黔国公沐春怒不可遏,手握着刀柄,脸上青筋乍现。

    他面前的朱高煦确实浑然无惧,桀骜的昂着头。

    在他手中,郑重的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木盒。

    而他身后,几个蓝玉身边的老兵,则是捧着蓝玉的牌位。

    朱高煦偷偷的,把蓝玉的尸首给火化了。

    (宋元时期火化很多,先秦时也有火葬,朱元璋时期废除火葬改土葬。)

    沐春气得脸都哆嗦了,怒发冲冠面色狰狞。

    “这是蓝帅遗愿!”朱高煦淡淡的说道,“他既不愿缠绵病榻而死,更不愿死后满身虫子爬!”说着,他低头,目光晶莹的看着手中的匣子,“从云南回京,拉着他的棺椁且不说要走到什时候,等回京师,也早他妈臭了!”

    “蓝帅一生英雄,他回京之后是要国葬受万人祭拜的。他在天有灵,绝不希望别人拜的是他已经发臭腐烂的身体!”

    “再说,按照《大明律》规定,“听从尊长遗言,将尸烧化及弃置水中者,杖一百。卑幼并减二等,若亡殁远方,子孙不能归葬而烧化者,听从其便。”

    说着,他已带着几分哭腔,“蓝帅是英雄,英雄不能那么窝囊,不能那么丢人!他活着时候连生病都觉得丢人,死了之后好好的身子烂成一团泥,他更如何能走的安心?”

    听他口中振振有词,沐春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即便如此这么大的事,也要跟我说呀,也要请示皇上的旨意啊!”

    “若有事我一力承担!”朱高煦昂着头。

    “你.....”沐春真是被气到了不知说什么好。

    “日后我要是也战死疆场!”朱高煦轻抚手中的匣子,低声道,“也照蓝帅的旧例,大丈夫死则死尔,不能便宜虫子!”

    就这时,沐春的亲兵走入大帐,在沐春耳边嘀咕两句。

    后者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郡王爷,您还要干什么呀?”

    “送蓝帅回家之前,总要图个好兆头!”朱高煦咧嘴一笑。

    ~~

    那片蓝玉战死的山谷,被朱高煦命名为男儿山。

    山脚下无数人头堆积起来的恐怖京观,让人毛骨悚然奥。

    一颗颗有些风化的头颅,张着嘴瞪着眼。京观之上,无数肥硕的乌鸦盘旋。

    朱高煦在战马上冷漠的看着京观,也冷漠的看着一串被明军好似牵牲口一样的缅人。

    这些缅人身上的衣服,还能看到华服的痕迹。

    他们是朱高煦在打破缅人城邦之后,俘虏的缅人阿瓦王族成员。

    “跪下!”一个明军呐喊一声,上百缅人贵族被齐齐踹倒。

    他们跪在京观下,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瑟瑟发抖不住求饶,还有人干脆浑身无力的抽搐,屎尿横流。

    “蓝帅!”朱高煦低声道,“先收他们点利息,等我送你回老家之后,再回来跟他们要本钱!”说着,冷漠的挥手。

    “举刀!”明军百户一声大吼。

    “斩!”

    唰,人头冲天!

    嘎嘎!天上的乌鸦惊吓飞远。

    风吹过,天地之间满是血腥味。

    朱高煦再看一眼远处的山峦,调转缰绳,“走,送蓝帅回家!”

    马蹄如雷,一路向北。

    那些落在血泊中的头颅,被明军捡起来,用力的扔到京观之上,增添几分血色。

    第45章

    背后(1)“老大人,这事您就不劝劝皇上?”

    “优渥老臣可以,可....追封郡王又要在京举行国葬,是不是有些过了?”

    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老臣凌汉家的后花园中,一群官员们,正围着凌汉面带面带忧色的开口。

    皇帝一声令下,蓝玉追封郡王且要国葬,在京城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蓝玉是戴罪之臣,怎么就直接追封郡王了?大明朝的胜仗也不是他一个人打的,皇上怎么就如此偏爱?

    凌汉穿着厚厚的棉袍,看着面前的炭炉,炉子上熏烤着几块洗的干净,大小差不多的芋头。

    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都是督察院的御史言官,各部的给事中,还有侯庸,严震直,杨靖等人。这些人要么是他的门生,要么是他提拔或者举荐而居高位。

    不过说话的大都是些稍微年轻一些的官员,严震直等人一直一言未发。跟凌汉一样,盯着眼前的已经冒出香味的芋头。

    “老大人,如今和洪武爷时不一样!”都御史张春开口说道,“洪武爷时乃是大明开国,追封几位功臣为王.....”

