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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你......”练子宁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比私下议定和约还要恶劣,这摆明就是要日后不认账的,这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皇上若知你所作所为,曹国公....”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李景隆打断他,斜眼道,“你真以为李某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人家一国使节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练子宁再次愣住,随即似乎明白了一些。

    莫非,曹国公的所作所为是皇上授意?

    可......皇上能这么孙子....不,皇上能这么任性妄为?

    他诧异的用眼神询问,得到李景隆微笑肯定的眼神答复。

    “练侍郎,你毕竟是文官,这等军国大事你不懂!”李景隆看着亲兵查验金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笑道,“缅国和我大明交界,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你们以为他是偏远小邦,可一旦缅国统一,无异于我大明卧榻之侧多了一头猛虎!”

    “现在他们闹,对大明而言是蚊子咬了一口出点血而已。翌日他们一旦壮大,那就不是出点血的事,而是要掉块肉了!”李景隆继续说道,“不得不防啊!”

    练子宁皱眉道,“他敢?缅国若真有不敬,我大明王师必灭其国,高丽就是他前车之鉴!”

    “两回事!”李景隆笑道,“高丽和咱们过条江就到了,可缅国呢?那穷山恶水深山老林,蛮子们神出鬼没的。剿那些土司都剿了多少年,缅人要是拼命,咱们得死多少人?”

    “再者说高丽是汉化之国,缅人呢?那地方咱们即便现在占了,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反!况且,现在朝廷哪来的钱打仗?”

    “当初皇上征高丽摧枯拉朽,那是太上皇攒了多少年的家底儿,北方各省民夫兵丁也都是现成的,高丽人也无心抵抗。现在国库收入是多了,可花钱的地方也多了。征缅,不得大几百万银钱?少说二十万大大军,二十万人一天吃多少粮食?要动用多少民夫牲畜?”

    说到此处,李景隆叹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慢慢蚕食!也是咱们大明洪福齐天,咱们刚瞌睡,他缅人就送枕头。”

    “借着运送柚木的名义,咱们出船出人,到时候是不是得把他们的海港修起来?修海港是不是就有城池驻军了,再加上横着分割了一百五十里的长线,做足准备之后两路夹击。”

    “你们呀,打仗是外行只能看热闹,以为人多就行。其实打仗的学问多着呢,打仗打就是钱打的就是准备,咱们准备好他那边没准备,抽冷子给他一下,直接给他打躺下,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随后,看了练子宁一眼,“我跟你交个底,这不是我李某想的,是万岁爷定的。你参我?那不是参万岁爷吗?”

    旋即又叹口气,“我李某就是跑腿子办事的,呵!”

    练子宁听得目瞪口呆,“缅国打下来有什么用....?”

    “就凭他有柚木,他就该打!”李景隆笑道,“再说了,你真以为他他们没有金矿银矿铜矿?听说那边,可是产宝石的!”

    “公爷,准了!”这时,李小歪已经把那一百斤金沙查验清楚,“一百斤只多不少,金沙的成色十足!”说着,捏起一粒金沙放在嘴里,猛的一咬,然后吐在掌心里笑道,“您看,软的,是金子!”

    他一咬金沙的同时,练子宁的心猛的一颤。

    再看看李小歪还有李景隆看着金沙那贪婪的目光,心中陡然再升起一股怒气。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勒索人家始终非君子所为。”练子宁开口道,“曹国公,您是豪门勋贵,家中......”

    李景隆没看他,却对李小歪开口,“装二十斤金沙出来,给练侍郎带着!”

    “是!”李小歪马上动手。

    “我.....”而练子宁再次懵住,心中道,“他给我?”

    此时,李景隆慢慢扭头笑道,“二十斤,说多不都说少不少,主要是不扎眼,也够练侍郎你维持一段家用了。”

    “不不不不!”练子宁忙摆手,“此等不义之财,在下....”

    “迂腐了不是!”李景隆不容分说的打断他,“怎么就不义之财了?我是偷还是抢啦?是我用刀逼着他给我送来的?还是我骗他的?”

    说着,不等练子宁发声,又正色道,“以行!李某托大唤你一声表字。”

    “以行,你说是不义之财。李某倒是要问问你,这金沙一不是我李某人卖官徇私的纳贿,二不是我仗着身份对下属的索贿,怎么就不义之财了?”

    “况且送金沙之人,还不是我大明的人吧!咱们大明律,可没规定不能受外国人的礼吧?”

