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云南叛乱土司刀孟干及其同党家属,叛军的中坚力量,还有缅人首脑等近一千人,被一条绳子穿着,像是牲口一样被人拉拽着前行。他们所有的人脖子上都缠绕着白色的绳子,这是华夏人最侮辱敌人的方式,把人当成牲口祭品。
早在前一天,这些俘虏们早就被拽着去了太庙和天坛,当了一回祭品。
如今他们脚步虚浮身体颤抖,眼神中满是惊恐,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不敢看恢弘的大明都城,更不敢看周围那无数道吃人的目光。
“云南土司刀孟干,不知天恩,妄动刀兵于天朝,使得边疆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纷飞!”
引路的锦衣卫大声的宣读着俘虏的罪名,“杀我百姓,毁我田地,掠我牲畜。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皇上圣旨,铲平此贼,以示大明天恩!”
“好!”人群中骤然爆发出比万岁之声还猛烈的欢呼。
紧接着,有人大骂,“遭娘瘟的!”
随后拽下脚上的布鞋,嗖的扔向俘虏之中。
霎那间,布鞋等物遮天蔽日,别说俘虏,就连护送俘虏的锦衣卫等人,头脸上也挨了不少。
“住手!”维持秩序的官兵抽刀,横眉冷对,“不许打!”
“嗨,不打还当大爷供着?”京城的爷们脾气都不好,跟官兵硬顶。
“诸位,诸位!”油滑的衙役则是拱手笑道,“不值当,不值当。用鞋也砸不死,诸位一会还要买新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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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在午门遥望,长街上那一串俘虏渐渐近了。
“皇上,一会您可是要见.....”官员之中,有人开口。
“朕见他们干什么?”朱允熥冷笑,“哪有那个闲工夫?”
此时,俘虏已经被押在了午门下。
徐辉祖在马上高喊,“跪!”
原本凶悍的蛮夷土司,此刻恭敬的五体投地。
或许,他们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自古以来就这样,边疆土司只要对中国恭敬,即便有了大罪,也能留下一条活路。
献俘,是彰显皇帝的武功。
饶恕,是表示帝国的恩德。
但是,他们错了。
砰砰砰,三声炮响之后。
数位大汉将军在城门大声宣读着战俘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罪名。
“行礼!一叩首!”
礼部官员们,在名字宣读完成之后,引领战俘对着皇帝的方向叩拜。
午门城楼上,文武官员们脸上的荣光越发浓郁,而朱允熥依旧如刚才一样,表情淡漠。
魏国公徐辉祖翻身下马,于城下继续大喊,“启奏圣上,奉旨平定云南土司叛乱,所获贼酋,谨献阙下,臣等请旨!”
突然间,天地再次沉寂。
风都无声了,呼吸都紧张的压抑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皇帝的金口,等着的皇帝决定这些战俘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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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解缙把写好的宣词小心的展开,想放在朱允熥的身前,却突然被朱允熥制止。
朱允熥看都没看翰林院炮制出来那一份用词华丽,恢弘大气的宣词,然后在一众官员们诧异的目光中,上前几步。
“彼等蛮夷贱类,吾大明以中国之民养之,却与外敌勾结践踏国土,杀吾边民。”
完了!朱允熥一开口,翰林院清流的官员们全部目瞪口呆。
按照礼仪制度,这些俘虏是要赦免以示天国恩德的,可是皇上这是....要杀人?
杀俘不祥,又是年关将近。
即便不赦免,交由刑部也可,怎么就在万民面前要杀人呢?
君王以喜恶行事,非国家之福啊!
第65章
国葬(2)“此等贼类不杀不足以泄神人之愤!”朱允熥的声音通过礼部官员们的传播,保证所有人都能知晓其意,知道皇帝老子说了什么。
“是以....”朱允熥继续大声说道,“就地处决!”
“皇上不可.....”群臣中,方孝孺大声道,“臣非迂腐之人,但我大明皇城午门之外,又年关将近,贸然杀俘恐非.....”
