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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8章

    “不可能,太上皇不可能活到.....”

    “所以,他先把套下好了,只要路没错,将来就一定有人掉进套子里,被勒死!”徐辉祖攥紧拳头。

    “为什么?”张氏眼中泛泪。

    “江山喽!”徐辉祖苦笑道,“无军功外戚,无权臣,无传承世家。大明朝除了皇帝,剩下的都是指望皇帝给与功名富贵的人。”

    “太上皇那么疼爱皇上,怎么会容许,未来数十年中出几个世家呢?太上皇那么独宠太子,怎么会允许,未来有一大群人需要他的宝贝重孙子放下身段去讨好?”

    “其实,要不是皇上未来没有称心如意的人来辅助,他也未必就容....我们这么多年!”

    张氏潸然泪下,浑身颤抖。

    她是妇人不假,可仍记得当年京师之中血流成河,勋贵大臣人头落地的惨状。

    忽然,她疯了一样,“不可能,是你多心了!”说着,她继续说道,“太爽黄是太上皇,皇上是皇上。到时候太上皇早殡天了,皇上不可能对我家....”

    “皇上就是太上皇!”徐辉祖苦笑,“若是故太子在,我根本不会想这些。可是当今皇上骨子里那份冷,跟老皇上一模一样。”说着,长叹,“太英伟明正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起码当不了好皇帝!”

    “不可能,谁知道二十年后的事,到时候太子爷大了,皇上未必....”

    “一定的!”徐辉祖打断张氏的话,“皇上一定会把皇位给太子,就算太子英年早逝,也会给太子的儿子!”说着,看着妻子,正色道,“太上皇为何选了皇上,皇上比我更清楚。为了江山社稷,只要太子不暴不昏,那就一定是太子。即便太子死了,皇上也会培养太子的嫡长子!”

    “而那时,皇上也定然不允许朝堂上,有几股可以影响到他儿子们的实力。”

    张氏愣住半晌,“皇上怎会那么无情?”

    “你是女人没读过什么书,你若是读过书就会知道,古往今来凡事有大作为的君王,都是无情之人!”徐辉祖抚摸妻子的鬓角,“历朝历代,朝堂之上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都有一次大清洗,没人能逃过!”

    其实,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是不能说,更是不敢说。

    那就是,太上皇这些年看似对这些勋贵人家宽容了。其实太上皇,始终怀有杀心。

    江山富贵都是他朱家的,只有他朱家才能传承有序,万世尊荣。

    皇上日后重用他们这些勋贵二代,就是这些勋贵人家的取死之道。太上皇一辈子见过的阴谋诡计比任何人都多,他可不单只会杀人。他可以让人让一个家族,有一万种办法万劫不复。

    “不嫁了!”张氏忽然抓住徐辉祖的手,“不嫁了,当家的,我明日就进宫跟惠妃娘娘说,不嫁!”说着,噗噗落泪,“这官你不做了好不好?咱家几辈子都吃不完,不做官了。咱们回凤阳老家,吃吃喝喝不问这些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好是好!”徐辉祖柔声道,“可我身为大明的臣子......”

    “做大明的臣子有什么好?”张氏急道,“明知有人算计你...”

    “你不懂!”徐辉祖摇头,“男人的事你不懂,身为臣子身不由己。父亲临终有信给我,无论如何,我徐家都要做大明朝的忠臣孝子!”

    第167章

    对内(1)京师城外,皇家别院。

    老爷子居住的小院前,刚长出嫩叶子的葡萄架子下边,一口大锅咕噜噜的翻开着。

    朴不成围着一块围巾,坐在板凳上看着锅里冒泡的油渣儿,空气中满是诱人的香甜。

    他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老道士,满脸不忿的往灶坑里塞着柴火,背对着朴不成时候,嘴巴无声的一动一动,显然是没好话。

    这老道就是一直养在庄子里的席应真,名义上他是在这闲住,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软禁。

    “他娘的,爷爷一辈子自由自在务必快活。到老了又栽在朱家爷孙手里,整日被圈在这院子里,娘们没有酒也不自由,处处看人脸色,老子做了什么孽?”

