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在李茂初的沉思中,傅让继续说道,“我听说汤二爷去了镇抚司....”“您要是觉得万岁爷是想让您,给大爷一个痛快,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李茂出沉吟道,“而且,学生觉得,私盐这事远远还没结束呢!”
傅让皱眉,“不是已定案了?”
“那为何不结案?”李茂初道,“为何一定要等到您回来才处置大爷?”说着,低声道,“等您看大爷最后一眼?晚生说句不当的话,您好像没那么大的面子吧?”
第290
可原?李茂初没说错,私盐的事远没有结束。
而且这事,已让朱允熥头疼许久。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尤其是他这样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连班长都没当过如何能统领整个帝国?
即便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可以统领且驾驭这个帝国,但如何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如何去掉他身上的顽疾不治之症呢?
就那私盐的事来说,表面上看是一群有眼通天的勋贵二代弄权不法,利用人脉上下勾连,损国而自肥。
那实际上呢?
首先,历朝历代这种事都屡见不鲜且屡禁不止,说到根子上就是人的问题。
如两淮的盐运使,胶东盐运使,各省的盐政官员等,他们的权利太大。大到一言九鼎,大到一人而决,而且大到几乎没有人监督。
那除了是人贪欲的问题,是不是也是制度的问题?
说到制度问题,然后又是老生常谈又陷入死循环说官员有难处,人情事故无法推脱等等等等一大堆让人无法辩驳的道理。
最关键的是,朱允熥就是这个制度的最高受益者,他要推翻它?
改革又谈何容易呢?太先进的制度,太激进的手段,太严苛的律法先不说适不适合这个时代。那么话又要车轱辘一样再次说回来,行使这些权利的,是不是还是人。
还是大明朝内部这些,圣人文章举人进士考上来的,拖家带口亲朋故旧的,这个关系那个人情的人!
那他娘的不管说得多好听,哪怕唱出花来,落实的时候,还不是一个鸟样?
有时候,朱允熥劝自己别在这个世上较真。
世界发展了几千年,也没能把权利和欲望完全分开,你算老几?
老爷子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把风气矫正过来,你有那个脾气吗?
可是他发现,若不在这种问题上较真,那么按照历史的惯性,这些制度还有这些人,依旧会是导致大明帝国灭亡,乃至华夏再次陷入每隔三百年就大乱的怪圈之中的导火索。
他有时候也会自己安慰自己,甚至自己欺骗自己。
人生不过几十年,几百年后你知道个球?骨头渣子都不知道烂哪去了!你管的了那么多吗?
你就做好当下,把当下做好不辜负天下百姓,你就合格了!
乍一听这话是不错,可细细品味,他妈的这不和管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一个味儿吗?
然后就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延伸,除了制度和人的问题,又是一个要从全局出发权衡利弊的问题。
这更他妈头疼!
大明越是繁荣发展,问题就会越来越多。甚至可以预见得到,发展的速度远比不上问题传染的速度。别说治了,就是抓就是防,都弄不过来。
那大明还要不要发展?譬如通商,譬如海关,譬如商税,譬如河道,盐铁矿山森林等这些油水厚的衙门,要不要做事?
然后他娘的这个问题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就算什么都不做,就让天下百姓安安心心的种地,老天爷给面子你们就吃饭,不给面子你们就饿死,就能治得了这些帝国的顽疾问题吗?
答案是,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
啥都不做,还是有问题!
而且问题比大明帝国繁荣时的问题还大,因为繁荣的帝国表象,还可以这遮掩这些问题。
不过大明朝任何一个官员,谁都知道。大明朝不可能不要繁荣,养兵的钱养活官员的钱,养活朱允熥这个皇帝的钱,从哪里来?
越是繁荣越是稳定,即便有问题也是稳定。
繁荣的最终目的,也是让百姓收益。
不能因噎废食!
但同时,作为皇帝。这些复杂到在脑子里好像静脉曲张一样纠结在一起的事,别人可以不考虑,他不能不考虑。
别人可以管他百年之后呢,我先把这几十年风流快活了再说,而朱允熥却不能这么想。
所以,要推动变革。
不敢说改革,是润物细无声的变革。
有人说温水煮青蛙,那是谬论,青蛙有腿会蹦跶,它不会说话可不傻!
