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朱允熥不住点头,“老成谋国之言!”说着,笑道,“那你说说,这以工代赈具体要用在何处?”“依臣看来,分成三点!”
练子宁开口道,“第一,自然是修筑河防,不让泗州淮北再有水灾之忧。第三,是开垦淤田安置百姓.....”
“且慢!”朱高炽回头道,“第二呢?”
“第二!”练子宁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可能都觉得,应该是清理运河河道吧?”
众人频频点头。
而练子宁则是一笑,对朱允熥道,“臣倒是觉得,既然要修要大修,那就修路!”
顿时,人人侧目,人人皆是不解。
只有朱允熥眼含鼓励,笑着道,“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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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朝洪武二十五年开始筹备且推行邮政以来,南北两地商贸日渐兴旺。通商离不开路,水路陆路。”
练子宁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这二者之中,大运河勾连南北又显得格外至关重要,而且因为运河繁荣之故,连带着运河沿线的城池,也越发富足!”
“那不是更应该修运河吗?”朱高炽又问道。
“朝廷有钱修运河!”练子宁沉声道,“每年运河的商税,驿站变邮政所带来的种种收益,都会留出钱来,且每艘商船都会收取一定的过河费,这些钱都是专款专用的!”说着,他看向张紞,“是吧,张尚书!”
“是!”张紞说道,“这钱,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都动不得,迄今为止已有三百八十二万块银元!”说着,加重语气道,“现银!”
说着,又想了想,“运河乃我大明南北动脉,万不可出任何纰漏!这次淮北水灾,徐州淮安段的运河运力大减。接下来治理这段运河,就要用这笔钱。这也是当初皇上金口下旨,专款专用!”
众人听得越发迷惑,按照他们的逻辑是,朝廷有专门维护运河的钱,那就不用民夫以工代赈了?
好像对,好像也不对啊!
朱高炽沉吟片刻,又道,“我大明南北两地,除了运河还有海路啊?”
“殿下入中枢尚短,可能有些事还不清楚!”练子宁暗暗的怼了朱高炽一句,笑道,“下官也知海路比运河省事,而且更快。但南北商人之所以还选运河,一来是海运贵,二来是不方便!”
“运河沿岸都有城池,海港呢?只有寥寥几处吧?粮船也好商船也罢,到了地方还是要分装走水栖两路。再者说,修筑海港不是一日之功,朝廷数年下来,北方也不过是胶东辽东登州等处。”
“直沽一带虽在唐时就是维持幽燕之地军粮的海港,可自北宋庆历八年黄河夺海之后,就变成了内河港。而从前朝蒙元开了通惠河之后,更是使得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畅通无阻,暂时也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再修筑海港!”
“这里还是涉及到一个内,一个外的问题....殿下出身北地,这些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
顿住,朱高炽大怒,心中骂道,“你他妈没完了是吧?老子捧你几句,你丫还蹬鼻子上脸了?”
“对内,自然还是要靠运河!海运是快而便,但运河带来的好处,是运河沿线数百万百姓的生计。运河所过之处,乃是万家灯火。沿途百姓有钱的做买卖提供饮食,没钱的出力气也能养家糊口,还有书信往来,搭在行人游客,我大明的货物邮寄等等,好处不胜枚举。”
“对外,才是用海。比如要打仗啦,外藩来朝啦.......”
“咳咳!”朱允熥不经意的咳嗽一声,“说修理!”
这些文臣啊,就不能给他们长篇大论的机会,不然他能从白天说到晚上,引经据典触类旁通都不带重样的。
“淮北为何穷?就是因为路不好啊!”
练子宁继续道,“运河一代,只有淮安富足,泗州还算过得去。其他呢,一穷二白!路不好,百姓没办法走出来,行商也没办法走进去。”
“试想一下,若是淮北的路好,能连接到泗州淮安等这样的运河中转之地,是不是民生大有改观!”
“无地的百姓可以到码头做工吧?女人们可以帮着商船上洗洗补补,做点热汤热面吧!商人们是不是可以从运河的商船上拿了货,去淮北各处卖?淮北腹地的产出,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运河周转?”
