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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3章

    众生之相(3)“呦!我说怎么今儿早上起来喜鹊就叫呢,原来是您来了!”

    赵石正坐在莲花堂的后堂里,透过窗子皱眉看着那些排着长队,嘴里无声骂骂咧咧抓药问诊的人。

    他很是奇怪,为何那些伙计抓药总是不给人多抓。为何这药价,听起来比往日高了许多。

    听到张合的话,他还没回应,对方已笑着一阵风来到他面前。

    张合深深鞠躬下去,笑道,“小人张合,见过小侯爷!”

    “掌柜的无需多礼!”赵石侧身,不受对方的全礼,纠正对方,“你别一口一个小侯爷的,在下不是什么小侯爷!”

    “小侯爷谦逊!”张合点头哈腰,虚扶着赵石坐下,笑道,“您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说着,又给赵石倒茶,“可是府上要用什么?您看,还劳您亲自前来,知会一声小人就差人送过去了。小人这腿,天生就是给府上送药生的。”

    “这掌柜的,好像跟我家很熟?”赵石心中诧异。

    谁知,对方好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一般,继续点头哈腰笑道,“说起来小店能有今日,多亏老侯爷这些年的照拂。二十年前家父在京城开了莲花堂,一个外来户哪那么容易。都是老侯爷,看我们爷俩还算踏实稳当勤快小心,所以格外照应着。”

    “这一来二去的,我们小店的名声才起来.....”

    赵石最不待见的,就是这种好话连天滔滔不绝的人,当下冷脸,“二十年前,家父可不是大明的侯爵!”

    “他老人家那时候管着兵马司呀!”张合笑道,“蒙他老人家看得起,各种跌倒损伤的药,各种外伤,还有闹灾荒时候安抚城外的流民要用药,都选了小店....”

    “二十年前,家父也不是兵马司指挥!”赵石不耐烦,又怼了一句,“好话不用多说了,我还有事,赶紧抓药!”说着,一摆手,让书童把药方送过去。

    “喏!”书童毫不客气,“赶紧的!”

    这时,赵石又诧异的扭头。

    怎么自己的书童,对人家药房大掌柜这等有身份的人,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呼来喝去跟瞧不起呢?

    想到这里他脸就拉下来,这可不是好家风!豪门下人奴仆,借着主家的名头在外头欺负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可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家身上。

    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赵石瞪了一眼书童,满是警告之意。

    张合则是仔细的看着方子,“嗯,是昨日我们药房的先生给看过的,没错!”说着,转头对身后小厮吩咐道,“告诉大先生,亲自抓药。另外,把刚收的那棵辽东三百年的山参,虎骨,灵芝都给装上....”

    “且慢!”赵石越发不解,“不过是小二发热的症状,要人参灵芝和虎骨作甚?”

    “是给老侯爷还有夫人补身子的,是早就预备好的!”张合微笑,又对小厮说道,“对了,还有那刚配好的大苏合丸,也预备着!”

    “你等等!”赵石都迷糊了,起身道,“你这样.....我可没带那些钱!”

    “什么钱?”张合眨眼问道。

    “药钱呀!”赵石道。

    张合低头琢磨会儿,抬头笑道,“感情您还不知道?”

    赵石瞬间好似懂了,回头看向自己的书童。

    “家里的药都是他们莲花堂给送的,好似还从来没给过钱!”

    书童的话模棱两可,赵石又看向张合。

    “小侯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张合低声道,“咱们这小店儿,靠的就是侯爷呀!”

    这下,赵石懂了,惊讶道,“我家的买卖....”

    说着,他马上否定,心中已然明了。

    这家莲花堂不是他赵家的买卖,但赵家绝对有干股。

    “怎么没人跟我说过呀?”赵石心中暗道,“父亲是不通经济的人,应该不会弄这些吧。那是谁?是母亲?”

    想着他心中烦躁起来,他在宫里当差的,看到的东西和深宅大院之中的人看到的根本不一样。

    “皇上最烦这些官商之事,家里头....糊涂,这不是犯错吗?若将来闹出事,自家丢人就罢了,娘娘和太子爷都要没脸!”

    他心中正乱糟糟的想着,莲花堂二柜腾腾的过来,出现在门外,低声道,“大掌柜的,还是您出来看看吧!”