    第149章

    有矿(2)“下官说不过您....”练子宁还真是不善言辞之人,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词汇,干脆拱手道,“下官告辞,今日的事,下官明日进宫奏报皇上!”

    说着,转身就走。但一下秒,就直接被李景隆拽住。

    “曹国公何意?”

    “要走也行!”李景隆笑道,“把东西拿着!”说着,笑着一指被单独装在一个袋子里的金沙。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官.....”

    “我知道你是清官儿!”李景隆开口道,“更知道你也大家子都在京师,就靠你一个人养活,说句不好听的就你那点俸禄,给孩子做身新衣裳都得掂量着吧?”

    “这些金沙可不是李某为了堵你的嘴,今日你被罚了三年的俸禄,家里没了进项以后怎么活?”

    “是,这钱来的不好听,可他也挑不出毛病来吧?再说就算能挑出毛病,也是李某一力承担。你我从今日起就是宝船厂的同僚了,身为上官,李某馈赠下属,也不是毛病吧?”

    “拿着,不是给你,就当我给你家里孩子的见面礼。大人怎么都能熬,孩子呢?家里老太太老太爷呢?就算家里都能熬,可同僚之间的应酬,人际往来呢?”

    说着,李景隆不由分说的把沉甸甸的袋子塞入练子宁的手中,“不为自己想,也为家里头想想。知道你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是美德。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无主之财,一味拒绝就迂腐了啊!”

    袋子沉甸甸的,练子宁几乎有些拿不住。

    “下官....”

    “拿着,就算出了事儿,也是李某担着!”李景隆又笑道,“咱们为臣子的,家里好,才更有心思为国尽力。你家里都过得鸡零狗碎的,还谈什么家国天下呢?”

    “他这人,做人还真是不错.....”

    练子宁心中唏嘘,可还是固执的放下袋子,“这钱下官不能要!”

    “你先听我说,按理说应该分给你一半!”李景隆继续道,“知道你的品行,所以才只给了二十斤。给多了你不收,给少了不够你三年的花钱,至于剩下的钱嘛.....”

    说着,他又伸手抓了一把,看着手中流动的金沙笑道,“李某知道,在你们这些进士及第的清贵眼中,李某这等出身淮西勋贵豪门的子弟,大概就是天生的粗坯爱财如命吧!”

    说着,他叹口气,拍拍手笑道,“李某不是没见过钱,也不是什么钱都往家里划拉,我之所以收这个钱也有自己的道理!”

    随即,他苦笑道,“给你二十斤,剩下的李某打算给杨士奇。”

    这话,让练子宁再次不解。

    杨士奇跟这些金沙有关系吗?自古以来都是下面给上面送,怎么李景隆这反过来了?

    “他管理宝船厂新官上任,而现在宝船厂定然是要除去那些层层克扣的蛀虫,定然人心惶惶的!”李景隆继续说道,“他手里有钱能稍安人心!”

    “水清则无鱼,谁也不是圣人,那么大的船厂不可能没克扣没盘剥的,他骤然前来,总要有人帮衬才能立足!”

    “再说,当务之急要给将人们建房舍,给他们改善伙食,给他们弄出一个奖励制度。钱从哪来?户部可是八百个眼珠子盯着呢,那些铁公鸡定然不肯给钱。”

    “所以这些钱,就用在宝船厂中!”

    旋即,李景隆又喝口水笑道,“你以为李某愿意收他缅人的东西?哈,我见过钱不缺钱。但这也是笔不小的钱,一百斤金沙啊!若是能物尽其用,我李某个人的面皮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背负个勒索他的名声,又有何妨?”

    “以行,你若真把我李某人当成贪财弄权之人,就小看我了。我这人做事是有些不择手段,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大家好!”

    这些话听着还是有些不对,和练子宁一贯的价值观不符,可听在耳朵里,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道虽不同,但人性殊途同归。

    “是下官想的浅了!”练子宁想想,还是没拿那袋金沙,“下官虽然家中清贫,但也不至于就过不下去,清粥小菜也可果腹,同僚之间的应酬人际往来能免的责免,大家知我清贫自然不会计较!”

    “今日下官若拿了这二十斤金沙,翌日可能就会再拿二十斤,凡事都是由小变大,恶始于此!”

    “曹国公心胸磊落想的是国事,下官不才但也不能让您专美于前。所以,这些金沙干脆都一并充入宝船厂的账。”

    李景隆皱眉,“你看,你这人.......?”

