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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章

    他冷笑道,“啧啧,还真是后背有靠山,就肆无忌惮啊!”说着,他朝外喊道,“来人,把承恩侯请进宫来!”

    咣当,外边一声。

    紧接着有人喊,“国舅爷晕倒了!”

    ~~

    “皇上!”

    朱允熥诧异的看过去,只见李景隆也撩开官袍跪下,“臣有话说!”

    “你要替人开脱说情?”朱允熥脸色不善。

    这就是他这个皇帝要对旁人严苛的原因,因为人的贪婪无之境,而且这份贪婪在权利的掩护之下,更是肆无忌惮。

    “臣不是为人开脱!”李景隆沉吟开口,“其实莲花堂的事,臣已知道了!臣请罪!但臣请的不是瞒着皇上您的罪,而是....”

    “是什么?”朱允熥道。

    “国戚勋贵之家为了维持家族体面,明里暗里都有买卖勾当!”李景隆低声道,“承恩侯家底薄,但京城之中家中上下几百口人,又有宫里....所以开销巨大!”

    “再者说,其实都是莲花堂打着承恩侯的旗号狐假虎威,据臣所知,许多事承恩侯是不知道的。”

    朱允熥冷笑,“嗯,还说不是帮人开脱?”

    “其实莲花堂那样的药铺之所以胆敢如此,也是因为....因为臣等的刻意放纵,还有人在暗中捧杀!”

    “嗯?”这个说辞,倒是让朱允熥没想到。

    “承恩侯家中其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买卖,臣等得知这莲花堂考上了承恩侯之后,私下里便吩咐下面不和莲花堂争斗,都在生意场上让着三分。一来是想着承恩侯也不容易家底薄,二来是想着毕竟是.....”

    “捧杀呢?”朱允熥问道。

    “臣虽有罪,但像臣这么想的少。有些人是想着,让莲花堂做大之后,那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掌柜的,定会让承恩侯出丑,他们好看笑话!所以不排除有人暗中拱火!”

    “难以自圆其说....”

    朱允熥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景隆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皇上.....”

    “你哭什么?”朱允熥怒道。

    “臣是哭您!”李景隆膝行上前,“您....太难了!”说着,指着朱允熥的肩膀,“您正直青春年华,却....却都有白头发了。家国天下事,江山社稷,都压在您一个人的肩膀上!”

    “皇上,您太难啦!呜呜呜!”

    “您是皇上啊,可天下这些腌臜事儿,也都落在您身上啦!臣,心疼啊!”

    第210章

    雷中风暴(1)“这大明的万里江山,亿兆百姓都压在皇上您一个人的肩膀上!”

    乾清宫中,李景隆近乎是抱着朱允熥的大腿嚎哭,声泪俱下撕心裂肺。

    “国事公事家事私事,事事也都指望着您,您不但为了这些废寝忘食,。还要操心那些....那些混账王八蛋!”

    何广义深深低头,而练子宁则是张大嘴跟傻子一样旁观。

    古往今来,好像第一次有人在皇帝的寝宫说混账王八蛋这句话吧?

    “就好像臣看三国的话本,曹操大军压境,鲁肃对吴主说,别人都可以降,唯独主公不能降!”李景隆继续哭道,“当臣子的,还不都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嘴上说着国家大义,说着慷慨为国,私下里一个个,还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这大明对他们来说,和大元没区别。反正他们都是做官的,天下乱了是皇帝的错,他们只管捞钱,只管做官!”

    “臣...看着您心疼啊!”李景隆的眼泪都蹭到朱允熥的裤脚上,“都说您是天子,九五之尊,皇帝一怒伏尸百万。可您心中的苦,没人知道。您没地方说,也不能和别人说!”

    “国家国家要治理,人心人心要防范。处置重了别人说您不好,处置轻了别人也说您不好。有些事,您还要装糊涂,装不知道。您想做事,不敢急也不敢快,不敢放开手脚也不敢真的雷厉风行!”

    “所有的气,您没处撒,只能压在您自己的心里。而外边,还整日跟您报喜不报忧说着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皇上,臣心疼您啊!”

