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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8章

    “而且,还会愈演愈烈!灾民聚集之地都是老弱病残妇孺!”胡琏低声道,“这些人本就体弱!”

    “所以才要把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开!”辛彦德眼神一凝,“尤其是民夫青壮,绝不能让他们接触到病患!”说着,忽然拽过身后一个官员,“传本钦差令,从今天开始,所有民夫青壮军差等,饮食所用水源要区分开来,绝不许民夫等人擅自到灾民安置之地,违令者,斩!”

    “是!”那人答应一声,忙去传信。

    “还有,绝不能让灾民百姓们知道这事,绝不能人心惶惶!”辛彦德又转头道,“封锁消息,一旦发现病患,直接拉到南山,不得有误!”

    “那.....”胡琏艰难的咽口唾沫,“大人,若是救治不当,死了呢?”

    辛彦德没说话,走到一处稍微干爽一些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坐下之后,拒绝了身后贺平安递来的水壶,干瘪的嘴唇动动,“你应该知道,本官选南山那块地方,其实就是为了埋人的!”

    “治不过来的,救也救不过来!”辛彦德继续说道,“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存那些没病的人。而那些没病的人中,尽量要保全的,是青壮男子,是男娃......”

    “呜!”胡琏猛的一捂嘴,眼泪无声的顺着手指缝落了下来。

    其实,辛彦德这么做的苦衷,他懂。

    换做他是钦差,可能比辛彦德做的更狠。

    因为许多事,根本就是没办法的事。

    乱世用重法,治灾也是如此,因为他们要保证,大部分都能活下来。即便是做不到,也要尽最大努力,让有价值的人活下来。至于老弱病残......

    是,他们是读圣贤书的圣人门徒,满嘴仁义道德。

    但,在这个时刻,他们更多的是在艰难的取舍,哪怕良心要泯灭。

    “治不了的就地埋!”辛彦德好似心口被压着一般,说话极其费力,“决不能让瘟疫在灾民之中爆发,发现就拉到南山去,无论老幼。”说着,他抬头,“把他们埋在南山,死后尸首不受洪水侵扰,也是本官最后的一点.....良心吧!”

    “大人!”胡琏有些听不下去了,“其实这些事,不必您.....”

    是的,这些事不必辛彦德自己抗的。

    他是钦差,这些事他完全可以授意下面人去干。

    有些事确实要心狠,除了这么干没别的法子,可这些事一旦干了,那就是丧尽天良,要被万夫所指的。

    “本官是钦差,当然要一力担之!”辛彦德苦笑,“难道,让你们去做吗?本官自己的职责,怎能让你们背骂名!”

    说着,长长叹口气,“无灾防灾,有灾,就要想着为大明多留点元气!”

    说到此处,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之上,仿若蒙了一层晶莹,“少时读圣贤书幻想有朝一日,为家国天下。而今成人身为朝廷命官,却有许多身不由己!”

    随即,他目光眺望远处久久不语。

    胡琏看他眺望的方向,正是大明祖陵的方向。

    也跟着长叹一声,“大人,那事您不用想的,不可能的!”

    第231章

    风暴开始了(4)“那边动不得的!”

    胡琏知道辛彦德看的是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辛彦德的声音苦涩,“可就是....就是想着,若是从那边引条河,泗州也好淮安也好淮北也好,洪水来时还有条水道可以引。”说着,叹气,“不然,今年朝廷花费重金,也就是维持个三五载。三五载之后,又要.....”

    “没人敢动的!”胡琏也叹气,“满朝公卿文武大臣不会允许有人动这个念头,大明朝总是藩王也不会让人打这个心思。是皇上容着您,您才能安然无事。若是皇上不容着您,就凭当日您说的,早就身首异处了!”

    辛彦德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一下,笑容耐人寻味。

    “或许!”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或许等皇上御极天下三五十年之后,言出法随之时,事情或有转机!”然后,他又叹气,“可这三五十年中,哎.....百姓啊!”

    “大人何必如此!”胡琏好言安慰,“你我都知,这世上许多百姓来到人间,其实就是为了要受苦的!”

