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赵石一时懵懂,但随即反应过来,“可是当时太上皇北伐的路?”“正是!”李景隆大笑道,“当初正是故中山王开平王统兵二十五万,沿淮安攻青州济南!”说着,看了眼邓铎笑道,“这只是一路,另外一路则是我故去的岳父,宁河王率领精锐之师,出襄阳攻南阳!”
赵石忽然发现,邓铎的脸上瞬间充满荣光,神色激动。
李景隆喝口茶,又笑道,“国舅爷,您可知为何选这条线吗?”
“晚辈愿闻其详!”赵石正色问道。
“当时呀!元廷尚有控弦之士百万,但论实力还在咱们大明之上,且还有王保保这样的名将!”李景隆说着,摇摇手指,“可千万别觉得王保保是败军之将,就看贬了人家啊!人家可是太上皇盛赞的天下第一好男子!”
这断历史赵石是知道的,当初众人都说常遇春是天下第一好男儿。而太上皇却说,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得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
但他幼年读书的时候,老师对这段内容的讲解是,其实太上皇如此夸赞王保保是为了离间蒙元君臣。
这时,李景隆又话锋一转。
“二十五万精兵,直攻山东,大都近在咫尺。许多人都建议,直接兵发元大都。但太上皇确实,大都蒙元经营百年,燕云之地胡风太盛,又距离塞外辽东太近,若孤军深入作战不利恐有全军覆没之忧!”
“所以是咱们北伐军大军在山东拐弯了,直奔河南!”李景隆笑道,“开平王扫荡山东全境,对北平行威逼之态。后和中山王兵出乐安常茹植入,先下汴梁后下洛阳,再和我岳父合并一处!”
说到此处,李景隆看着赵石,“国舅爷您听明白什么没有?”
赵石正听得入迷,摇摇头,“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首先,此乃太上皇定下的北伐之策。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山东河南,一个是元大都的屏障一个是他的羽翼,咱们占了这两个地方,就等于先断了他的手脚!”
“而之后呢!”李景隆讲得绘声绘色,“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北伐是正奇并用,相辅相成。”说着,他叹口气,“世人都夸耀中山王开平王之功,殊不知拔潼关而守这事当中,我岳父宁河王他老人家才是首功!”
说着,笑道,“当然,太上皇他老人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能王爵酬其功也!”
邓铎在一旁,双眼越发明亮,太阳穴一鼓一鼓,仿佛幻想着当日他父亲领兵厮杀的场景。
而赵石则是沉吟一番,“那....晚辈请问,偏师出襄阳和拔潼关....?”
“这孩子不是武将的材料!”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笑道,“宁河王出襄阳攻南阳,等于直接断了元军从侧翼攻击我山东大军的可能,而中山王等之所以扫平河南不费吹灰之力,也是因为我岳父宁河王在正面强攻之因啊!”
“河南平定,下一步就是陕州,当是时之他蒙元精兵强将只能退守陕西,任凭我大明虎贲调头,直奔元大都!”
“哎!”说到此处,李景隆叹息道,“国朝论功臣,我岳父宁河王之功,稳坐前五!”
他说到这,赵石已是明白了。
赶紧起身抱拳道,“晚辈才疏学浅,以前竟不知贵府功高至此,一路上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李景隆这话,看似在讲述北伐,其实是在跟赵石说,邓家的根基有多厚。
那是仅在徐达常遇春之后的人物,但论战功汤和他们都要靠边站的。而且就算李景隆他爹李文忠刚出道的时候,也是人家邓家手下的小兵。
当然,若是邓家根子不硬,也不可能是他李景隆的岳家。
邓铎脸上泛光,“可惜后人不孝,白白堕了父辈的英名!”