    “怎么了?”张合大怒,然后对着赵石又是和颜悦色,“小侯爷,您稍坐,我柜上看看!”

    ~

    张合走出门外,见二柜一脸跟死了娘似的哭丧着。

    “怎么了?没看我这伺候小侯爷呢吗?”张合训斥道。

    二柜苦笑,指下外边,低声道,“今儿那些小鬼儿吃错药了,不要钱!”

    “嗯?”张合诧异的看过去。

    “说有人给咱们告诉应天府兵马司去了,说咱们哄抬物价!”二柜低声道,“那把总过来,凶神恶煞的,让咱们马上退差价,不许抻着卖!”

    说着,指下自己的脸,“刚才幸亏我躲得快,不然一巴掌就呼上了!”

    “怎么不呼死你!”张合骂一声,拂袖超前走去。

    ~~

    “入你娘的,治病救人的玩意也他妈趁机涨价,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生闺女不能下崽儿?”

    一个兵马司把总,站在前堂就当着抓药的人骂骂咧咧,“赶紧都他妈的给老子把钱退回去,别他妈找不自在。你们莲花堂也他妈老字号了,怎么净干这些缺德冒烟的事儿?”

    “官爷说得好!”

    “对,您就得治他们!”

    抓药的百姓纷纷喝彩,都愤愤不平。

    “这位,在下是大掌柜,怎么了?”张合走到前面,拉着把总到了一边儿,轻声的说道。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跟我装他妈什么糊涂?”把总虽是骂,可也知道眼前这位是有身份的人,且得到了上司的提醒,也不愿意太过,低声道,“有人告你们了!”

    说着,又指点道,“哄抬物价,你当是小事?赶紧,把钱退了!”

    “这.....”张合笑笑。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那把总瞪眼,“被他妈给自己找病啊,告诉你,也就是你,我给你留着脸呢,换旁人我直接上枷锁,大明律你没看过?”

    “是是是,您说的是!”张合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也不愿意和这把总计较,手腕一抖,一张五十块的银票就塞到把总的掌心,“您辛苦,拿着喝茶!我也不大清楚这里面的事,想来是下面的伙计自作主张,回头我好好收拾他们!”

    做买卖的就不能和官儿顶着来,兵马司的把总芝麻大小的官儿,可是却管着街面,想找你麻烦你根本躲不过去,再说现在还犯在人家手里。官面上人家代表应天府,人家是朝廷命官。私下里,人家随便找几个满身脓疮的地赖子,天天来这莲花堂晃悠,买卖也不用做了。

    而作为大掌柜,这些人情世故不打点好,这种小事一个劲儿求背后的恩主,那他这掌柜也不用做了。

    “别他妈来这套!”把总说着,还是把钱不动声色的顺袖子里,“赶紧的,场面功夫做好了!”

    说着,谁知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马上把银票塞了回来。

    “你少来这个啊!我是奉命办差,大人交代的话,不能含糊!”说着,扫张合几眼,“不用我在这盯着吧?”随即,冷笑,“你是不是没把我这把总看在眼里啊,你但凡是个明事理的,刚才我一来,你就该出来给个交代!”

    这是嫌少!

    张合心中冷笑,对这种小官,可以给好处,可以给尊重,可以捧臭脚,但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看您说的,我不是不出来,刚才这不是小侯爷来了吗,我得在里面招呼!”

    闻言,兵马司把总眼睛立起来,神色不善的说道,“呵,哪家的小侯爷?京城里侯爷多了去了?也不是随便哪个侯爷能管着应天府的办差的?”

    “您不知道,就承恩侯!”张合笑道,“赵家的小侯爷,大公子!”

    “谁?”兵马司把总顿时张大嘴,看了眼后堂,“那位,在后边?”

    “嗯!”张合点头道,“他们府上的药,都是小店供的。这些年,我这生意也是老侯爷照应的,您不知道?”

    这话说的就有技巧了,既表现出了他莲花堂和承恩侯的干系,又不俺么明显。做买卖的人,不能满世界嚷嚷背后的恩主是谁,那样等于自寻死路呢。

    “哎呦喂!”兵马司把总一拍大腿,“赵头儿家的小侯爷在呢!”说着,迈步朝里面抢,“我这把总还是当年赵头儿给的前程,不行,我得去给小侯爷磕个头去!”