    想着,不由得摇头,心中继续懊恼,“人呀,就是不能显摆。要是当初不出手救治朱老八,任他死了,哪来这么多后来的麻烦事找爷爷。说不上这时候,爷爷正在哪个院子里快活!”

    忽然,他身后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你慢着点,火太大把水烧干油还煸不出来!”朴不成低声道,“好好的一锅板油糟蹋了,你看老爷子出来踢不踢你!”

    席应真带着几分黑黢黢的老脸一愣,回头咧嘴,“嘿嘿,姓朱的吃猪油,不好说也不好听啊!”

    朴不成翻个白眼,“有本事一会老爷子出来了,你再说一遍!”

    “你当道爷傻?”席应真也翻个白眼,但旋即有些担忧的说道,“你不会告诉他吧?”

    “赶紧干活,莫再嘟囔!”朴不成横他一眼,“再啰啰嗦嗦不痛快,杂家把你塞灶坑里炼喽!”

    “你个老阉货!”席应真心里骂一声,却转身老老实实的添火。

    手上有所动作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身后。不知怎地,屋中那并不明亮灯火却让他猛的一哆嗦。

    ~~

    屋里,老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靠着椅背栽歪着。

    他身上就是寻常的粗布袍子,看着好似乡下的小地主一般。

    两个壮硕的身影,毕恭毕敬的跪在他面前,一左一右深深埋头五体投地。

    左边,大将军平安,京师大营总兵官。

    右边,驸马都尉梅殷,原凤阳中都留守司淮西大营总管,原山东都司河南都司总练兵官,原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原京营幼军六营都指挥使。现任,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是个虚职。

    平安自不必说,老爷子的义子。不过他这个义子和当年沐英那样的养子,还微微有些区别。但忠诚度,若论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驸马梅殷,从官职上来看很是奇怪。做过许多要害部门的主官,淮西大营在京营之外最精锐的部队,早先京营幼军六营,更是京营中的健卒军旅。而且还参与过山东河南的卫所练兵,但现在却是虚职。

    他的家族很不简单,元末大乱之时,梅殷的叔父,开国汝南侯梅思祖,曾是蒙元的万户元帅。万户元帅都是汉人豪强,这一出身就意味着他比那些传统的淮西勋贵们,受过更好的教育。后来因梅思祖投降刘福通,让王保保把他父亲剁成了肉酱。

    他叔父梅思祖虽也位列侯爵,可却始终不是淮西勋贵中的一员。可能正是想挤进淮西勋贵的圈子,走错了路,一直朝胡惟庸的方向靠。但奇怪的是,这个人晚年是善终的。

    这里有个更奇怪的一点,胡惟庸是洪武十三年被杀,梅思祖是洪武十五年病逝。

    当年胡惟庸一案唯恐牵扯不大,一旦有人牵扯其中必会家破人亡。

    梅思祖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呢?

    更加奇怪的又来了,在梅思祖死后没多久,他儿子辽东都指挥使梅义却因为牵扯进胡惟庸余案,莫名其妙全家被杀。

    以老爷子的脾气,触犯他的人,他从不讲什么道理。只要沾边,就一杀到底。可作为汝南侯的侄儿,不但没事,反而连年加官进爵。

    他叔叔汝南侯死的那年,他奉命在河南山东练兵。

    他堂兄全家被杀那年,他在凤阳淮西总管大营带兵。

    有人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宁国公主的驸马,而宁国公主是马皇后亲生的嫡长女,老爷子爱屋及乌。

    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宁国公主那么尊贵的出身,为何当初选了一个游离在淮西勋贵圈子之外,而且是先后在刘福通张士诚麾下都效力过的侯爵之后呢?

    梅殷能弓善射击,精通骑兵之道却素来不以勇力文明,在勋贵二代之中人称梅殷秀才,他还做过山东学政这样的清流文官。

    按照常理他的出身还有家族,还有梅家除了他一家之外,都死于刀下。哪怕他的妻子是宁国公主,他都不能被如此重用,他也没甚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真正功绩。

    可偏偏是,所有的驸马之中,他最体面。

    而且就算京师中那些看谁都斜着眼的老杀才们,对他都礼遇三分。

    《明史》中记载一段话,洪武皇帝晚年弥留之际,一直是他在身旁侍奉。而且洪武皇帝对他说,你老实忠诚,我可以把朱允炆托付给你。

    甚至,还有一道秘旨。

    “如果有人不服违抗,你可以讨杀他们,不管是谁!”

