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啪!胡观一哆嗦,赶紧挪着凳子后退。
“对不住,习惯了!”毛骧眉毛动动,收回手呲牙笑道,“驸马爷您说的就过了,借是借还是还,不还也分很多种。承认了不还才是不还,我又没对您说我借了就不还,你怎么能说我压根没打算还呢?”
“晚辈看您这样......”
“借不借?”毛骧又翘起腿儿,盯着胡观。
饶是胡观脾气再好,这时候也带着火气了,他也是勋贵人家的二代子弟,又是驸马爷,能给他气受的人,还真他妈没几个。
“没钱!”胡观一摊手,“晚辈的家底估摸着您也知道,就是那些田产,好有我们家分家时候,老子给我留点散碎银两。不怕你笑话,这些年维持公主府的开销,都是靠人家公主的嫁妆!比如城外的庄田,城内的商铺子,还有家里头下人经营的几家当铺.....”
“你借不借?”毛骧又道。
“我没钱我拿什么借?”
“你跟别人借去呀!”
“我......”
毛骧撇嘴,“知道你没钱,可你不认识有钱的人吗?我这事拜托到你头上了,你就得给我办。”
熊人!
绝对的熊人!
没见过这么熊人的!
简直熊到家了!
尤其是毛骧说话的时候,两只眼都不在一条线上,好似都没把他这个大活人看在眼里。
胡观忍着心中的怒火,“前辈,您不能不讲理。您要有事,我自然给办,可是您这.....我没钱我还得给您出去借钱,然后您还不还,您还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借钱,要用在何处,您又不是缺钱的人.....”
“哎,我忽然发现个事!”毛骧笑道,“你适合说书去,口条顺溜!”
胡观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前辈,这不是小数目啊!公主年俸一年才几个钱呀!三十多万?”
说着,闷口气继续道,“再说,您要用钱,您可以进宫找....”
“我自己的私事,怎能跟两位爷张口?”毛骧忽然收敛了笑脸,瞥了胡观一眼,“你就说你借不借?”
“您这是生讹我呀?”胡观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我上哪儿给您淘换去?”
“呀呀呀,瞅你那样吧?”毛骧撇嘴,“真以为我不还?哼,我一辈子还没讹过人,既然你不愿意.....”说着,毛骧也站起身。
他这一起身,胡观倒是患得患失起来。
“我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这个钱实在是无能为力....”
“五天时间!”毛骧伸出一个巴掌,“五天时间把钱准备好,五天之后的这个时辰,我来拿!”
胡观顿时愣住。
“这事,我只能找你!”毛骧点点胡观的心口,“谁让你接管了青眼呢!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必须要出力!”
“那要是我的事呢?”胡观下意识的问道。
“还是你的事!”毛骧一笑,背着手,趿拉着鞋跟街上闲汉似的溜达溜达的里去。
等他走了好久,胡观才反应过来。
“我...三十多万...我哪弄去?”
他是真不想借,可他知道既然毛骧开口了,事绝对不是借钱这么简单。人家毛骧想要钱,很多地方可以要,而且还不用说借。但偏偏找到了他,定然有隐情。
可是话说回来,让他胡观在五天内掏出三十多万,他就是把骨头渣子都砸碎了,也拿不出来呀!
~~
紫禁城,九五飞龙殿。
面阔九间的大殿,坐落在汉白玉的石基上,它没有其他宫殿那般的磅礴大气,却格外有一丝沉寂。
这似乎和它的位置有关,它位于深宫之后,内花园旁。即便是宫里的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找到。
这一处,原本是马皇后生前礼佛的地方,现在是紫禁城中供奉佛像所用。
大殿之中供奉着佛龛,香火缭绕,宝相威严。
朱家爷们都是不信神佛的,可不信归不信,供奉归供奉。
正殿门外,有座凉亭。
朱允熥背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周围的景色,似乎有些出神。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响起。
朱允熥没回头,就开口道,“不用行礼了!”
但来人,还是毕恭毕敬的叩首,“臣毛骧叩见皇上!”
“听说,你这次是真要走了!”朱允熥回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是!”
“去哪?”
“回家!”
“哦!”