    朱允熥感觉到,小腿上热乎乎的,那应该是李景隆的眼泪。

    是呀,李景隆说的对呀!

    以前还是屌丝的时候,总觉得若是高高在上会多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真坐了这个位置,才知道其中的苦楚和艰难。才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能随心所欲,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

    有时候,他读史书,想到那些历史上一个个被冠上昏君的皇帝,其实内心之中对他们也有些同情。

    国家糜烂了,皇帝要承担责任,可若皇帝要改,那就要是找死。所以很多皇帝干脆就随波逐流了,即便是知道帝国在等死,也不管不顾了,哪怕他妈的死后洪水滔天了,不管了。

    而改革说起来容易,光是内斗就足够消耗掉大部分的精力和耐心,并且还要整日面对全天下的压力。

    最难的就是人心,嘴里都说家国天下。放屁呢!那是忽悠皇帝的!你让他们好,他们就说你好。你若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就让你不痛快。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是老爷子那样的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说一不二唯我独尊旁人不敢阳奉阴违。再说即便是老爷子,有时候也要妥协。

    “哎!”许久之后,朱允熥才叹息一声,“别哭了!”说着,动动快被李景隆抱麻的腿,“你呀!胡言乱语什么?”

    “臣不是胡言乱语,臣是有感而发!”李景隆抬头道,“臣觉得万岁爷您,太累太委屈了!”

    朱允熥看着李景隆的目光很是柔和,笑道,“净说别人,你呢!你说朕累,也不见你帮朕分忧!”

    “臣是....”李景隆眼泪再次落下,“臣是无能啊!臣净是些小聪明,帮不到皇上,臣心中有愧啊!”说着,他重重叩首,“说起来,臣也是有罪之人,私下里龌龊的事也没少干。但臣和他们不同,臣知道自己的富贵是谁给的!”

    “谁给的?”朱允熥笑道。

    “是皇上,是咱们大明!”李景隆抬头,“臣虽也有没良心的时候,可臣从来不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从不挖咱们大明的根基.....”

    这番话,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感动了。

    他知道李景隆的为人,也知道他那些破事。或许换成别人,他早就要收拾了,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对李景隆他还真怒不起来。

    怒不起来的根子,就在这!

    “朕知道你心里有朕,也知道你心里有大明,所以.....”

    说着,朱允熥摆摆手,话只说了一半。

    没说的那一半是什么,他知道李景隆也知道。

    所以我才能格外的容忍你,留着你。

    “皇上!”李景隆擦去眼泪,“臣斗胆请奏!”说着,他又抹下脸,“家国天下的事,您想发火就发火吧,也不必在想忍着谁了。天下都是您的,您想杀谁臣就去杀!”

    “您心里委屈心里难受那就换个地方.....”

    “嗯?”朱允熥笑道,“你什么意思?朕往哪里换?这个皇帝不做了!”

    “呃....”李景隆一愣,拼命的摆手道,“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说您为了咱们大明废寝忘食茶饭不思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您也是人啊!委屈憋在心里久了,会憋出病来的!”

    “所以臣斗胆,请皇上放松放松....比如,南巡去,皇上您去扬州去苏州散散心.....”

    “越说越不像话!”朱允熥笑笑,“哦,朕这个皇帝撇下一堆事出去瞎溜达,扰得地方鸡飞狗跳劳民伤财。”说着,笑骂道,“当朕是隋炀帝?”

    随即,朱允熥又是长叹一声,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刚才你不是说朕有白头发了吗?来,帮朕拔了!”

    “遵旨!”

    李景隆站起身,站在了皇帝身边,俯身看着朱允熥的脑袋,小心的捋开他的头发。

    此时眼光恰好从窗外射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两个身影。

    “大.....大胆......”

    练子宁心中狂喊,作为臣子怎么能皇帝坐着他站着比皇帝还高。做臣子的,怎么能损伤君父之体。

    皇上也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让臣子帮他拔白头发?