    试想,这是一个驸马可以参与的事吗?他有这个能力讨杀别人吗?

    老爷子活着你是诸王的姐夫,老爷子死了你屁都不是。

    你杀别人?杀朱家人,凭什么?你靠什么?

    历史上他辅佐建文帝,在李景隆兵败之后拥兵四十万守卫淮安,把朱棣送来的使者鼻子眼睛都剜下去了。

    朱棣即位之后,以朱棣那活阎王的性子,想杀人还用遮掩吗?

    可偏偏就是朱棣暗中授意锦衣卫,偷偷的装成意外让梅殷落水溺死,梅殷死后朱棣还咬牙抵赖拒不承认。

    他连人家十族都敢株连,平安都被他挤兑得羞愧自杀了,为何要装作不是梅殷的死和他没关系?

    真相,谁都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梅殷必然在老爷子心中有些别样的作用。

    或许,除了青眼之外....

    ~~

    “保儿!”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的疲惫。

    “臣在!”平安叩首,膝行上前,就跪在老爷子脚边。

    老爷子眼帘低垂,“咱信得过你!”

    咚咚,平安没说话,用力的叩首。

    “皇上也信得过你!”老爷子继续道,“你父亲平定,当年是常遇春的左膀右臂最是铁杆之人,只可惜最后战死沙场英年早逝。当年在养在宫中,伴在太子身侧,出入影形不离犹如手足。”

    咚咚,平安再次叩首。

    “皇上选你为京营总兵官是对的!”老爷子继续说道,“但,还不够!”

    瞬间,平安抬头,眼中带着些惘然。

    “傻小子!”老爷子笑骂,“但凡你聪明点,早就给你个爵位了,傻乎乎的随了谁?”

    (梅殷很重要,所以篇幅长了些。前些日子我水了,为了钱。但是在本书所涉及权谋最后的篇幅中,我要尽最大的所能,把这些写得好)

    第168章

    对内(2)“臣,知足,不敢妄想!”

    平安开口,眼色诚挚,“臣的一切都是老爷子您和皇上给的,臣只想好好侍奉两位皇爷....”

    “你呀,自小就是忠厚的性子!”老爷子赞许的点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咱喜欢的也正是这点!”

    随后,老爷子换个姿势继续栽歪着,“咱死之前会再舔着老脸求皇上一次,给你一个恩典!”

    “老爷子!”平安大急,连连叩首,头都磕破了,带着哭腔,“您定然长命百岁...”

    “憋回去,不许嚎!”老爷子冷喝一声。

    屋内,骤然无声。

    “给你一个公爵之位,但这个公爵没有丹书铁券!”

    没有丹书铁券的公爵就不是世袭的,而是恩封。但此时大明开国已三十多年,爵位早就成了稀罕货,除非立下大功,否则根本不可能给予。

    就算给,也不可能直接给公爵之位。

    平安已经呆住了。

    他性子忠厚不假,但人不傻。老爷子绝不会无故给他如此厚重的封赏,他这个国公哪怕不是世袭的,可他是大明京营十八万兵马的总兵官,年富力强,又是老爷子的义子.....

    “有些官职没有爵位镇不住!”老爷子继续道,“有些事没有爵位更不方便!有些人你没有爵位也管不了!”说着,老爷子笑笑,“就好比当年的蓝玉,如果不是国公之位,他岂能大权在握?”

    “臣不敢学蓝玉!”平安忐忑叩头,“臣乃是皇家一鹰犬....”

    “咱知道你不敢学,你也学不来!”老爷子笑着打断他,“但咱要给你的,是蓝玉的势还有威。也就是说,在咱死之前,让皇上把你抬举到他当初的位子上!”

    “臣何德何能,论威望战功哪里.....”

    “太老实就是胆小!”老爷子板着脸训斥一声。

    “还没开始就畏首畏尾,怎么成大器。你担心啥?你背后是皇帝,你用得着在乎谁?”老爷子继续道。

    “臣怕.....”平安落泪,“翘尾巴!”

