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光吹骰子?”有人坏笑。然后,一群老杀才笑呵呵的往外走。
“不是!”李景隆趁机,拉住郭英和曹震,“二位,冯老国公刚走,你们刚在里头哭一场,这就......?”
第69章
感悟(2)刚才还说跟冯胜好的跟亲兄弟似的,这当口的功夫,一转眼这些人就要聚众开耍,哪有点悲伤的样子?
“咋?”曹震斜眼道,“不妥当?”
“你二位刚才里面哭的.....”
“他死了我能不哭吗?”曹震开口道,“可我哭完了不活?也他妈跟着去?”
“七十多岁了是喜丧!”曹震继续说道,“民间的习俗要搭台子唱戏的。我们哭几声情分到就中了,还想咋?”
“你不懂!”郭英也开口道,“你以为我们兄弟心里不难受?这时候越是难受,越要凑在一起热闹!”说着,转身就走,“他娘的,也热闹不了几天喽!”
看着他们走远,李景隆只能心中暗道,“一群杀才!”
~~
这时,灵堂边传来安王朱楹的声音。
“父皇特赐了蟒服给老公爷,还让翰林院的人给撰写公公的碑......”
闻言,李景隆赶紧回头,见众老杀才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蟒服在大明朝不是啥新鲜玩意儿,公侯都有。可那是只能是活着时候穿,死御赐的是另一种恩赐。但最重要的还是功德碑,那可是流芳千古的玩意。
像曹震他们,功德碑别指望,有个墓志铭就不错了。
若是那些老杀才们没走,听到这种赏赐,保不齐又要闹腾出什么来。
“蟒袍?”
李景隆心中想想,微微摇头。
还是差了一等!
大明开国六公当中,徐达常遇春还有他老子李文忠,都是穿着四爪龙袍下葬的。包括在功臣庙的肖像,都是红色的金龙袍服。
他正想着,外边忽又传来声音。
带人走到门外,顿时大吃一惊。
老臣凌汉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从车上下来。几日不见,老大人似乎更加苍老。
“您老怎么来了?”李景隆赶紧迎上前去。
凌汉站在原地,也看了一眼冯家的白色门头,苦笑道,“怎么地?大明第一老,来送送第二老,不行吗?”
“您说笑了!里面请,安王殿下正在里面!”李景隆笑道。
“有啥恩典?”凌汉却停住脚步,问道。
李景隆低声,把刚才听到的复述一遍。
“虽说是文武殊途,可冯家兄弟也和其他那些赳赳武夫不同。”凌汉点头叹息,“不嗜杀,不滥杀,也识文断字知道礼数!”说着,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有一年啊,因为军需的事儿,常遇春那厮要揍老夫,还是冯胜拉着说好话!”
李景隆在旁搀扶,“你们那代人,都不容易!”
忽然,凌汉停住脚步,“你这一代,也不容易!”
李景隆顿住,不知何意。
凌汉拉着他,走到一边,笑道,“你可知过了年,老夫马上就要辞官了?”
“啊?这.....”
“老了,叶落归根!”凌汉随意在院子当中的石头凳子上坐下,“再说,人老了要识趣,不能总占着茅坑不拉屎,挡了别人的上进之路!”
“这哪跟哪儿?”李景隆越发迷惑。
只见凌汉看着他,继续说道,“老夫跟你祖父关系不错,你晓得吧?”
“晚辈略有耳闻!”
“当初办军需,你祖父是正,我是副。一开始我以为你祖父那人是主公的亲姐夫,定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不想他待人和善,知道自己庄稼汉出身什么都不懂,所以大事小请都让我们这些书生做主。有了功劳,也从不藏着,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公,给我们请功请赏!”
说着,凌汉的拐杖落地点了点,“好人,好人!”
这话,让李景隆更加纳闷,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要辞官了,这话老夫也不会说!”凌汉长叹,继续道,“本想着过几日登门拜访,既然今日碰到了,老夫也多嘴,跟你多说几句!”
“老大人请讲,景隆洗耳恭听!”
“谈不上,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凌汉见周围无人,笑道,“老一辈死的死老的老,如今到你们年轻后生独挑大梁的时候了。曹国公,你是世袭的勋臣,又是这些年皇上这边数得着的大红人,有何打算啊?”