“哎,你就是时运不济!万不可妄自菲薄!”李景隆笑道。
邓家眼看就要抬头了,一个都督府的断事官,再加上皇上的侍卫亲军统领,翻身就在这几年的事儿。
李景隆这也是在提醒赵石,这是一股很厉害的潜力股。你看看人家,刚有翻身的迹象,就有地方的总兵贴上来,若再过几年站稳脚跟还了得。
当日邓愈手下也是有一班人马的,军中关系尚在,只要好好经营,不愁没有借助。
就这时,亲兵李小歪又从外边进来,低声道,“老爷有信,大少爷的!”
李景隆脸色一顿,伸手拿过来,当着赵石和邓铎的面就打开,刚看了几眼就深深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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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一盏,李景隆奋笔疾书。
“信收到,吾儿沉稳吾心甚慰。驸马府抵押借款之书留好,你亲自保管且要下封口令,不许外人知晓。”
“吾儿之妻乃是郡主,与南康公主姑侄至亲,当多多走动人情来往。”
写着,李景隆的脸色郑重起来。
“吾不在京师之中,万般无不可,唯独太上皇之龙体心中实在放不下。吾儿,日后来信,太上皇身体之事当急急告知,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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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宵节快乐。
明天我可能要耽搁,因为明天带我老妈回广州啦。嘿嘿。
第286
各位爷(1)“六爷,七爷,十二爷,十七爷...这几位最近跟京师的书信往来中,都格外嘱咐了他们的门人,关注老爷子的身体!”
京师,礼贤坊文庙街,南山行。
这南山行,专门经营各种文人墨客所喜欢的雅致瓷器,价值不菲。
商行后面一间比较隐蔽,却又能看到街景的二楼中,胡观毕恭毕敬的站着,轻声开口。
能让胡观这么恭敬的,自然就是朱允熥。
他一身儒生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书生一般,坐在官帽椅上,轻轻吹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沫子。
此时的朱允熥微微皱眉,眼角带着几分清冷,“还说什么了?”
“就是几位爷问询他们在京师的人,朝堂的动向如何,尤其是六爷!”胡观继续低声道,“他还骂了他在京师的人几句,说常侯调任湖广这么大的事,为何事先没有半点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还问,户部为何一直盯着武昌的税款,连换了四个运转司的税课官!他还痛骂他的人是榆木疙瘩脑袋,就不知道跟朝堂诸位大臣们打好交道!”
“最后,才是问了老爷子的身体。再三叮嘱,一旦老爷子身体有恙赶紧通知他。而十七爷的信和六爷还有所不同,十七爷是问询他的人,皇上您现在喜欢什么!”
“哦?”这点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因为宁王那个家伙,可是一向傲慢得紧啊。自己对他一再好意,换来的却是多年的不联系不上书连年货都很少送。
现在却主动要投自己的所好?
还有一点,朱允熥有些想不通。
怎么老爷子这几个不听话的儿子们,忽然想起关心他们老子的身体来了?
是,老爷子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应该比所有人都担心老爷子的身子。可怎么就选在这个时间点?是巧合吗?
这些藩王是想找退路,还是觉得现在应该缓和跟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至于京师中有这些藩王的人,朱允熥一点都不意外。
京师就是他们的家呀,他们在这出生在这长大,数不清的亲戚说不尽的故人。别说是这些藩王,就算是各个行省的封疆大吏在京师都有眼线。
至于他们在京师中的眼线都是谁,也很好查。若他们以书信沟通,每天进京城的信都是统一通过邮政的,各官员之家的信早就被锦衣卫和青眼格外关注着。这年头不像后世,许多人一年也就收个两三封信,不是什么繁重不可及的工作。
若是以人代信,那更简单。京师有严格的进出城制度,只要想查,你去哪一家,进去了多久都拿了什么,很快就一目了然。
再说藩王们在京师的人,无非就是过去和他们有瓜葛有关系的人,一小堆儿。
“还有什么?”朱允熥低头喝了口茶,继续问道。
胡观开口道,“六爷那边的人说,六爷如今宠他宫里的一个太监,许多事都交给那个太监去办,外人根本窥视不到。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太监经常往来于六爷和十二爷之间。”
朱允熥放下茶盏,“他们手下的护军呢?”