说着,练子宁脸色潮红,一拍大腿,“要想富,多养猪多修路!”
第270章
多养猪(2)“要想富,多养猪多修路!”
噗!
朱允熥正在喝茶,差点一口水呛住。
朱高炽对着练子宁怒目而视,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养猪好啊!”练子宁似乎陶醉在自己对于民生的美妙设想当中,浑然不觉周围人神色有些异样,继续说道,“这几年不是推行洪薯吗?臣的家乡在江西黄家村,那本是个穷地方,臣也是苦寒人家的学子。早些年人都没吃的,哪有东西养大牲口,就是地主家也不过是养几只鸡。瘦得呀,不比鹌鹑大多少!”
“去年臣的表侄来信说,山上种了红薯,洪薯秧子叶子都可以用来喂猪,如今家家户户门前有菜园,门后有猪圈。臣表侄还说,等过年的时候,让臣回家去吃猪肉!”
说着,他忽然感觉脚被人踩了一下。
抬头一看确是左督御史严震直一个劲儿给他打眼色,一开始他还没明白过来,“确有其事啊!猪肉是好肉啊,苏东坡发配黄州的时候还写过....”说到此处,他顿时反应过来。
站在原地,愕然无言。
一时说高兴了,说顺嘴了,说秃噜了。
大明朝是不禁止百姓说猪,可那是在民间,宫廷之中朝堂之上作为臣子还是要避讳皇帝.....
“臣失言!”练子宁俯身行礼。
朱允熥笑着点头,“从以工代赈说到了运河商贸,从商贸说到了民生,好好好!”他一连说三个好字,赞许道,“有见地,有想法,有谋划,有远见,不负朕许你尚书之尊。今年过年,给你七天假,许你回家吃猪肉去!”
这时,户部尚书张紞开口道,“臣赞成练尚书的提议,先修路!”说着,叹口气,“这些年朝廷在海运海防上投入了无数的银钱.....”说到此处,他又看看皇帝的脸色,改口道,“修路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殿中群臣纷纷点头。
修路这个事很难,尤其这个时代,除了钱还要有人,淮北水灾正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朱允熥笑道,“那该修哪条路?你们心中有预案没有?”
“徐州古道!”不等旁人说话,练子宁就朗声道,“自盛唐时,就花费重金修了徐州古道。《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此路南至泗州,长五百九十里,西北至沛县一百四十三里,丰县一百七十五里!”
“此路距宿州也只有一百五十里,宿州南临蚌埠,西边就是淮北,挨着商丘跟菏泽!”
“修了这条路出来,就等于把兖豫连成一片。且这条路和运河也是连着的,可以随时水陆转换!”
“而且,从徐州往南的大陆,不但经过宿州,还有滁州,凤阳等我朝龙兴之地,且还连着浦口,直达京畿!”
“这条路不但地理位置重要,且各种材料也好运,正好挨着运河啊。修路一开始,以工代赈使得朝廷赈济灾民的压力大减,沿途城池的百姓也会因为朝廷修路,多少有所受益!”
“就算是到最后朝廷还是要花费许多钱,那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好之后,水陆两栖皆可千里向幽燕,淮北之地也必将旧貌换新颜!”
殿中群臣,都在暗中点头赞许。
修路不是一拍脑袋弄条道出来就是路的,不然为何古人要花费天文数字修筑如徐州古道这种南北大陆呢!
第一,利于同行,这是最短的最快的路。
第二,便于统治。
第三,税收。
可想而知,这路若是修好了,沿途各城池每年的城门税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条路臣也有所耳闻!”朱高炽笑道,“据说这徐州古道的起点在徐州城东的东岸驿,东岸驿在徐州的子房山下,相传旁边就是留侯墓!”说着,他笑了笑,“而且此路还经过沛县,皇上....说起来,沛县还是咱们祖籍之地呢!”
朱家的祖籍还真是沛县,后来才迁移到了泗州,然后又是凤阳....