    “他娘的这是油盐不进啊,老子这边拿八十斤给杨士奇,他得给我返回三十斤来。这二十斤你悄没声息的拿回家,踏踏实实的花不行吗?”

    他心中骂了几声,嘴上道,“以行,何必这般执拗!”

    “下官不善言辞,大道理说不出来,但是不该下官拿的钱,下官不能拿!”练子宁拱手道,“不然,始终心中有愧!”

    ~~

    “拿着吧!”

    外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屋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我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起来。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朱允熥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从外进来,而原本在外边的李家亲兵,早被人赶得远远的,低着头站在楼下。

    他先是走到箱子边,用脚尖踢下沉甸甸的箱子,又看看那黄灿灿的金沙,再看看练子宁李景隆二人。

    “臣等不知皇上驾到....”

    “朕在外边听了半天了!”朱允熥似笑非笑,在椅子上坐下笑道,“这就发了笔横财?”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朱允熥没看俯身的李景隆,看向练子宁,“二十斤金沙,曹国公给你你不要,那朕赏你呢?”

    “臣无功不受禄!”练子宁回道。

    “功劳还是有的,这几年造币厂宝船厂都是你一人建起来的,听说筹备之初,你连续一个月都住在工地上,事事亲力亲为!”

    朱允熥笑道,“有过失朕要罚,但有功劳也要奖赏。”说着,指了下拿袋子金沙,“罚了你三年的俸禄,朕再赏你三年的俸禄!”

    “臣...”

    见练子宁还要拒绝,李景隆忙道,“练侍郎,君父有赐何敢辞乎?”

    ~~

    练子宁终于还是收了,而且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收了,随后扛着沉重的金沙,在李景隆亲兵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的下楼。

    朱允熥依旧坐着,唰的一下合拢手中的折扇,对面前躬身站着的李景隆说道,“过来!”

    “臣在!”

    啪!一扇子直接敲在李景隆的头上。

    “哎哟!”

    啪!又是一下。

    “别躲!”朱允熥点着李景隆的脑门,“朕让你跟缅人商议柚木,跟他们定约,朕让你跟他要钱了?”

    “臣.....”李景隆捂着脑门讪笑,“臣要是不要,他们反而不放心!”

    啪!

    “满嘴歪理!”朱允熥横他一眼,“朕倒要看看这些金沙是不是真的花到正地方。”说着,冷笑道,“若是让朕知道你有中饱私囊,你就缅甸建海港去!”

    “定然都花在正地方,臣绝不敢藏私!”李景隆苦着脸,“臣也是一心为公!”

    “得得得得!”朱允熥站起身,摆摆手中的折扇,“朕还不知道你!”说着,带这些感慨的说道,“缅国虽小,可一出手就是一百斤金沙,他这是有矿啊!”

    第150章

    哀绪(1)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却不知农人犹嫌春耕迟。

    春日刚来临时,田间地头就早被农人细心的整备等待耕种。待到如今春江水暖,已是郁郁葱葱一片。

    应天城外,早先老爷子亲手栽种洪薯的庄子,再度忙碌起来。这片占地数百亩的庄园已被李景隆和邓平联手捐献出来,成为皇家别院,但记挂在户部屯田司的名下,用来培育优良的洪薯种子。

    “还是这舒坦啊!”

    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裳,站在庄子里看着视线中整整齐齐的田地,还有错落有致的山头,满是皱纹的脸笑得舒展起来。

    随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一股复杂的味道涌入鼻腔,那是混合了粪便淤泥的泥土味。闻起来不大好,可却是农人最喜欢的味道。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臂,笑道,“这庄子一直没荒废,您早先住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当初那些您亲手栽种洪薯的坡田山田,刚开春的时候就施了肥,所用的种子也早就给您预备好了!”

    “嗯!”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咱以后就住这儿,那空落落的紫禁城你自己住去吧!”说着,又交待一句,“告诉你啊,别把这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兵,咱不自在!”

    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微微探头笑道,“太上皇您放心,知道您爱清净,这庄子周围就驻了一营兵.....”

    “撤了!”老爷子摆手道。

    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神色,继续笑道,“这....臣是怕.....”

    “怕啥?有人要刺王杀驾?”老爷子笑骂道,“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头百姓,你防谁?”

    这时,老爷子的目光忽然定格,指着远处苗圃之中的一个人影说道,”那后生咱看着眼熟啊!”