“朕就在我大明午门杀他们!”朱允熥咬牙道,“让我大明都煌煌天威,压得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杀!”
“行刑!”城下徐辉祖一声呐喊。
唰的一声,无数长刀出鞘。
跪着的俘虏们不安的躁动起来,徒劳的扯着脖子上白色的绳索。围观的百姓们也躁动起来,蜂拥上前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杀!”
噗!
血光骤然冲天,人头落地。
血色比宫墙还红,蜂拥的人群也再次安静。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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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朱允熥眼睛眯了两下,“李景隆!”
“臣在!”
“你前日奏,有吐蕃藩僧颁布卓尔来京朝贡是吧?”
李景隆见朱允熥神色今日有些反常,小心翼翼的说道,“是,如今正在理藩院的驿馆中休息等候您的召见!”
“传旨给他,让他把刀孟干还有蓝玉杀的那缅甸王子的脑袋,给朕做成巴嘎拉碗!”朱允熥低声道。
“臣遵旨!”李景隆赶紧答应,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暗道,“我的个天爷,皇上要把人脑袋做成酒杯!”
午门围观的百姓们的热情,因为鲜血更加高涨,甚至有人不顾兵丁的阻拦要往前冲。
城头上,皇上的黄盖伞还在,可是皇帝本人却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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衮服换下,明黄色束腰金龙袍服,玉带,纱冠。
朱允熥骑马,带着文武官员们出了宫城,朝紫金山而去。
紫金山正对皇城,山的另一侧是赐葬的功臣墓地,北侧则是当初建造的英烈祠。
祠中有一二十多层高的白塔,用以安放没有亲人的战死的将士的骨灰。环绕英烈祠的石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为大明战死之英烈的名讳。
香火日夜不休,用以供奉。
伴随着将士们英灵的,还有武圣关羽和岳王的神相。
如果说刚才午门献俘是彰显天国威仪,那么此刻就满是肃杀和铁血。
祠堂正门口,数百位残缺老军列阵,身上甲胄残破却掩盖不住其中铁血百战余生之意。
几乎大明朝所有的勋贵将军都脱下了蟒服,换上了昔日征战的铁甲,在撤军之后沿途肃立。
再往后,那些被刻满英灵名字的石墙下,垂手肃立着上百位英武少年,还有壮硕青年。
他们有的战将的遗孤,有的是勋贵子弟,有的是从边关选拔。总之,他们都是大明未来的名将种子。
武学学子的背后,英烈祠的正面,朱允熥在文武官员们的簇拥下,负手而立,看着远端。
“起!”
远处,一声呐喊之下,二十八名京营兵士,抬着一口硕大的棺椁,缓缓走上台阶。
无数的目光,都看着那口棺椁。
那里面躺着的,是曾经大明战功最著之人,蓝玉。
准确的说,是蓝玉的一缕头发,生前所佩之刀,还有半幅残甲。
蓝玉本人的骨灰,将葬在家乡淮河河畔,日夜看着家乡的风景。他的衣冠冢,葬在英烈祠,受万世敬仰供奉。
国家,需要这么一个英雄。
武人,需要这么一个榜样。
看着那棺椁越来越近,朱允熥的心猛的一抽,阵阵酸痛。
在他身后,保国公蓝春,郑国公常升已经有了哭声。而被降为镇国将军的朱高煦,则是紧紧的抿着嘴唇,倔强的一声不发。
近了,那棺椁更近了。
它越过肃穆以待的老兵,越过台阶。
在刻满英灵名讳的石墙下走过,进入通往正堂的连廊。
长长的连廊两侧,挂满了功臣肖像。
徐达,常遇春,耿再成,耿君用,赵德胜,胡大海........
还有最后一面画像,颜料尚未凝固,那是他蓝玉本人。
棺椁走过,那画像上的人物,似乎在某一瞬间,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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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奏圣上,武威郡王灵柩已到!”