那怎么变呢?
朱允熥依旧头疼无比。
说到这里肯定有俊俏无比十八厘米不知疲惫永远二十岁的后生要说了,没想好你说个求毛?
不是没想好,而是真要慎重。
就好比私盐来说,说到私盐就要说到大明的财政,因为盐就是财政最重要的来源。
现在大明开国三十余年,天下太平且人口尚未滋生,土地清明的情况下,盐税可以把持在皇帝手里。但不用多,再过五十年,皇帝就掐不住了,因为国家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别说大明朝,清朝那么乾纲独断的皇帝们,也没敢把盐税看成自己的钱袋子。话说回来了,他们有内务府,内务府管着京城各个城门的进城税呢,皇上自己有的是钱。
减轻国家队盐铁这种垄断专卖从百姓身上刮油水的税收,就要推动其其他的税收。
推动其他税收,又会使得官员手里的权利过大,然后各种问题层次不穷........
就私盐来说,目前看来比较好的办法,就是交给户部。
文官们的特性是这样的,你油水大不让我分杯羹,那我就盯死你!除非你一直清廉如水,不然你早晚要和光同尘。
交给户部就等于各地盐场的头上多了许多指手画脚的婆婆,那样一来他的顾虑就多了,权利就被限制了。
但是,但是话在他妈的说他妈的一个他妈的回来。
这么干能做好事吗?
现在地方盐运使的权利是大,可账目还算清楚,每年盐的产量稳定,可以给内库和户部提供可靠稳定的财源。
一旦交给户部了,以前是做事吃饭,现在不做事也能吃饭,谁还做事?
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然后这些人再上下串联,大家想办法把各地的盐场挖空了,受损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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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中,朱允熥有些呆呆的坐在罗汉床上,低头沉思。
眉头紧紧的蹙着,成川字型。比A杯故意挤出来的沟还深,就好像D沟的浑然天成。
“想不通啊!”他心中长叹一声,使劲儿的揉揉眼睛,直到双眼通红,才放下手。
人!制度!
权利!欲望!
在如今大明朝制度中的人,有了权利就会有欲望!
还是大明朝的制度,让人控制住了自己的权利和欲望呢?
怪不得人家都说,哲学的东西一定要看,无论是从商还是从Z都有帮助。
这些辩证的问题,还有逻辑性的问题,真是困扰人!
此时朱允熥忽然很羡慕老爷子。
哎,咱也不多想,咱就磨刀!
你贪咱就砍,你看咱刀快不快就完了。
你贪咱就杀,带上你全家。
贪污一时爽,事后乱葬岗。
剁你脑袋卖你妻,杀你儿子扒你皮。
让你闺女进教坊,祖宗八辈刷绿漆。
同时,朱允熥绝对他对历史上那些不作为的,不愿意作为,宁愿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昏君们,似乎有了些同情。
于是他提起笔,在纸上写道,“昏君,昏有可原!”
第291第一次交锋轰隆!
天边一声闷雷。
压抑的黑夜似乎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什么变化。
“蔫儿屁!”
镇抚司公事房中,何广义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云微微冷笑。
“都堂把闷雷比作蔫儿屁,倒是贴切!”
何广义身后,摆着一张餐桌,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酒菜,还坐着一个细长脸略微有些眯眼的年轻人。
这人,正是刚刚到任的南镇抚司同知事,郭官僧郭小四。
“哈哈!老四你看!”何广义的话带着几分熟络,“这老天爷他压根就没雨,可是却打了两声闷雷,不是蔫儿屁是什么?”
说着,回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酒壶缓缓倒酒。
郭官僧也看向天边,是的,云很低夜很暗。那乍现的雷声一闪而过,只是给黑夜增添了点声响,而雨却压根没有落下来的打算。
“老天爷天威难测!”何广义又笑道,“你盼他下,他偏不下,你不盼他下,他下起来没完!”
郭官僧轻轻撇嘴,这话好像是话里有话。
老天爷可以比作皇上,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锦衣卫副职,就是蔫儿屁?
随即,他看看何广义,心中暗道,“你这官油子!”