    说着,回头对张合道,“涨价的事,府里大人交代的,多余的我也不知道。这么着,我既然来了,你面上过得去。我也知道,你们做买卖的不容易!”

    “好说好说!”张合拦着他,“您磕头就不必了,我们家小侯爷也不愿意张扬!”

    第201章

    山雨欲来(1)“差爷不是说不许涨价吗?”

    “怎么就这么走了,不锁拿几个?”

    “那是有人诬告小店!”

    “诸位诸位,不是小店随意涨价,而确实是存药不多。”

    “诸位要是嫌贵,那就等着新药进来了再来。”

    别的都能等,可病能等吗?

    家里头大人还能忍着能扛,上岁数的岁数小的能抗吗?

    忍了吧,捏着鼻子买吧?

    官差的背影远去,高价卖药的人原本愤恨的目光,在一瞬间转移到了这些官差的身上。嘴上不敢嚷嚷,但心里破口大骂。

    赵石没从前门走,而是在莲花堂几位掌柜点头哈腰的陪同下,低着头满腹心事的从后门走出。

    雨早就停了,明明没风,赵石却觉得有些冷。

    他闷着头,快速走过拥挤的人潮,忍住不去看那些在米粮行药铺子门前哀声哉道,满脸急色的百姓。他好似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脸都是羞愧。

    就这么走着,半个时辰过后,他承恩侯府那朱紫大门已是清晰可见。赵家早不是当初的赵家,当初的小门小户如今的门第已是高不可攀。

    那恢弘的门楼,那高耸的屋檐,那些门口站着的不可一世的豪奴....

    忽然,赵石觉得他家门口,那两座栩栩如生的狮子石像,格外的刺眼。

    豪门之家讲究传承,这传承传的就是荣华富贵。还有这宅院深深的大宅门,几百口子人,人人都是锦衣玉食,人人都是人上人,拿什么维持?光靠那些田产?

    “小侯爷回来了!”门房眼尖,远远的看到赵石,四五个奴仆忽的一下就跑出来迎接。

    “走开!”赵石罕见的冷脸呵斥一声,在奴仆的请罪声中,朝后院走去。

    去后院要经过前堂,会客厅中隐隐有人声传来,阵阵欢笑。

    赵石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在会客。家里总是有很多客人,父亲总是很忙,库房里总是堆满了不知谁送的礼品。

    他悄悄的朝那边张望一眼,好像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和父亲说过话了。即便是父子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随意。

    穿过前厅,再穿过花园,再穿过月亮门,再穿过连廊,再过三重门....

    直到赵石走累了,他才到了后院。

    后院和前院的风格截然不同,前边是端庄大气,后边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站在门口,触入眼帘的是描着荷花彩绘的硬笔,然后是连屋檐下都勾勒着各种故事画的连廊。

    那些彩绘故事画,精美绝伦惟妙惟肖。三国志,杨家将,铁拐李,蓝采和.....

    他静静的看着,对这些突然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同时,他脑中又突然浮现起儿时,自己那个小门小户的家。

    那个家不大,自己骑在木马上,在堂屋里就能看到厨房中的母亲和姐姐。炊烟热气之中,她们娘俩总是一边摘菜,一边叨叨着菜贩子黑心肠,肉价涨。

    总是念叨着米不香,家里的火不旺。

    然后等到天刚黑,父亲会准时的带着一身疲惫回家。

    那时的父亲,会把他举起来,用硬硬的络腮胡扎着他的小脸儿,会扬起手中包着猪头肉的纸包逗他。

    等上了饭桌,他和外甥推搡着抢着最好吃的猪拱嘴。他总是胜利者,但胜利的代价是外甥咧嘴大哭,娘亲骂。

    而姐姐,总是在他的碗里,悄悄埋下他最喜欢吃的五花肉,笑着看他大口大口的吃下。

    “小侯爷,您来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看见了院门口的赵石,恭敬的俯身行礼。

    赵石注意到,她手中捧着一碗热羹。

    “这是什么?”赵石问道。

    “回小侯爷!”丫鬟低声道,“孙少爷和二少爷这几日不吃东西,太太吩咐厨房做了燕窝,说给两位爷补身子。”

    燕窝!

    自己小时候都没听过,那时候自己的病了,顶多吃两块冰糖吧!