简单的问,简单的答,但一问一答都蕴含深意。
青眼给了胡观,但毛骧没有身退,他曾去了无人知晓的地方,但又返回了京城。
这一次,他要走了。去那真正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开始他的生活。
而他口中的家,朱允熥知道在何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处。
“漂泊一生本无家,白首凋零叹年华,青山半分烟云晚,归去无声看晚霞!”朱允熥若有所思,若有所感。
“皇上好诗才!”毛骧低声赞道。
“朕的诗算不得诗,强行惆怅罢了。不过你若是喜欢,那就送给你。当朕,给你送别之礼!”朱允熥笑道。
“日后臣,不会再出现了!”毛骧终于抬头,看着朱允熥的眼睛。
“朕也不会让人去找你!”朱允熥道,“你这一辈子,没为你自己活过一天,从今往后,剩下的日子,都是你自己的!”
闻言,毛骧再次跪下叩首。
他明白皇帝的意思了,皇帝恩赐了他,恩赐了他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让他终于可以做自己,做个真的人。
“临别时,还有什么要求吗?”朱允熥柔声道,“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朕就答应!”
毛骧摇摇头,“臣有的已经够多了!”说着,一笑,“再说臣就一个人,身外之物都是累赘!”
“哦?你真的是一个人?”朱允熥打趣道。
难得的,毛骧老脸一红。
“去见老爷子了吗?”朱允熥又道。
毛骧顿了顿,迟疑道,“臣....不敢!”
闻言,朱允熥先是诧异,而后又全然明白。
“你这厮!”朱允熥笑骂道,“若真是你想的那样,你焉能活到今日?”
毛骧不敢对老爷子说走字,他有些怕,怕....走不成。
“还有谁知道你要走?”朱允熥又问道。
“除了皇上再无他人!”毛骧叩首道,“再过几天,臣就突然消失在这世上,好似这世上根本没臣这个人一般,就好似臣从没来过!”
朱允熥背着手转身,再次看向远处的风景,“既如此,你就去过你的日子吧!”
“臣临走之前,还有件事要让皇上您知道!”
“说!”
毛骧再次叩首,“臣讹了南康驸马三十多万的银子!”
“你要银子和朕说.....”朱允熥回头,“为何讹他?”
“也不是讹,而是有些人,要托付给他!”毛骧看着朱允熥,神色坦然,“是臣的一些私事,但也是一些公事。涉及到的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青眼,更不知臣是谁。只是臣.....臣觉得不能带着愧疚....消失!”
第278章
内因(1)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马车距离对面的裕恒当,只有半条街的距离。
胡观坐在马车中,如坐针毡,心中的紧张就好似他第一次同床那样紧张。
但更多的是羞愧,害臊,都有些不敢去看街上的行人。
“丢人啊!”他心中长叹,同时又脸皮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毛骧给他五天时间,筹集三十多万银子。
他实在是没有钱,又抹不开面子找人借钱,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找当铺,抵押借款。
他家里也是有当铺生意的,可是和眼前这个裕恒当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了大巫拿不出手。这间当铺在京城扬州苏州杭州广州等天下最富庶的地方,都有分号资金雄厚。
别以为当铺就是当东西的地方,其实这是世上最赚钱的买卖。
甚至比钱庄票号还赚钱,钱庄票号能做的当铺也能做,而当铺能做的钱庄票号则不能做。因为当铺,大当铺背后的主人,钱庄惹不起。
任何一个城池中,最大当铺的东家,一定都是在当地跺脚颤三分的人。相比之下,钱庄票号才是老实巴交的生意人。
而且,和钱庄票号相比,当铺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甚至是没本的买卖。
“老爷,妥了!”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来到马车外,低声对胡观说道,“已经和里面谈好价儿了,就等着您进去盖印!”
“哎!”坐在马车中的胡观,又是深深长叹。
三十万是笔巨款,他家中所有能凑出来的钱不过五六万。没办法,只能把他名下的田产还有他名下那几家小当铺的契约拿出来抵押。
这种抵押,对他而言是没办法的办法。对人家裕恒当而言,却是乐见其成。不但少了一个同行,而且还增长了实力和资产。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抵押不但包含当铺的铺子,库房,票据,还有当铺中的账房伙计。
“他们....说什么没有?”胡观沉默半天,再次问道。
老管家在外回道,“旁的什么都没说,他们掌柜的始终客客气气的。始终带着笑脸,说生意场上周转不开是常事,大家都是同行,相互照应帮衬是应该的。而且,给咱们的价儿,比咱们估算的还多了两成!”
“他知道是咱家吧?”胡观又问道。
当铺虽是他名下的,但外人不知道。这是豪门大族不成文的规矩,买卖都挂在家里人的名下,由可靠的人经营,背后的东家都藏在暗处。
老管家沉吟片刻,“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乱讲!”