    可是他只能在心中喊,嘴上却没勇气喊出来。

    而一旁的何广义,看着李景隆的眼神满是......钦佩,甚至崇拜。

    “老李,他妈的还得是你呀!”

    “万岁爷的脉,你是摸得真准啊!”

    “你这么一嚎,万岁爷心里舒坦了去火了,得少死多少人啊?”

    他就在旁边呆呆愣愣的看着,看着李景隆扒拉万岁爷的龙头,然后薅下来几根龙毛.....

    “嘶!”朱允熥忍不住吃痛。

    李景隆手一抖,白头发带着几根黑头发一块薅下来了。

    “啧!”朱允熥白他一眼,“军国大事你帮不上,拔个白头发你也弄不利索!”

    “臣无能!”李景隆低头讪讪的,然后看看何广义跟练子宁。

    “有话就说!”朱允熥摸摸有些生疼的脑瓜顶。

    “臣,还有一事!臣治家不严,请皇上治罪!”

    第211章

    雷中风暴(2)画面一转,光禄寺衙门。

    驸马胡观坐在窗边,手里小心心的举着一个天青色的笔洗,对着外边射入的阳光,好似看到什么绝世珍宝一般,目不转睛的欣赏着。

    阳光下,他手中的笔洗胎壁呈透明色,仿佛无数流光溢彩在瓷器之中缓缓流动,美不胜收。

    “哎,兄弟,我这跟你说话呢?”

    一声呼唤,把胡观拉回现实。

    他收回目光,却依旧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好东西呀!”

    “我跟你说呢!”他身旁,一个高大的人影上前,语气颇为急促。

    “宋汝窑的东西,见一件少一件儿!”胡观继续看着手里的笔洗,“前朝大宋,国威不怎么样?可做出来的瓷器确实举世无双!哎,就这个色,景德镇现在怎么都少不出来。”

    “现在什么釉里红什么青花彩,说是好看,可跟这汝窑一比。就好似窑姐儿跟大家闺秀,他根本上不得台面啊!”

    “我跟你说话呢!”旁边那人把脸凑过来,不悦道。

    “嗨,傅大哥您看我,哈哈!”胡观笑道,“自小就喜欢这些东西,一见了它们,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您刚才跟我说什么?”

    他旁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寿春公主的驸马,故颍国公傅友德的长子,傅忠。

    傅忠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身上穿着簇新的麒麟服,站在胡观身边一比,胡观就好比青花见了汝窑,有些不够瞧了。

    老爷子的诸位姑爷当中,早些年最有的面子的,也当属他傅忠。寿春公主是老爷子的九闺女,自小最是受宠。国朝例,公主是赐田庄一座,岁收一千五百石。但寿春公主在出嫁的时候,除了规定的嫁妆之外,老爷子直接给了一百二十顷,可岁收八千石。

    但近些年,傅忠有些渐渐的不太靠前了。

    主要是他媳妇,老爷子宠爱的九闺女,正风华正茂之时病逝了。

    傅忠是先死了媳妇,后死了爹,两大靠山都没了,空有家族庞大的人脉,却只能在京师混日子。

    “嗨!”见胡观傻了吧唧的,傅忠苦笑,“感情我刚才跟你白说了?”说着,轻轻敲打桌面,低声道,“盐的事儿?”

    “什么盐?”胡观眨眼。

    “啧....”傅忠自小就是天之骄子,脾气也不大好。而且他对胡观这个妹夫,也一向有些不大看得上,当下没好气的说道,“你故意装糊涂是不是?”

    “您看您说的,我还用装糊涂吗?我本来就糊涂!”胡观笑道。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傅忠正色道,“跟你说真格的呢,你搭把手!”

    胡观坐下,刚才还爱惜无比的汝窑笔洗直接推到角落里看也不看,大手挠着头。

    “哦,您说那事啊!”说着,他咬着牙花子,“我能帮上您什么呢?”

    “你是光禄寺卿,盐票子还不是你盖个章的事儿?”傅忠低声道,“这事上上下下都商量好了,就差你这一块了!”

    “你这不作死吗?拦都拦不住!”