    “他蓝玉就不是开国功臣了?”凌汉忽然开口,他声音很低,但周围人马上噤声聆听。

    凌汉伸手,缓缓的把芋头翻面,低声继续道,“你们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他蓝玉人都是死了,莫说追封个郡王,就算给个亲王的名号,又能如何?”

    “关键,今时不同往日,若以后.....”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凌汉又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才太平几天你们心里就想着文武之争了?”

    这些言官们之所以私下反对皇帝给蓝玉的恩典,无非就是因为文武之争这个原因。

    大明国力蒸蒸日上举世太平,如今正该是士大夫治理天下的时候,可皇帝却依旧重用武臣,甚至给与隆恩。这让文官们心里不免有些吃味的同时,也更为忧虑。

    重用武臣,则国将好战。

    “老大人!”另一御史言官高昌安说道,“您这话有些重了,我等心里非是为了文武之争。”说着,顿了顿,“而是....而是皇上明发天下那道圣旨中的意思,对缅甸的事还没完。我等想来,皇上必是要借恩赏蓝玉之名,再动刀兵。”

    “皇上年轻,喜好武功,长此以往岂不是穷兵黩武....”

    “呵!”不等他说完,凌汉又是忽然嗤笑一声,看着对方,“高御史你才言重了,缅甸小邦即便是对之用兵又如何?能伤了国本吗?还穷兵黩武,你真这么想,怎么不去万岁爷面前说去,跟老夫这说什么?”

    顿时,高昌安闹了个脸红。

    “缅甸的事,必然还有后账。我大明不会轻易的打别人,但缅甸私自与我大明交兵,这事就这么算了吗?”凌汉说着,又芋头翻面,“哦,国家养兵百万,还要装作大度怀柔,那不是傻吗?”

    “你们呀!”凌汉摇摇头,接着开口道,“跑到老夫家里来,跟老夫说着这些,无非就是让老夫挑头去唱反调!”

    霎时,周围人低头,默不作声。

    “嘿!”凌汉又是一笑,“老夫告诉你们几句话。”

    说着,他叹口气,“一,想说什么你们自己进宫去见皇上,自己去说。二,这个当口不但是蓝玉的身后事,还有午门献俘,你们自己掂量下这时候该不该阴阳怪气的多嘴!”

    说到此处,他吹着气,小心的剥去芋头烤焦的外皮,吃了一口。

    “呼呼!”凌汉也不嫌烫,“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在老夫眼前晃悠。”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众人也没法再待,只能起身告辞。

    但侯庸,严震直,杨靖等却没动。

    ~

    “来,一人拿几块尝尝!”见人都走了,凌汉开口说道。

    身旁几人也不客气,一群大明朝的二品三品大员,就围着碳炉芋头就浓茶,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凌汉没好气的扔了手里的芋头,“一群蠢材!”

    随即,又摇头道,“蠢的无可救药,不但自己蠢,他们觉得老夫也蠢吗?上门来让老夫出头,岂有此理?老子....老子看着像那冤大头吗?”

    周围人,无声的笑笑,俱是摇头。

    他们这一笑,凌汉也笑了,而后看着侯庸,“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追封蓝玉?”

    后者想想,“若以战功论,这个郡王蓝玉倒也当得。”

    凌汉没说话,目光看向其他人。

    “蓝玉乃是皇上的亲族,家恩蓝家也是应有之事!”

    “皇上是用蓝玉之事激励武臣.....”

    他们的回答,都没让凌汉满意。

    “还是年轻啊!”凌汉微叹。

    闻言,周围人都放下手中的芋头,做洗耳恭听状。

    “追封蓝玉的背后,是淮西武人集团彻底退出我大明朝堂。”凌汉的话带着几分唏嘘,而周围人都是眼睛猛的一亮。

    “淮西武人勋贵之中,蓝玉之后再无领兵大将!别看最近皇上启用了郭英等人,可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用其看守门户。”短短一句话,周围人就已明白过来。

    淮西勋贵老迈,蓝玉身死之后再无可以领兵出征的大将,那么皇上就可以放手提拔中意的武臣掌握兵权。他们几位都是皇帝的近臣,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皇帝有意改革军政的意思。

    甚至他们已经联想到,不久之前就在皇上陪太上皇回凤阳之前,曾私下透露过改革军饷发放之事。

    皇上之所以对蓝玉战死一事如此恩赏,其实也是给尚存的那些淮西老臣们看。

    对蓝玉如此,将来你们的身后事也不会寒酸。所以,将来改革军政,你们就乖乖的别掺和。即便损失了你们的利益,你们也得忍着。

    老勋贵们虽然不掌兵不问军政了,可军中的关系依旧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利益更是盘根错节。

    忽然,众人心中齐齐升起一个疑问。

    “或许蓝玉一心求死,也是为了淮西勋贵集团能真正的功成身退?”