    “小石头回来了!快,进来!”正房中,传来母亲赵氏慈爱的声音,“赶紧着,把燕窝给小石头也端一碗来!”

    赵石撩开门帘,正房的厅中,镂空雕花铁瓷的紫檀圆桌上,两盘红彤彤的鲜果,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两个丫鬟,垂手站在寝房外边,随时等待召唤。

    地面,是能映出自己身影的瓷砖,每一块都来自景德镇的官窑,价值不菲。

    寝房中,两个孩子脸色有些微黄的靠在赵氏左右,大一些的是赵家的外孙,小一些的赵石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哥哥!”见赵石进屋,孩子伸出粉嫩的小手,脸上露出欢笑。

    忽然,赵石心中又是一疼。

    这孩子自从生下来,就被娘抱在了她屋里亲自养着,养到现在这孩子只认嫡母,而不认自己的亲娘。

    “刚从宫里回来?”赵氏拍着自己的小外孙,笑道,“今日可见着娘娘和太子了?”说着,嘱咐道,“儿呀,御前当差可是大体面,你可要好好的干,别给你姐姐丢人。今儿上午郑国公府上三夫人来了,说他们家想求个侍卫的恩典,都没求到呢!啧啧,那可是皇上的母族....”

    赵氏的絮叨声中,赵石百感交集的坐下,看着母亲。

    现在的母亲雍容华贵,哪还有当初柴米油盐的样子。

    “衣裳脏了怎么都不知道换?”赵氏看见自己儿子裙角上的泥水污渍,皱眉对外边的丫鬟说道,“去大少爷房里,把新作的苏绸衣裳...”

    “娘!”赵石开口,“儿子有话说!”

    在赵氏诧异的目光中,赵石艰难的开口,“莲花堂,跟咱家啥关系?”

    “你怎么问起这个?”赵氏有些奇怪,但还是一笑,“既然你问了,娘也不瞒你。莲花堂有咱家三成股,不是不告诉你,你还小,娘怕告诉你了耽误你....”

    “娘,咱家怎么和药铺扯上关系的?”赵石又问道。

    “还不是他们刻意巴结!”赵氏笑道,“莲花堂大掌柜和你爹是同乡,前几年你爹张罗着找祖坟,人家听了之后上赶着跑前跑后,祖坟是没找着,可却也找着几门你爹那边的远亲。他逢年过节又礼数周全上门磕头,是个厚道人!”

    “您说说入股的事儿!”赵石眼皮直跳。

    “一开始不是入股!”赵氏拍着怀里的小外孙,摸摸孩子的额头继续说道,“咱家手里不是有些闲钱嘛,就你姐姐进宫,太上皇赏的,合计有个八九千两银子。”

    “这钱放着也是放着,人家张掌柜就说,可以放借给他们莲花堂,给咱家利息!”

    赵石的太阳穴也跟着跳起来,这是放高利贷呀!

    “后来呀,你爹说了借钱的事不好,张掌柜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咱家入股......”

    “娘,您糊涂!”赵石忍不住了,开口道,“莲花堂光在京师就有四个铺子,两成半的生药生意都在人家手里,徐州扬州苏州也都有分号。八千两银子听着是天价,够人家三成股的钱吗?”

    赵氏奇怪的看了几眼儿子,“你真当你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妇道人家?咱家入股的钱可能不够,可是他莲花堂是求着咱们家的!”说着一笑,“没咱家这几年给他们打招呼,他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您既然知道,还这么干?”赵石蹭的站起来,“您不知道朝廷三令五申,勋贵之家不许和商人掺和吗?”

    “别人家不也都这么干么!”赵氏眼睛立起来,不悦道,“你一惊一乍干什么?”

    赵石颓然坐下,长叹一声。

    他在宫里虽然日子浅,可看到的东西和宫外的人截然不同。

    有些事皇上绝不是说说而已,更不代表不知道。等真要较真那天,就是颜面扫地。

    “娘!”赵石恳求道,“把股退了吧?”

    “啥?”赵氏惊道,“凭啥,那可是一年一两万....”

    “钱钱钱钱!”赵石再也忍不住了,大喊道,“您就这么认钱吗?家里现在缺钱吗?您知不知道莲花堂仗着咱家的势,在外边做什么?”

    “我是为你好!”

    “你是害儿子.....”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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