    胡观心中苦笑,面上更显得几分惘然,“傅大哥,您不是不知道我!”说着,他伸出小拇指,“我这胆儿,就小拇指盖儿这么大,这事我敢吗?再说了,您既然上上下都妥了,还要我帮衬干什么?”

    要是旁的事,傅忠不屑开口。即便是开口,遇上胡观这个态度,也早就拂袖而走,不受这个气了。

    可盐的事实在事关重大,胡观管着光禄寺,皇家的大管家,如今正在御前得宠,把他拉进来一举多得。

    首先,光禄寺可是管着无数皇商呢!手里有着发盐引盐票的权利。

    赶上现在的淮北水灾,私盐不但可以变官盐,还可以涨价。还可以把皇商们拉出来,跟盐商们抬价。

    其次,胡观现在正当宠,拉他进来可以分摊风险。

    “小胡,哥哥我没求过你什么吧?”傅忠耐着性子,低声道,“咱们可是老交情了!而且这事,也不是让你白做!”说着,笑道,“这么多驸马当中,就你家日子清苦,我这也是想着这点,才想到算你一份!”

    “我去你妈的,你是想害死我!”

    胡观心里大骂,但脸上还是笑哈哈的。

    “明人不说暗话,你给个准话!行是不行!”傅忠又道,“在你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在我这,却帮了大忙!”

    胡观有些装不下去,叹口气,“傅大哥,你缺钱吗?这事....他...掉脑袋啊!”说着,继续道,“莫非你忘了欧阳伦的前车之鉴!”

    老爷子的另一个姑爷,因为私下贩卖茶叶,让老爷子砍了脑袋。

    闻言,傅忠一笑,“你呀,就是胆儿小!”说着,又笑道,“现在的万岁爷,可仁厚多了!”

    “你他妈瞎吧?皇上仁厚?”

    胡观心里再次破口大骂,真想给对方两巴掌。

    “就算闹出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再说法不责众,汤家我家还有你,皇上舍得处置哪个?”傅忠笑笑,回避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他缺钱吗?

    傅友德的儿子,大明朝的驸马会缺钱吗?肯定不会。

    那为什么如此贪婪?心里不平衡!

    他傅忠是嫡长子,傅友德故去之后本该他袭公爵之位,可皇上却一句话,既为驸马不应在袭国公,于礼不合,国公的爵位直接给了他家老三傅让。

    不但给了爵位,还任命为高丽行军总管,镇守一方万人之上。

    一想到逢年过节,那些高丽参貂皮狐狸皮还有金沙等值钱的东西,付让打发人,不要钱似的往家十几车十几车那么送,傅忠心里就有些吃味儿。

    而且这些年,京里头提起傅家,就是他傅让。他傅忠这个老大,没人说了。

    他现在就是个靠边的驸马嘛!

    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都想着争名夺利。

    傅忠不缺钱但也不嫌钱多,而且这事要是做好了,他傅忠也有面子。

    “法不责众?”胡观念叨一句,斜眼看着傅忠,“就算不死也扒层皮!”说着,又道,“傅大哥,我劝你一句,事关重大还是要多想想...”

    傅忠顿时拉下脸,他在汤家那边打了保票的。

    “都说了万无一失的事儿,再说了朝廷明面的损失也不会少!”傅忠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胡,你帮帮手,上上下都感激你,这是多大的人情?”说着,又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年小胡你未必就让人高看了吧!帮着大伙一回,日后谁见了你,不念你的好?”

    “鬼迷心窍了你,自作孽不可活啊!”

    胡观心中长叹。

    见他不说话,傅忠又道,“我都开口了,你给个准话?”

    “我琢磨琢磨!”胡观道,“毕竟不是小事,心里不托底!”

    “胸无大志!”傅让心里骂了一声,嘴上笑道,“啥时候给我准信儿?”

    “晚上吧!”

    “晚上百花楼我做东,你过来咱们好好喝点,到时候我把汤家的也叫上!”说着,傅忠起身。

    ~

    看着傅忠走出官衙,胡观笑呵呵的脸马上变得阴冷起来。

    “进来!”他对外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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