“一切如常,没有动作!”胡观正色道,“几位爷言语上不甚恭敬,但护军上半点没敢私募!”
“啧!”朱允熥撇嘴,这可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
藩王们光是耍嘴皮子了,那就没什么大意思。若是他们不大安分,护军上做了手脚,那将来就名正言顺的有的说喽!
旁边的胡观,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他都觉得心累。
不就是几个皇叔,您是皇上您随意摆布了就是。
实在不行等将来老爷子没了,暗中让人往他们几个王爷府里藏点龙袍玉玺吾的,就说他们有不臣之心他们要造反,谁敢不服?
“藩王那边继续盯着,外臣呢?”朱允熥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曹国公李景隆也给京师回信了!”说着,胡观上前一步,叩首道,“心中提及了那三十多万银子的事,臣愚钝,臣真是事先不知那是他曹国公家的产业,若不是这次偶然看到信......”
朱允熥一摆手,“行了!”说着,一笑,“你这驸马也忒憋屈,先是被人讹了三十多万,而后为了这钱又得去抵押借款。”说到此处,见胡观脸涨得满是血色,笑道,“不过,此举也足见你的实在还有本分!”
“臣不敢!”
“这钱,三年后毛骧不给你,朕给你,既不让你当赖账的也不让你欠李景隆的人情!”
“臣,叩谢皇上隆恩!”胡观赶紧大声道。
随后,轻轻嗓子继续开口,“曹国公在写给郡马爷的心中也格外慎重嘱咐,让郡马爷留心老爷子的身体,一旦有变随时快马通知......”
说来还真是巧合,李景隆身边那是滴水不漏,用的都是他的家生子,就是几代人都跟着他家的绝对自己人。而他儿子那边,凑巧有个郡主的陪嫁丫鬟是青眼线上的人。
又很凑巧,这封信就在郡主闺房的梳妆台上被看到。
若是换做李景隆,阅后即焚且没他的允许谁敢进他的房间?
“他.....”朱允熥再次皱眉。
怎么都选在这个时间点儿上,开始关心起老爷子的身体来了?
这无疑让朱允熥那根本就紧绷着的神经,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若是按照历史的轨迹,老爷子还真没多少好日子了!
就算是凑巧关心,也不可能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关心啊?
想到此处,朱允熥站起身看着窗外。
远处滚滚长江,风帆片片。
楼下鲜果摊位上,卖瓜的少女露出半截如藕一般的手臂。
一切都是春意盎然,又生机盎然。
但同时,这些鲜活的画卷背后,是飞快流速的时间。
“都继续盯着吧!”朱允熥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尤其是藩王之间的书信来往,他们说了什么要做什么都要清清楚楚。”
“遵旨!”胡观垂手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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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那边的狗肉切半斤来,皇爷爷爱吃!”
长街热闹的集市中,闲逛的朱允熥开口吩咐。
周围是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这原本是朱允熥最喜欢的环境。嘈杂热闹,烟火嬉笑.....
可现在,他心里却乱糟糟的,皱着眉仿佛有着很重的心事。
他想时光慢点走...
他想蝴蝶翅膀再动动,让老爷子....
他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老爷子其实好好的....
想的越多,头越乱。
“回宫!”不等切肉的回来,他就不耐烦的摆手。
这时,邓平忽然挤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颍国公回京了!”说着,凑到朱允熥的耳边,“五爷也回来了!”
第287
各位爷(2)五爷,就是周王朱橚。
颍国公,就是从高丽回来的傅让。
“人呢?”朱允熥问道。
“五爷暂安置在原先他在京城的王宅中!”邓平马上说道,“颍国公则是往宫里递了牌子等待觐见!”
朱允熥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先去看看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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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藩王在京师中都有自己的王宅,用作他们来京时居住所用。
其中属周王朱橚的宅子精美,但现在这座宅子.....