    “哈!你再翘还能翻天?”老爷子又骂一声,“再说你性子摆在这,你能翘到哪里去?”说着,微微探头,“你是聪明孩子,咱给你一句话。以后想翘尾巴的时候,想想那些翘尾巴的人的下场。”

    说着,又小道,“再说,你既能想到这点,就证明你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给你放在蓝玉的位子上,你知道要做什么吗?”老爷子又问道。

    平安沉思片刻,抬头正色道,“如蓝玉当初那样,死保皇上!”

    “有人违背他怎么办?”老爷子大声问。

    “臣领兵讨伐!”

    “若是让你杀谁?”

    “那臣就是杀谁!”

    “好!”老爷子笑笑,“多余的咱不多说,你自己体会。”

    随后,老爷子的目光看向梅殷。

    “家里都好?”

    梅殷也赶紧膝行上前,“回太上皇,一切安好!”说着,继续道,“前几天公主还说,想来看看您!”

    “嗯,可以来,把咱的两个外孙也带来,咱最后再看看!”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您.....”梅殷肩膀耸动,带着哽咽,“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唬臣啊!”

    “人都是要死的!”老爷子叹口气,“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咱感觉今年是过不去了,所以有些话得提前交待好,省得到时候抓瞎!”

    “老爷子您自然万寿无疆.....”

    “扯淡呢!”老爷子摆手,继续看看对方,“这么多姑爷之中,咱一直最看重你,重用你。你是孝顺的孩子,现在咱,有些事交给你!”

    “臣,死而后已!”梅殷叩首。

    “咱会跟皇帝说,调你去兵部任右侍郎!”

    梅殷心中一惊,兵部右侍郎虽只有二品,可却是大明军中最要害的部门。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相互制约,兵部右侍郎主管武将的升迁考核。更重要的事,这个位置主管每年对个藩王边阵的军需。

    也就是说,这个二品侍郎的位置,卡着藩王们的脖子。

    “还有,你是咱的姑爷,是诸驸马之首。”老爷子继续道,“宗人府右宗正非你莫属,皇家的事交给你!”

    宗人府原名大宗院正,洪武二十二年改名宗人府,专门管理皇室的言行进行处罚等。

    这个衙门,最早是由秦王管,秦王逝去之后是晋王,现在宗人令空缺。而这个右宗正,则是最高长官。

    “跟你们,咱也不藏着掖着!”老爷子继续说道,“皇帝还年轻,咱在时怎么都不好说,谁也不敢说。咱不在了,说不定就有人要做糊涂事!”

    “你是咱的自家人,又是宁国公主的驸马,能说得上话。所以为了防止这些家丑,你要站出来!”

    “能劝的你劝,别让外人看笑话。但劝不住了,该罚的你要罚,你要有这个担当!”

    话说到这个地步,平安梅殷两人都明白了。

    前者作为铁杆的皇帝心腹,牢牢掌握京营不给外人可乘之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就是皇帝手中的刀。

    后者作为皇家的女婿,真有人挑衅皇威的时候,要第一个站出来。

    他们两人,将成为皇帝清除所有反对势力的先锋。

    诚如徐辉祖心中所想,老爷子让皇帝娶徐家四姑娘为妃,为的是给他们这些外臣布局。

    那么现在提拔一个义子,一个女婿,并且委以重任,就为了防止将来的内臣。

    “其实皇帝咱一点都不担心!”老爷子叹口气,“咱人老了就这样,总想着妥妥当当万无一失!有些事不怕你俩知道。嗨,咱的那些儿子们....哎,枉费咱一片苦心!”

    “哎,说起来根子也在咱呀!”

    “咱当初想着,皇帝是皇帝王爷是王爷。想着天下人种地的种地读书的读书,各安其事都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没想到,世道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人都说洪武大治。他娘的,其实咱给大孙,留了一个全是隐患的烂摊子啊!”

    说着,老爷子勾勾手指,让梅殷和平安贴近了他,低声道,“朴不成那有咱的遗诏.....”

    ~~

    屋外,铁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朴不成用漏勺把里面金黄的油渣捞出来,放在白色的瓷碗里。

    又拿起一个勺子,小心的把色泽明亮的猪油放入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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