    这话,让周围顿时沉默了。

    家国天下,天下太平,乃是这些读书人最大的宏愿。

    但有时候,许多事却又是对立的,他们想为百姓,即便是为了百姓好,又要站在百姓的对立面。

    到他们这年纪,这官位,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

    能保护许多人,一部分已是他们竭尽所能。

    就这时,忽然一锦衣卫千户走了过来。

    李十一脸上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狰狞,他看看那些忧心忡忡的大人们,然后对贺平安勾勾手指。

    后者,无声的抽身,跟李十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说!”贺平安低声道。

    “鱼儿来了!”李十一嘿嘿冷笑,“今晚半夜,船进港!休整半夜之后,奔盐城!”

    贺平安眼珠转转,“继续盯着!”说着,嘱咐道,“兄弟,都堂可千叮咛万嘱咐过,咱们盯着就成,不该弄的事.....?”

    “兄长放心,小弟晓得!”李十一脸上的伤疤越发狰狞,呸了一口,“哼,灾区这边喝口干净水都他妈的难,朝里那些有权的,不出力就罢了,还他娘的趁着灾年搂钱?真他妈不是东西!”

    “他们本就不是东西!”贺平安冷笑,“就是命好,被他们老子出溜出来的。换成普通人家,哼,都是一天挨八遍揍的货!”

    ~~

    三日后,紫禁城。

    穿着麒麟服的汤軏,在侍卫的引导下缓缓走近乾清门。

    四旬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的巅峰时期。再加上在外领兵多年,汤軏的身上,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封疆大吏的权柄之威。

    “二....二....二舅!”

    正在乾清宫外值班的侍卫当中,领班侍卫袁兴业先是一愣,而后一个蹦高,箭步冲过来,忙不迭的行礼道,“二舅,您老怎么这么快回京了?”

    见到自己的外甥,汤軏板着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快吗?走驿道,不过是快马五六天的事!”

    “您说的轻巧,那得事换马不换人,人始终都在马背上不下来....”

    “那不小菜一碟!”汤軏笑道,“当初我跟你外祖父出征,可是一个月内,除了上大号之外,就没下过马背,睡觉都是在马背上睡的!”

    “不是,外甥的意思是,您都这个岁数了.....”

    “臭小子,讨打,敢说老子老了!”汤軏假踹一脚,袁兴业嬉皮笑脸。

    旁边的侍卫们看的有些眼热,更有些羡慕。

    “回头晚上家里去,我先去面圣!”汤軏又拍打下袁兴业的肩膀,上朗的大笑,“你跟家里头那些小的好好聚聚,把你老婆孩子也带上给我瞅瞅!”

    袁兴业想想,“您这是,还没回家?”

    “刚下马,换了身衣裳!”汤軏笑道。

    忽然,袁兴业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二舅本来在西安干得好好的,突然被调回京师,太耐人寻味了。

    “外甥给您带路!”袁兴业在前,引着汤軏朝乾清宫走去。

    刚过了乾清门,端门两旁的侍卫们就迎了过来。

    为首的也是个功臣子弟之后,名王恪。

    “公爷,得罪了!”王恪行礼,笑道,“面圣之前,下官等得....”

    “懂!”汤軏大笑,“你们也是职责所在!”

    原时空中,其实汤和的子孙并没有获得爵位。因为汤和的嫡长子嫡长孙一个青年战死,一个少年夭折,所以即便是有丹书铁券但都没能袭爵。

    而这个时空中,汤和在弥留之际跟老爷子连说了数次放心不下儿孙们,所以他家的爵位由汤軏这个老二袭了。

    汤軏站在原地,微微抬手,任凭侍卫们检查。

    一边的袁兴业心里更不是滋味,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他汤家的权势一度比他外公在世时还大。先是贤妃在宫中诞下皇子,而后他二舅从太原卫指挥使,直接调任西安镇总兵,是勋贵人家之中难得的体面人家。

    可现在.....

    检查之后,侍卫放行。

    汤軏继续朝前走,不经意的开口笑道,“宫里现在可比以前规矩了!”说着,又笑道,“记得以前武人进宫,没人拦着也没人检查!”

    “如今宫里人家姓邓的说了算!”袁兴业心中泛酸,开口道,“人家是侍卫亲军统领,又有曹国公家帮衬,管得宽着呢!”

    忽然,就见汤軏停步,严厉的看着袁兴业,“我舍了脸皮托人让进宫当差,是为了给你个好前程,可不是为了让你嚼舌头的!”

    袁兴业马上低声,“二舅,我这不是当着您.....”

    “有些话亲爹都不能说!不但不能说,想都不能想!”汤軏皱眉,“这事宫里,不是外边,祸从口出!”