“老大人谬赞了,晚辈算什么红人,不过是忠君爱国尽到臣子的本分!”四下无人,李景隆挨着凌汉坐下,一老一少悄悄的说话。
“这话不尽不实!”凌汉笑笑,“人老了多嘴,老夫一辈子谨慎。临老见到你们这些后辈,忍不住就想多说些。你放心,老夫没害你的心思!”
“晚辈不敢....”
“你与你祖父与你父亲都不同!”凌汉继续开口,“他俩一位是憨厚老成之人,一位是才华横溢战功彪炳。但他俩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独善其身!”
“你想想,你祖父一辈子除了和太上皇之外,跟谁关系特别好?你父亲一辈子,除了太子爷之外,还跟谁走得近?”
这话,顿时让李景隆心中一沉,思索起来。
“反过来到你这一辈,跟谁都好,是吧?你曹国公是出名的好人缘,好说话,好办事!”凌汉笑道,“可是老夫再问问你,你这人缘哪来的?”
“是你这些年刻意结交的吗?还是你本来就有孟尝君子之风?”凌汉笑着摇头,“恐怕都不是吧?”
说到此处,老头顿了顿继续笑道,“首先是你的家世,皇家的亲戚。皇家亲戚不多,你李家是最重要的一门。再者,最重要的事,恩出于上!”
“无论太上皇,还是当今皇上,对你都刻意提拔栽培委以重任,让你平步青云在朝中如鱼得水!”
凌汉叹口气,“你风光无限,连各行省都知道进京办事找别人,都不如找你曹国公,是吧?”
“您这话....晚辈....”
凌汉摆摆手,“我管着吏部呢,啥事不知道?这些年你举荐的条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李景隆顿时不说话,面色尴尬。
“恩出于上!”凌汉加重语气,“你少年丧父,功勋远不如旁人却能位居高位,靠的是皇恩。皇恩给谁都是给,为何给你?”
“就以为你是皇家的亲戚?那可未必吧?”
“老夫说几句大白话,国朝自从洪武二十八年之后,今上开始问政,国朝权柄开始新老交替。今上虽说是嫡皇孙,名正言顺之君。可手中,也并没有太多可用之人吧?”
“用老臣,则弊不可除。用新臣,却需要时间来培养!能用人的人不多,所以你曹国公才脱颖而出,成为心腹!”
“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景隆额上冷汗淋漓,如梦初醒。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也骤然点醒了他。
“如今该死的死了,等死的撤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凌汉继续开口道,“你若是再走以前的老路,这朝堂还有你立足之地吗?”
“还是那句话,恩出于上!能给你的,也能拿回去。小聪明总是小聪明,不足以立世!”
说着,凌汉再次站起身,“这话,老夫也不怕外人知晓。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会夸老夫点醒你,夸老夫说的好,说老夫是爱惜后辈。”
随后,缓缓朝灵堂走去,“曹国公,你还要记住一句话,墙倒众人推啊!”
第70章
帝国之患(1)腊月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今年的腊月是大月,是以三十是除夕,而二十九就是小除夕。
这一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也是除夕前最忙碌的一天。要上坟请祖上大贡,还要祭拜各路神仙,而且还要接待上门的亲朋好友拜岁。
砰嘭,三五不时外边有爆竹声传入紫禁城中,不知是谁家顽皮的孩子,三五成群的拿着零星的爆竹,也不管什么地方,放地上点燃了撒丫子就跑。
对此,皇城外的侍卫们只是淡淡一笑,不驱赶也不阻拦。
过年了嘛,普天同庆,小孩在皇帝家墙根放炮仗算什么大事?
~~
外边的爆竹声,引得永安宫中的六斤抓耳挠腮。
一桌子丰盛的早膳他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这时候就想着跟那些叔祖们,找个没大人看着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放上一场。
“知道你想玩,吃了饭再去!”老爷子瞥一眼自己的宝贝重孙,点点桌子,“来,把这根油灼桧吃喽!”
“老祖,为啥要吃这东西啊?”六斤把油灼桧泡在粥碗里,用小勺压着说道。
“这都是要有典故的!”老爷子吃饱了,捋下胡子说道,“岳爷爷你知道吧?”
六斤飞快的点头,“孙儿当然知道岳王他老人家!”说着,咧嘴露出半口豁牙子笑道,“大英雄呢!”
“那你可知岳王爷咋死的?”
“秦桧害死的!”六斤大声道。
“这油灼桧就是炸秦桧,他害死了岳爷爷老百姓恨他,就把用面捏成了秦桧,扔进油锅里炸!”老爷子继续说道,“他害死岳爷爷那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九。所以从那以后,咱们汉家百姓到腊月二十九这天,必吃油灼桧!”