    “日后皇上必在军中大肆提拔新人。”凌汉继续说道,“不是说淮西勋贵不好,恰恰是他们太好了。用起来要考虑的事太多了,所以才要另寻良才!”

    说着,瞥了周围人一眼,“恩给多了,就容易成为负担。一味的好,也未必是笼络臣子的良策,此为帝王心术也!”

    他的话没有直说,皇帝不允许也不会让大明朝,再出现蓝玉这样有着巨大声望的武臣。武将世家可以有,但如淮西勋贵一般势力庞大的集团,不能再有。

    太上皇如何?古往今来,心性最坚之帝王。可当年也不是屡次对难以驾驭的淮西勋贵集团,起了杀心!

    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是蓝玉。

    第46章

    背后(2)“老大人一番话,学生等茅塞顿开!”

    严震直缓缓开口,“想不到,皇上封赏的背后,居然还有这等深远用意!”

    “这只是其一!”凌汉继续道,“皇上即位以来,依旧沿用太上皇之政,没有大刀阔斧行新皇之策。外人都以为是皇上顾虑太上皇的面子,在等....”

    “可另一方面,是皇上手中没有太多合用之人!”凌汉环顾一周,低声道,“这一年多来,皇上慢慢收权,巩固君威,寻觅良才。军政改革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

    说到此处,凌汉给了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忽然,几人心中一惊。

    “老学士,您这话?”左都御史杨靖开口问道。

    “皇上是有远大抱负之君,非我等能猜测揣摩。”凌汉笑笑,“你们都是熟读史书之人,秦始皇汉武帝掌权之后做了什么,你们比老夫清楚!”

    众人俱是一愣,有些不解。

    但下一秒,凌汉的话让他们如遭雷击。

    凌汉慢条斯理的吃着芋头,低声道,“过了年,老夫就上书请辞官归老,不问朝政!”

    “老恩师!”严震直急道,“这如何使得?您若是辞官,朝中.....?”

    “方才老夫说的你没听见?”凌汉斜眼道,“第一步是军政,第二步呢?”说着,看看侯庸,“你这侍郎是知道的,近半个月来,大明各行省布政司,皇上差不多换了一半吧?”

    侯庸一直坐着没动,开口道,“湖广,福建,山西,江西,河南....”

    “外加一直稳住浙江都铁鼎石。”凌汉帮他补充一句,“这些可都是我大明的精华之地!”

    没错,这些地方都是大明朝财政充裕,人口众多的行省。

    “我怎么没听着信儿?”杨靖纳闷道。

    “只是拟定。”凌汉吃了最后一口芋头,用帕子擦擦手,“年后宣布。”

    说着,他叹口气,“若不是老夫存了辞官的心思,也不会对你们说这些!”

    “老恩师,您是老臣,朝堂须弥离不开您!”严震直又道,“您这突然辞官....”

    “老夫为官数十年,亲眼见着刘伯温是怎么倒的,李善长是如何败的,胡惟庸是为什么亡的!”凌汉眯着眼睛,脸上的皱纹一抖一抖,“前车之鉴不远啊!”

    这话,更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结党。”凌汉睁开眼,看周围众人,“派系!”

    说着,苦笑道,“就拿刚才来说,这些人来撺掇老夫跟皇上唱反调,是不是结党?”

    “这怎么是结党?”严震直道,“是他们自己来的,您不好推脱不见!”

    “那他们为何不见别人?”凌汉反问,冷笑道,“老夫活的太久,位置太高,有些人就以老夫马首是瞻。当初老夫号称凌铁头,在朝中独来独往,可是这几年下来,身边不知不觉不也是聚了一群人吗?”

    “结党有时候未必是苦心经营之事,有时候也是不得已。那些阿附的党人,也未必都是好心。”

    话说到这个地步,几人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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