一残缺老兵,俯首大喊。
朱允熥默默点头,静静上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棺椁,眼中似有泪花。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蓝帅....一路走好!”朱允熥低声一句,朝后伸手。
一面大明日月战旗猛的展开,鲜明的日月,朱允熥缓缓的将他铺在蓝宇棺椁上。
“送武威王蓝玉!”朱允熥大声道。
随后,礼官大喊,“一鞠躬.....”
所有人都在鞠躬,许多老勋贵君侯已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包括朱允熥这个皇帝,他也微微的低头。
“二鞠躬......”
然后,蓝玉的棺椁继续被抬着,进入白塔。由蓝玉之子捧着放置衣冠的匣子,登上最顶端,郑重的供奉起来。
没人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看着。
许久之后,白塔的门关上了,僧人的诵经缓缓开始。
又许久之后,礼器的声音也停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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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站在英烈祠正堂门口,徐徐开口,“当年,朕建英烈祠时曾说过,大明英烈享大明万年香火。每逢佳节,由皇太子亲来祭之。”
说着,朱允熥看着眼前的武将,学子,老兵等,“没有你们,就没有大明!”
“臣等不敢!”
“不要跪!”朱允熥大声道,“从今天起,英烈祠中没有跪拜,只有军礼。即便是朕的儿子,朕的孙子,以后来这,也要对诸位大明英烈行军礼!”
说到此处,他环视一周,“当初建英烈祠的时候,有人问朕,为何我天朝供奉英灵之所,要用这冰冷的石头!为何要不是繁华广厦?”
“古往今来多少数千年,君可见汉时麒麟阁,唐之凌渊阁犹在乎?”
“沧海沧田王朝更迭,旧日宫宇化为焦土,名将只留其名也!”
“朕用石头,是因为无论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仍旧在!把英烈的名讳和功勋刻上,哪怕.....”
说着,朱允熥在群臣有些骇然的目光中喊道,“哪怕有一天大明朝亡了,这些功臣也依旧可以存留人间!他们的英灵依旧可以保佑我中华大地,昌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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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还在持续。
朱高煦和蓝春一身便衣,牵着战马,缓缓从英烈祠的后门走出。
“王爷,您不必....”
“别劝了,我答应过蓝帅的!”朱高煦笑了笑,回头凝望。
他大哥朱高炽双手插在袖子中,低着头站在身后,眼睛中满是不舍。
“我这一走.....”千言万语直接堵住朱高煦的胸膛,然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老二,路上小心!”朱高炽强笑,挥手。
“嗯!”朱高煦点点头,然后爽朗一笑,“大哥,告诉娘,我不回去过年了!”
“嗯!”朱高炽点头,鼻子一酸,“那....也要记得吃饺子啊!”
“哎!”朱高煦赶紧低头。
他这一走,真的不知何年才能回还。
“告诉老三,我屋里的东西都给他了!”朱高煦背着身子说道,“告诉爹,我不会丢人!”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朱高炽忍不住了,“别逞强,别莽撞。身边没人看着你了,别惹祸!”
“大哥,我不是小孩了!”
“到什么时候,你都是弟弟!”
“走了!”朱高煦直接上马,不再停留。
“老二,加小心啊!”朱高炽原地大喊。
第64章
殊荣(1)“他蓝小二这辈子,值了!”
盛会终究会散场,蓝玉的衣冠冢已安置在英烈祠白塔之内,诸位军侯武将等人,三三两两散去。
曹国公李景隆和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等人走在一起。
郭英在马背上回望高耸的白塔,微微叹息一声。
“吾等武人得此殊荣,累世不朽啊!”郭英继续低声说道。
“是是是,四大爷您说的对!”李景隆嘴上答应,可心里却不太以为然。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何用?死人能看得到?
这世界离开谁都一样,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照样他妈的斗转星移。活着时候还考虑死后的事儿,活的多累?
英雄不好当,太寂寞。
世界,太无情。
他心中淡淡的想着,目光转向旁边,发现那些散场离去走在街上的武学学子们,个个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想来是英雄的事迹激励之下,心中已定下以身许国的大志。
“年轻啊!”他心中暗暗想道,却也猛然间发现,自己少年时,何尝不是这种心比天高,慷慨激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