“哦!!”六斤似懂非懂的点头,忽然眨眼问道,“老祖,为啥秦桧要害死岳爷爷啊?他不知道岳爷爷是功臣吗?”
“这.....”老爷子一时语塞。
这时,六斤又继续沉吟着问道,“秦桧是奸臣,岳爷爷是忠臣,他们头上还有宋朝的皇帝呢?秦桧既是奸臣,他要杀忠臣,为啥皇帝不拦着?”
“这....”老爷子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开口,“这里头好些事呢,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楚?教书的学士说了,王法天理在,世上就没有说不清楚的事儿....”
“行啦行啦!”老爷子摆手道,“赶紧放爆竹去!”说着,对外喊道,“朴不成,多带几个人跟着,别崩着咱大乖孙!”
~~
“朕今日也吃这油灼桧!”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放下手中的餐具,吃掉最后一口油灼桧,喝口茶后,笑着对面前的几位臣子说道,“上有所好下才有效,上边有了想法,下边的人投其所好。就拿这秦桧来说,为王分忧而已。却被老百姓咬牙切齿的恨了几百年,而宋高宗那个宁愿苟安一隅也不愿报家国之仇的皇帝,却没人多少人骂!”
快过年了,皇帝的心情显然很好,随口说起了笑话。暖阁中的大臣们,也都跟着露出微笑。
大明朝的官儿不容易,虽说每年年底从小年开始,衙门里开始陆续封箱。可当初太上皇定下了死规矩,放假归放假,办公归办公。不能因为过年耽误放假,也不能因为放假而不办公。
总之一句话,过年也不许闲着。
一大早吏部侍郎侯庸,礼部夏原吉,还有京营总兵官平安,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就已在乾清宫外等候。
此时见皇帝心情好,拿着赵宋说笑话,夏原吉开口笑道,“皇上所言甚是,冤杀功臣苟安议和,其实都源于宋高宗。宋史中也记载,高宗曾对大臣亲口说过,朕在位失德甚都,更赖卿等掩盖。”
朱允熥笑道,“何止失德?宋高宗畏胡如虎,又贪图享乐,既无卧薪尝胆之志,又无光武中兴之谋。”说着,小人渐渐收敛,带着几分叹息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呵呵,他才不在乎,贻笑千古也浑然不惧!“
起初,朱允熥只不过是一时起意,想跟臣子们说些笑话,免得大过年的都板着脸。可是说到了宋高宗,不免心中有所联想。
南宋偏安一隅,高宗苟合求全。
历史上闯贼攻破京师,崇祯帝上吊殉国,倒也不失骨气。可用立福王为弘光帝的南明呢?
同样是半壁江山,南明的先天条件可比赵宋好太多,起码大明二百多年一直是两京的建制,文官官员班底犹在,而且江南豪富,无论是动员能力还是经济能力都要比南宋好了许多。
可结果呢?
说南宋没骨气,那么南明君臣怕更是一言难尽。
满清乾隆帝曾这样评价过,岳武穆以忠智出群之才,率师北驱,所战皆克。而以十二金牌召之班师,独不知为高宗者,果何心哉?
意思就是,铁子你咋想的?
明臣立福王于南京,未尝不可比宋高宗之南渡。然史称高宗恭俭仁厚,继体守文则有余,拨乱反正则不足。其初立,尚可有为,继乃偷安忍耻,匿怨忘亲,以致贻讥天下。若福王则昏庸无识,声色是娱,始终昧于宴安酖毒之戒,自诒伊戚两君相较,福王实不及高宗远甚。
人家说宋高宗,顶多是瞧不起赵构没有雄心壮志。而说起南明弘光,则满是嗤笑。
其实准确的说,嗤笑的不是南明,而是已经烂透的大明,还有离心离德的大明君臣,只知道窝里斗的汉家的士大夫群体。
“前朝赵宋旧事,我朝也应当引以为戒!”朱允熥感叹道,“莫以为我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就可以高枕无忧,忘战之心不可有,更要居危思安!”
群臣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但只能俯首称是。不过心中也多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大明兵锋何止强了赵宋百倍?大明不去找鞑子的麻烦就已是天恩浩荡了。
“皇上高瞻远瞩,所言引人发醒!”通政使辛彦德在群臣末尾忽然开口道。
“哦?你有何感想?”朱允熥笑道。
“宋亡于徽钦二帝,亦是亡于安乐不思进取!”辛彦德说道,“更是亡于新旧党徒之争!”