“路定要修,不然淮北还会穷下去!”练子宁看着皇帝,期待着皇帝最后的决定。
说起来淮北在唐时可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后来之所以落成现在这样,除了战争之外,就是因为路被荒废了,许多人忘记了。
华夏的事就是这样,落寞的城池或者人,没人关注,就让他们落寞下去吧。因为把落寞的地方重新振兴起来,吃力不讨好。重建远不如新建,新建有感恩,重建有麻烦。
朱允熥很高兴,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告诉臣子们做什么。
而这一次,则是臣子们主动对他这个皇帝说,该做什么。而且,还提出了有力的证据和规划。最主要的是,除了官僚之间的斗争之外,朱允熥真的很难得的看到了,中枢的官员对于普通百姓民生的关注。
“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来!”朱允熥笑道,“当年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学士曾讲过这条路,苏东坡把这条路称作石佛山南路,甚至一度想在徐州周边买几百亩田隐居,呵呵!”
说着,他看向练子宁,“想必这个念头,在爱卿的心中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臣身为大明之臣!”练子宁俯首道,“上食君禄,下被百姓供养,也常想着在天地间留点什么!自臣执掌工部以来,每观天下全图,就会抑制不住的想,若是这里的路好些,是不是百姓的日子就好了。若是那里有路,是不是那些土司就不叛乱了.....”
“好!”朱允熥笑着点头,“很好!真好!朕,大明朝,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臣子!”说着,笑道,“那条路废弃了许久,你跟说,到底是按照原先的路线修,还是重新设计路线?”
“就按原来的路线修!”练子宁说道,“徐州到淮北,淮北到兖豫之地,沿途的这些寨子,早在唐时都是驿站还有烽火台,其中不少村落中的水井,还是几百年前的引马池。臣亲自走访过,路是荒废了,可路基还在呢,往下深挖两米,都是一米多宽的长条石!”
说着,他忽然顿住,看了眼朱允熥,犹豫道,“再修古道,人力是有,可是花费.....”
“钱不用担心!”朱允熥摆手,“朕给你想办法!”
国库可能有些捉襟见肘了,可他这个皇帝的私库又充足了起来呀!
汤景王宁那一大些混账,家产充公充的自然是他这个皇帝的私库,这些年私盐的买卖,他们的家产可多得很。
还有两淮盐运上的官员,他们的钱也都不少。
大头的还是那些被牵连进来的盐商,各个都是肥的流油。
多了不敢说,几百万还是拿的出来的!
“把你能耐的,啧啧!”
看着朱允熥大包大揽,朱高炽心中有些吃味儿,忽然他脑中浮起一个念头,“刚才邓平跟熥子到底说的什么呀?丫这么半天都没透漏半个字,真他娘的稳得住!”
第271章
怪谁(1)“卿等散朝后,就如何修这条连接南北徐州古道,再详细做个预案,下半晌给朕送过来。涉及民壮多少?钱粮多少?动用多少官兵?凡事要事无巨细!都去帮忙吧!”
朱允熥最后说了几句,诸位大臣纷纷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丫邓平到底说了什么?”朱高炽一边往外走,一边心中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这么想知道,是因为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加上刚才皇帝说散朝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
“洪熙留下!”
朱高炽的腿刚迈过门槛,就听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迈出去的腿刚落地,赶紧转身收腿,低着头一步步重新走了回来。
“皇上,您唤臣....?”
朱允熥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大臣们的背影正在远去,但他没有收回目光。
“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邓平刚朕说什么?”
“啊?”朱高炽一,然后抬头,脸上满是懵懂,小眼睛眨眨,“皇上您说的....臣不明白呀?”随即,愁眉苦脸的说道,“臣...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朱允熥收回目光,脸上带着微笑,“上前来!”
“哎!”朱高炽微微躬身,探着头朝前几步。
咚!
对着朱高炽油光锃亮的大脑门,朱允熥一个弹指神通,脑瓜崩。
“让你装!”
“哎呦!”
“再喊,再喊还弹你!”
朱高炽捂着额头,“皇上,您怎么那么大手劲儿!”
他这回真不是装,猝不及防之下被弹得脑瓜子嗡嗡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朕把汤景他们的案子交给你,你就一点不上心?”朱允熥继续点着他的脑瓜门。
“我他妈还怎么上心,审都审了问都问了查也查了抓也抓了,就等你皇帝老子下令哪天开铡呢?到时候,我他妈还得当监斩官去!”