    ~~

    “臣汤軏叩见皇上!”

    暖阁中,罗汉床上的朱允熥微微抬头,“哦,这么快就回来了?朕想着你怎么也得半个月?”

    “臣接旨之后不敢耽搁,昼夜兼程快马加鞭....”

    朱允熥看着对方,虽是一身麒麟服,但也难以掩盖身上风尘仆仆之意。

    “给他搬个凳子!”朱允熥开口道,“坐下说!”

    “臣谢皇上隆恩!”

    其实汤軏的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他不知道皇帝忽然为何要调他回来。而且着这样的调动全然没有半点征兆,让人猝不及防。

    一路上他之所以拼命赶路,就是怕回来得慢了,让皇帝心中不悦。

    这时,就见朱允熥从桌上的暗阁中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的点点,“你陕西都司,西安镇下辖二十六个卫所,去年一年朝廷未曾缺过半粒米粮,怎么还闹出折合银子,八十多万的缺口?”

    瞬间,汤軏再也坐不住了。

    “这....应该没有.....”

    “数儿都在这,你要不要看看?”朱允熥不悦道。

    “臣不敢!”

    他在任上的亏空,他自己是知道的,甚至是有些清楚的。

    他是老派的军旅之人,带兵的本事都是跟父辈还有老将们学的,带兵除了威望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恩义。

    他调任西安之后,为了拉拢手下的人,在有些事上难免睁只眼闭只眼。而且,冒领钱粮吃空饷等事,在他看来其实也不算个事。毕竟武人们是不文官,没有来钱的路子。陕西都司上下,那么多卫所,那么多指挥使,游击将军,副将参将,那么多千户......>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捅到皇上的跟前又是一回事。

    被调回京师,就因为这个?

    “打个云南,朕才拨了两百万,你西安镇一年,就给朕弄出去八十多万的窟窿?”朱允熥的语气明显加重起来,“大明九边之中,就属西安镇这两天最消停,可用的军需却也最多。汤軏,朕把西安镇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带兵的么?”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出了事就让朕责罚!”朱允熥打断汤軏,“你就不能说些别的?”说着,又道,“哦,朕责罚了你,亏空的事就可以解决了?”

    第232章

    收网(1)此刻,汤軏已是汗如雨下。

    他又不是李景隆那样有机智之人,他是心中越急嘴上越笨。

    其实大明朝,武官有亏空是历来之事。

    因为这些年都在打仗,老爷子又是军头出身最是了解这些军汉。不给足了好处,这些骄兵悍将是不肯出死力气的。而且他们一贯认为,越是贪财的武将,打起仗来越是不怕死。

    因为只有把敌人杀死了,才能把敌人所有的好东西都变成自己家的,这个混账逻辑纯粹是打仗打出来的。老派人的心中,当兵的和土匪其实没啥区别。

    所以说对于他们这些老派的人来讲,亏本根本不算事,只要数额不是太大。

    但汤軏这次,数额真的太大了,大到他自己都没想到数字有这么大。

    “臣.....”汤軏嘴唇动了半天,脑门上都是汗水,“其实这些亏空,臣是分文未取。臣是功勋之家子弟,家里不缺钱,又身负皇上重恩,焉能在这些军需的事上伸手?”

    朱允熥冷笑,“若是你拿了,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跟朕说话?”

    说着,他又皱眉,看着汤軏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八十多万的亏空,你汤軏一分没拿。但毕竟是你上任之后两年内,西安镇陕西都司闹出的亏空。

    一句你没拿就能撇清罪责?

    但你没拿,还真不好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

    “你既然知道这些亏空,那应该知道这其中都过了谁的手,怎么分润的吧?”朱允熥想想,还是决定给汤軏一个机会。

    汤家现在不能倒,汤軏这人以后也还有用。这也是为何,陕西那边的亏空,除了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原因。即便是几个知晓私盐之事内情的人,也以为调汤軏回京师,是因为汤景。

    若是李景隆在这,不等朱允熥话音落下,亏空的来龙去脉谁拿了多少,怎么分润的,各级是怎么隐瞒的,定然全盘托出。

    可汤軏却好似犯难了!咬着嘴唇一时间更是汗出如浆。

    “说话!”朱允熥怒道。

    噗通,汤軏跪在地上,“皇上,臣知道亏空的事.....是骇人听闻。可是...可是西安镇下属都是西北精锐,陕西都司下属的秦兵也都是敢打敢杀的劲旅!”