说着,迎上朱允熥的目光,“党人内斗,使得国家政令不畅,人心分散。而高宗偏安江南之初,若想保全基业首当其冲要面对的,就是新党旧党的相互口诛笔伐之事。守旧派改革派,北伐派议和派争斗不断。金兵大兵压境时,尚可上下一心。金兵班师之后,又固态萌发。臣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高宗那样的中平之主,即便是宋太祖太宗再生,亦无办法!”
“嗯,说的对!”朱允熥赞许道,“党争!”
第71章
帝国之患(2)“是,臣以为亡国大患,乃是党争!”
辛彦德继续正色道,“我大明要从赵宋吸取的教训,就是党争。一旦党争,内政不修徒损国力。官员派系林立,以污蔑弹劾为能事而罔顾民生。”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时间殿中有些文臣们脸色微微变样。而如平安等武夫,则是脸色茫然,不知皇帝和这些文臣们说的什么意思。
不是过年了吗?怎么说到前朝了呢?鞑子若来打他娘的就是,什么党争不争的?
“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颔首,“党争一事,确实关乎国运。”
“其实我大明朝,此时已有党争忧患!”
忽然,群臣勃然变色,辛彦德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浑然无惧继续开口道,“皇上大力启用新人,更要推行新政,百官心知肚明。但推行新政,势必影响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届时这部分人就会不党而党。他们不敢对皇上如何,但对皇上所用之人,却会弹劾阻挠。长此以往,新旧之人将成党争之态也!”
“你是真敢说啊!”朱允熥心中暗笑。
不过辛彦德说的还真对,大明朝的新老交替绝对没有看着这么一番丰顺。而新政一旦开始全面推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大明朝庞大的官绅阶层。
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朱允熥就是在等,等那些人跳出来。现在若是挑明了,反而不好。
“爱卿言重了!”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朕方才不过说些前朝的笑话,到你这引出党争来了,呵呵!”
岂料,辛彦的不打算给皇帝这个面子。
硬邦邦的说道,“这事朝中许多大臣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愿意如臣一样直言罢了!”说着,环视一周。
殿中群臣有的低头,有的默不作声,还有人皱眉摇头。
朱允熥收起笑脸,“那你为何要说呢??”
“臣食君之禄自要为君分忧,读圣贤书自要为家国天下谋太平!”辛彦德说道,“所谓防微杜渐,臣是言官,如今提点皇上大明之忧,是希望皇上未雨绸缪!”
“唔!”朱允熥点头,不置可否。
而心里却在骂道,“这个不知变通的辛彦德呀,还真是愣头青!”
此时,见朱允熥脸色不好,李景隆忽然开口笑道,“皇上,臣虽不学无术,但当年在东宫陪故太子读书时,曾听大儒宋先生讲解过南宋之事!”
有人引开话题,朱允熥乐见其成,笑道,“哦,你曹国公也有高见?”
“臣不敢当!”李景隆笑道,“赵宋弊政,首先是冗官冗兵(rong),国家养的闲人太多,以至于到最后,都不怎么顶用!”
“要说南宋官高宗其实也做了许多好事,首先就是革除冗官,选练精兵重任良将,使得南宋虽偏安,但也能大体维持。读书人看来,偏安是耻。可臣等武夫看来,偏安也是能耐。不然,南宋怎么和金还有元打了差不多一百多年!他要是好打,早就被亡国了。”
“另外,高宗在位时抑制佛道二教,清查田亩土地,发展农业,重视官学。安抚流民开垦田地,免除耕牛税,收回镇将手中的兵权,都是良政。”
这番话,倒是一时间让让朱允熥有些刮目相看。
李景隆继续笑道,“还改革币制,发行交子纸币,又不禁海贸。”
说着,顿了顿了笑道,“本朝有些人对海贸不以为然,认为通商之事可有可无,即便是海关日进斗金也不改心中成见。南宋偏安却养兵何止百万,钱从哪来?高宗绍兴年间,光是仅有的温州,江阴,福建船舶三司,每年带来的收益就高达二百万缗(min),这还是只有半壁江山的情况下......”
“曹国公此言差矣,商可富但不可久也!”辛彦德忽然开口打断李景隆,“下官和皇上说的是亡国之患,你却南辕北辙,真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