“哎!”胡观又是叹气,“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呢?”
他好歹也是京师中有头有脸的人,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可今天,却要低下头放下身段,不知廉耻的去.....
“你去吧!”胡观伸手从腰间摘下自己的印信,“你去盖印,我就不过去了!”说着,苦笑道,“已经够丢人啦,我就不用出面了!”
说到此处,又摇头苦笑道,“这他妈不自欺欺人吗?哈!”
印就是人,每个男子在成年之后都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印信。代表着他的名字,他的信誉,他的诺言。
老管家没有多说话,双手捧着胡观的印信,快步进了当铺。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老管家又快步从对面当铺中出来,站在胡观的马车前。
~~
“您点点,这是银票。比咱们事先估价多给了两成,四百亩的田庄两处,加上咱家在文庙大街的两间当铺,一共是三十六万整!”老管家递进来一沓厚厚的银票,重得都压手。
“这家当铺还算有良心,掌柜的没留那两箱金银玉器,说是光当铺和田产就够这个数儿了!盖印的时候也没问东问西,小老儿盖好印之后,掌柜的毕恭毕敬把契约锁进了铁柜里.....”
“有良心?哼!”
胡观没看那些银票,数量上定然是差不了的,他倒是巴不得少给他几张,那样他就有了日后去找麻烦的借口。
此刻,他最关注的,是双方的契约文书。
“嘶!”忽然,胡观吸口气,很是不解,“三十六万银子当期三年,钱息二分?”
他不解不是因为这个利高,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个利,太低了。
要知道京城之中,无论是当铺还是钱庄,放出来的款子都是四分钱息。而且还有什么到期还不上利滚利,加息扣抵押等一系列手段。
但他现在手中的契约干干净净,就是一张借据。
三十六万银子,钱息二分,三年之后本息一块归还。
老管家见胡观愣住了,开口道,“小老儿估摸着,他们这是故意给您面子。毕竟您是驸马爷啊,您能照顾他们生意,他们都祖坟冒青烟了,哪还敢多收您的钱呀!人这辈子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他们这时候落井下石,将来您喘过气来,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胡说八道!”胡观瞪了老管家一眼,“你不懂不要乱说!”
人家能开这么大的买卖,能怕你一个驸马爷吗?
别说你是驸马爷,你就是大明朝的藩王,人家都未必怕。
“哎!”胡观又是长叹。
~~
“怎么瘦成这样?”
邓氏看着儿子削瘦的脸颊,心疼的眼泪都打转。
曹国公府花园中,李琪坐在母亲对面,小口的吃着碗里的桂花糕,笑道,“没事,娘您不用担心!”
他们娘俩坐在凉亭里,吃着点心喝着茶,享受着午后的春风。
外边丫鬟和嬷嬷,长长一列起码站了几十个。
“我还不担心!”邓氏拉着儿子的手,里外摩挲着,想了半天,还是犹豫着,低声开口道,“你得知道节制!”
“嗯!”李琪一愣,刚去拿桂花糕的手僵住了。
邓氏帮儿子擦着大襟,低声道,“我都听说了,你跟郡主成亲之后,没日没夜的黏糊。有一回,连着两三天就没出屋。儿子,这事他....你得节制啊!”
“你那身子是肉,不是铁,它就是铁他也架不住这么着一个劲儿的.....对吧?”
“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别.....舞了嚎疯的,嗷!”
“咳咳咳!”瞬间,李琪满脸通红,直接被呛住,脸红脖子粗的咳嗽起来。
“快,水!”邓氏喊道。
旁边自有丫鬟,奉上茶水。
李琪连喝几口,而后脸上羞得滚烫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娘,您说什么呢?”
“我都为了你好!悠着点!”邓氏拍着儿子的后背。
这时,外边一个嬷嬷禀告,“夫人,外院的二柜张先生求见!”
“嗯?他怎么来了?告诉他,老爷不在家,若是生意上的事,等老爷回来!”邓氏摆手道。
“夫人,张先生说,有急事!”
第279章
内因(2)一沓文书契约让邓氏看的有些发懵,她毕竟是妇道人家对这些事很是不懂。
而李琪则是很郑重,先是在青花釉里红的海碗中净了净手,然后用白丝帕擦了擦,仔细的拿来过,格外认真的看了好几遍。
“我记得你,你是管着当铺的掌柜的,姓张是吧!”李琪一边看一边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