朱高炽捂着脑门,破口大骂。
“驸马王宁,陆贤!”朱允熥又点点朱高炽肉头的脑门,“自缢了!”
“啊?”
这回,朱高炽是真惊了。
站在原地瞪大眼,张大嘴,不知所措。
这两人可是皇上钦点的要犯,更是驸马爷,就这么死在牢房里了?
再说那可是镇抚司的天牢,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镇抚司!”朱高炽脑中一亮,“赶紧把事推给何广义!”
于是,他马上开口道,“皇上,这案子是臣在负责,但关押人犯实在镇抚司的天牢......”
“是你的说的,他们既是皇亲,即便有罪也别太过苛责。尤其是饮食起居上,不要怠慢!”朱允熥打断他,冷笑道,“按照镇抚司的规矩,进去的人犯都要扒了衣服,就留下贴身的小衣。”
“是你起了恻隐之心,让他们还留着点体面,还让他们住单独的监舍!哼,结果呢,两人刚才在镇抚司里用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这.......”饶是朱高炽平日鬼主意多,可这会也有些麻爪了。
这么大的案子,人犯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如何对天下人交待啊?
震惊,迷惑,忐忑,惶恐,紧张等一系列情绪,一齐涌上心头,让朱高炽心中狂跳。
“哼,他们到是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便宜他们了!”朱允熥怒道,“说到底,还是因你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才有今日的事。”
“臣知罪!”冷汗,顺着朱高炽的鬓角,落到他的脖颈子中。
“哎!”这时朱允熥又叹口气,“死就死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说着,又看了朱高炽一眼,“不过你,难逃玩忽职守之罪。剥了你的金龙团服,还有玉带,仍旧在南书房效力以观后效!”
“臣,叩谢皇上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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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北镇抚司天牢。
何广义低头,看着地上陆贤和王宁,那两张狰狞且带着恐惧的脸,微微皱眉。
然后,又看看他们脖颈上的紫色印子,不耐烦的挥挥手。
旁边自有锦衣卫低身,把他们的脸用白布盖好。
“你这手艺,糙了!”何广义转头对身后的掌刑千户严十说道,“这活,干的不漂亮!”
严十咧嘴,讪笑两声,“关键是两位驸马爷临走之前不大配合,小的没办法,只能用了点手段!”说着,低头对那两具尸体说道,“两位爷对不住了,您二位也别怪罪,都是公事,下官也是没办法!”
何广义也再次看向两具尸体,心里默念一句,“二位,何某奉旨行事,要怪你们就怪自己吧,谁让你们犯了死罪呢?”
随后,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公主府那边来人了?”
“装殓的棺材,衣裳都准备好了!”严十低声道,“都堂,您看是让他们进来伺候两位驸马爷上路,还是让兄弟们抬出去,直接交给他们家里人!”
何广义想想,“兄弟们再辛苦辛苦,不差这一点活啦!把棺材抬进来,装殓好放进去,手脚轻点!”说着,叹口气,“你弄的他娘的这么难看,人家家里人见了,心里得多难受?”
“是!”严十答应一声,转头吩咐。
然后他再转头,看了眼何广义,“都堂,小人听说那位新点南镇抚司同知,可马上进京了!”说着,又道,“听说,那位和咱们,可不大是一路人!”
“当你的差吃你的粮,你什么时候学会多嘴多舌了?”何广义面色不善的训斥道,“把心思放在正地方,别想这些没用的!”
他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因为严十这句话,很是别扭。
“郭小四,南镇抚司......”
“他现在就是我当初的位置,而且他还从中都锦衣卫留守那边带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过来!”
越想心里也是烦躁。
随后,拂袖出了牢房。
经过旁边的牢房时,他微微转头,驸马傅忠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瑟瑟发抖,看他的眼神中都是恐惧,显然是被吓坏了。
傅忠的嘴唇干瘪,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可都颤颤巍巍的发不出声来。
“驸马爷这边,要尽心伺候!”何广义吩咐身后人,“饮食起居不要怠慢了,派两个兄弟十二个时辰看着,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
何广义点点头,又对着牢房中的傅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