    “您忘了,他还是当初您钦点的屯田司员外郎呢!”朱允熥笑笑,“鸣杨荣的!”

    “哦,咱记得他,还是个进士呢!”说着,老爷子招手道,“后生,过来!”

    远处的杨荣听到呼声,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快步过来。

    他本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弟,可现在面容有些黝黑,靴子上裤腿上都沾着泥土,原本细嫩的手上也有了一层老茧。

    “微臣叩见.....”

    “别跪!”老爷子笑道,“咱问你,如今这洪薯推行的咋样了?”

    “回太上皇的话,洪薯已在甘肃镇,辽东,中原,江西云南等地大面积推广。”杨荣开口说道,“不过因为气节的原因,中原和江西两省的收成最好,江西次之!”

    说着,笑道,“臣的家乡福建,很多山地也开始栽种洪薯。福州长乐,有乡民丰收之后,给这洪薯起了个别名!”

    “啥名?”老爷子来了兴趣,笑问道。

    “万岁粮!”杨荣笑道,“百姓们感念太上皇的恩德,所以把洪薯又叫做万岁粮。臣还听说有贫苦山区乡民感念您的恩德,要自发的给您建万岁祠,要供奉您老的等身像。不过....”

    老爷子眉毛立起来,“不过咋?”

    “不过地方官以不合礼制为由婉言拒绝!”杨荣低声道。

    他话音刚落,老爷子身后景川侯曹震就嚷嚷道,“那鸟官好不晓事,人家百姓爱戴皇爷要建生祠,他拦着作甚?皇爷,您下道口谕,把那鸟官捉到京城来,臣好好抽他几鞭子!”

    “你这杀才!”老爷子笑骂,“不建生祠是对的!”说着,叹口气,“百姓要是爱戴咱,自然会记在心里。可若是为了表达爱戴给咱建祠,那其他地方就要有学有样,劳民伤财处处都如此。到时候,就是表面功夫,未必有几人真心!”

    说着,他又看向杨荣,“咱记得当初你这后生还是白面书生,这才一年来,已看着和农汉没啥区别了。哈,你跟咱说说,是种田难还是读书难?”

    杨荣附身行礼,“种田难于读书百倍!臣昔日读书,闻古人云粒粒皆辛苦只知其表不知其辛,现如今臣才知何止是粒粒艰辛,粒粒米粮皆是血汗!”

    “你这官没白当!”老爷子大笑。

    朱允熥的目光也始终在杨荣身上打量,以前的杨荣身上还有些浮躁之气,而现在则多是务实纯朴。

    “这一年你也算有功!”朱允熥开口道,“屯田司员外郎给你升一格,回头就认劝农司主事!”

    闻言,杨荣大喜,“臣谢皇上隆恩!”

    员外郎到主事不过是半品的升迁,在京城之中依旧不过是五品的小官。可劝农司管着大明各省所有的农事,典型的官小权大。且国已为本,担当这个官职可为前途一片光明。

    一时间杨荣有些心神激荡,和他同年的进士当中,他自问才学顶尖,可仕途始终蹉跎。皇天不负有心人,从今日开始他终于能后来居上了。

    “汪!汪!”

    就这时,远处山坡上的田地中传来几声狗吠。

    紧接着六斤和小福儿欢快的身影出现在田垄之间,两个孩子笑着疯跑,小福儿在前六斤在后,他们身后还跟着两条小狗,和一溜的胆战心惊的太监。

    “老祖,快来啊,孙儿抓到了蚯蚓!”六斤挥舞小手大喊。

    “熥哥儿!”小福儿也大喊道,“六斤抓了蚯蚓吓唬我哩!”

    “哈哈哈!”见状,众人都笑了。

    老爷子大手一挥,“走,跟咱去地里看看!”

    说完,带着身后一群人,譬如武定侯郭英,鹤庆侯张翼,何荣朱寿等人,大踏步朝前走。

    “年轻的时候呀,你们跟着咱打仗。如今老了,你们跟着咱种地!”老爷子爽朗的大笑,“这也算有始有终了!”

    一群老汉,笑呵呵的跟在老爷子身后。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彼此纠缠,映射在满是生机的田地之中。

    “皇爷,其实种地和打仗都一样!”郭英大笑道,“都得轮家伙事儿!”

    “那哪能一样?”有人喊道,“打仗是砸人脑壳,种地是砸泥!”

    “都他妈是砸,你出力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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