    “他们拿了不该拿的钱是有罪,可若是因为这事,大张旗鼓的处置他们....恐怕....”

    “哈!”朱允熥直接气笑了,“恐怕什么?”

    “军心不稳啊!”汤軏完全没感觉到皇帝语调的变化,继续执拗的说道,“别的不说,就是地方上卫所的指挥使等人,都是带了十年兵的。下面的千户百户,都是他们身边的侍卫亲随,因为战功被保举的!”

    “是,外人看着他们是铁板一块泼水不进,报团齐心一致对外。可就是这样的军队,才能打啊!领兵的一声令下,下面嗷嗷叫,哪怕是死,也都头也不回的往前冲!”

    “若是处置了他们,换了别人来,到时候军士指挥不动,出工不出力,或者阳奉阴违,要不就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旦西北有变数....”

    他所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时代的军队就是这样。

    正如老爷子当年能成事,靠的就是军中上下通达。乡党亲戚,父子舅甥。好事一起分享,坏事一起担着,才能战无不胜。

    说句不好听的,就淮西那些兵,你换成霍去病来都没有曹傻子带着好使!

    “混账话!”但朱允熥有皇帝的考量,“哦,照你说的,这亏空的事朕就不能追究了?一追究,秦军就丧事了战斗力是不是?”

    “臣不敢!”汤軏连忙叩头。

    “早先没这些亏空,一样打胜仗!现在出了八十多万的亏空,一追究就要打败仗,是何道理!哦,这次朕不追究,以后呢?以后是不是要成常例。光是西安镇,朕每年就要给八十多万安心钱?”

    朱允熥越说越气,这也是他为何旨意要改革军务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军队现在是能打,那以后呢?原时空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文官们飘没,将领们养亲兵私军,空有一堆纸面上的人数,甚至连兵器都凑不全。

    根子就是这亏空二字,皇帝若是不追究,那就成了定例特例常例,成了潜规则成了默许。

    文官武官合伙,硬是把大明朝给掏空了。而那些苦哈哈的士兵,连饭都吃不饱还得去打仗。说起来,大明朝的兵也算对得起大明朝的皇帝了,你换成宋之前,没有重文抑武的朝代,皇帝也不敢短了大头兵的军饷。

    奶奶的,你敢欠当兵的钱,当兵的不介意用刀子换个皇帝。所以那时候,李克用可以打得契丹抱头鼠窜。

    而到了大宋,直接高梁河车神。

    “你头回头去找徐辉祖!”朱允熥又道,“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不许有所隐瞒!”说着,他神色不善的说道,“朕已经给你机会了!也就是你,换做他人,当朕真的不忍锁拿进京吗?”

    “臣知罪!”汤軏叩首,“臣....其实下面的弊端臣也知道,只是臣才疏学浅不足以....”

    “你是不愿意管!”朱允熥冷笑道,“这才是朕真恼你的地方!当初为何派你去西安?论家事论资历你都镇得住,你明明可以好好治军,却非要弄和光同尘那一套!”

    “你是武将不是文臣,朕要你给朕管着一群虎狼,不是让你弄什么水清则无鱼的劳什子!”

    “你是当兵的,讲什么人情世故?当兵的要钱,朕给他们刀把子了,出去抢去呀!再说,这些亏空,有一个大子儿,用在当兵的身上没有?哪怕给边军将士添件冬袄,朕都不发这么大的火!”

    “风气,风气,风气!”朱允熥连说三声,“文官们风气不好,武将们也要如此吗?而且,在你治下,这种风气还是自上而下!你说朕追究容易伤了军心,可你好好想想,为何不好追究?根子是不是因为你当初太放纵?”

    “皇上!”汤軏已是哭出声,“是臣没有,臣愚钝,辜负了皇上的苦心,没有带好兵!臣愿意一死.....”

    “闭嘴!”朱允熥又呵斥一声,然后语调温和一些,“起来,坐那好好跟朕说!”

    随即,朱允熥也深深叹口气,沉默了片刻,给汤軏一个平复情绪的空挡。

    “对你,朕一直都是放心的!你这人和你父亲一样,大事上拎得清!”朱允熥手指敲打桌面,笑道,“但,小事上糊涂!”说着,又道,“亏空的事,一定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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