朱橚一身布衣,看着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汉子,站在院子当中,不住的看着曾属于他的一切。
而这座宅院的新主人,朱高炽则是有些惴惴不安的陪在一旁,脸上带着尴尬的干笑。
“五叔,这宅子不是侄儿....他是...皇上非要给侄儿。”朱高炽亲手奉茶,放在堆满鲜果的石桌上,“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哪有侄儿拒绝的份儿啊!这回您回来了,那....侄儿就找皇上说去,一切物归原主!”
朱橚的眼神有些混沌,看来是圈禁的日子,让他这个天之骄子受尽磨难。
他看看远处,那些一闪而过的莺莺燕燕,再看看熟悉却又陌生的雕梁画栋,继续沉默。
朱高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深深皱眉摆手。
然后上前两步,“五叔,这宅子里如今的侍女,都是侄儿后来添的,不是您原来的.....”
“有日子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朱橚端起茶盏,细细的品味,“也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鲜果了!”
说着,他拿起一粒樱桃,放在阳光下,细细的看着红彤彤的樱桃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您.....”朱高炽想说什么猛然顿住,紧接着不甘心的问道,“您虽是在凤阳,可谁还敢在饮食上克扣您?”
“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朱橚笑笑,把樱桃扔进嘴里,“坐吧,咱叔侄二人说说话!”说着,他先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屋脊,“你也不必惶恐,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什么都看得开!”
说着,又是苦涩一笑,“其实,这般田地也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得谁来?”
“您哪步田地我管不着,可是把您放在我家这.....”
朱高炽心中腹诽,突然得知周王朱橚暂时安置在他家中,对他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
这可是烫手山芋呀!更是.....
他娘的要知道当年,周王和他们家之间可是有许多秘密的!
一想到这,朱高炽浑身的肥肉都在乱颤,吓得。
“这次皇上下旨让我来京师,还不知是福是祸!”周王朱橚又叹息道,“哎,福祸都无所谓,还是那话,怪得谁来?”
朱高炽刚想说话,下一秒却赶紧行礼,“皇上驾到,臣未曾远迎,死罪!”
朱允熥带着几个人,好似自己家里一样,大喇喇的从外边进来。
他没看行礼的朱高炽,而是把目光落在朱橚身上。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藩王,如今看起来似乎壮志全无,眉宇之间满是凄苦。就像是民间,那些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同时又委屈求全的普通人一般。
“罪人朱橚,叩见皇上!”周王朱橚也俯身叩拜,话音发颤。
朱允熥大步从他身旁掠过,先看看桌上的各色鲜果点心,站在桌子旁,“怎么,在凤阳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饮食?”
闻言,朱高炽眼珠动动,嗖的一下闪到一边。
“你别走,在这听!”朱允熥余光瞥到,开口道。
顿时,朱高炽迈出的脚僵硬住,然后讪笑着原路返回。
朱橚倒是平静,苦笑道,“确实没有,一日两餐粗茶淡饭。曾有半月,未见一点荤腥!”说着,顿了顿,再次组织语言,“不过,罪人从未觉得是人故意克扣.....”
“你就是犯了天大的死罪,只要朕没下令,你就还是朕的叔叔,是皇爷爷的儿子,谁敢克扣你?”朱允熥冷笑,“那样的饮食,那样的起居,就是朕让人安排的!”
说着,陡然回身,看着朱橚的眼睛。
后者脸上一惊,赶紧低头。
“朕听闻,当年各叔王从十三岁开始,每年都要徒步从京师赶往凤阳。一路上只能吃带的干粮,穿粗制的草鞋。不但要风餐露宿,还要沿途寻访百姓,问询当年皇爷爷创业的旧故事,感知他老人家的艰难,明白我大明江山的得来不易!”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朕把你圈禁在凤阳的用意也是如此,忆苦思甜。你口中的粗茶淡饭,是皇爷爷当年求之不得的美味佳肴。你口中的寒酸起居,却是我朱家人往上八代人都未曾有过的广厦安居。”
朱橚哽咽道,“罪人罪孽深重,而皇上却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