他刚进门,何广义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官场不成文的规定,你既是人家的下属,就得忍着。
何广义对上郭官僧的目光,依旧是笑,“今儿你有口福,这是泸州的老酒,市面上可不见。”说着,又道,“回头喝着不错,给你提几斤,拿回去给老侯爷.....”
说着,何广义一拍脑门,懊恼道,“你看我,老侯爷如今在淮北督办军务呢!”
郭官僧则是一笑,“您叫下官小四即可!”
“老四和小四有什么区别?”何广义不解。
“下官是小四!”郭管僧又是一笑,然后忽然伸手,挡住即将倒满的酒杯,“都堂,下官不饮酒!”
何广义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马上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在他看来,这是对方对他刚才那个下马威的回应。
“下官真是从不饮酒!”郭官僧又道。
我是你的下属,但我也不是事事都听你的!
“你看,我都倒上了!”何广义放下酒壶笑道,“你不喝酒怎么刚才不说?”
“您刚才也没问!”郭官僧始终带笑,“再说,您也没给下官机会说!”
“这么说,还怪我!”
“岂敢岂敢!”郭官僧笑道,“是下官的错!”说着,看了那杯酒半晌,“下官虽从不喝酒,但今日既然都堂大人给下官满上了,那下官就破例一回。”
说着,举杯抬头,亮出杯底一饮而尽。
郭官僧吐出一口酒气,笑道,“多谢都堂大人的酒!”
何广义的神色,变色更加和蔼起来。
但心中则是亮出刀锋!
郭官僧在用举动告诉他,我郭小四从来都是吃敬酒的,你敬我我就吃,但吃完这杯你想灌我罚酒,没门儿!
“你这可不像从来都不喝酒的!”何广义小小的品了口酒,夹起一筷子藕夹,放进嘴里品尝。
“下官以前是喝的,无酒不换!”郭官僧说道,“但又一次,喝多了误事,所以就给戒了!”
“哦?”何广义颇为意外,“误了什么事儿?”
“不能说!”郭管僧低头,转动着右手小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若是那次不误事,现在下官也绝不会穿这身衣服,而是在.....军中!”
“给你能耐的!多少人想穿着衣服还穿不着呢!看你死去老子的面,当初太上皇给你一个世袭指挥使的爵位,你还不在乎?”
何广义心中暗骂,嘴上道,“也对!哎,勋贵人家的子弟,都认为军中才是正途。说到底,锦衣卫这所庙还是太小了!”
“下官倒不是那个意思!”郭官僧继续笑道,“无论什么差事都是给皇上效忠给咱们大明朝出力,下官身受国恩自然不敢怠慢。只不过,相比于军中的痛快,锦衣卫有些太琐碎了!”
说着,他看看何广义,微笑道,“下官最不耐烦的就是整日抓人审人查事儿,心累!”
吱嘎吱嘎,夹着肉馅炸过的耦合,被何广义咬的格外响。
“哎,说起来下官很是忐忑!”
郭官僧一边说,一边拿起公筷,又给何广义夹了一个耦合,放在他面前纯白的餐盘小碟中。
“南镇抚不同于北镇抚,是对内的!”
郭官僧把公筷,架在长条的筷枕上。
他的手很细长,动作很轻柔,这一套动作直接显示出他受过很好的教养,在礼仪方面无可挑剔。
“对外,下官自有一套办法。可是对内?”
郭管僧余光瞥见,何广义的碟子边,桌子上有些油渍,便拿起帕子,小心的擦拭。
“下官实在是没有头绪,再说下官还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都堂,说句不好听的,本来兄弟们就烦这南衙。偏偏我又身兼数职,这往后,公务要如何开展啊?”
“况且!”
用过的帕子,被郭官僧仔细的叠好,用碟子压住,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既然万岁爷点了下官任职南衙,肯定是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您心里想必能想明白!”
“还是那句话,无论下官是什么职位,都要给皇上分忧。那下官既然执掌南衙,总要找出那让万岁爷心忧之人。”
“如何找不难,下官觉得最难的,是都堂您!”
何广义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哦,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你办你的差,跟我有什么相干?”说着,笑笑,“那不成,你查我?哈哈哈哈!
”
“哈哈哈!”郭官僧也跟着大笑,前仰后合。
好半天,笑声停住。
“下官是说,您最好给下官明示,应该查谁.....!”郭官僧看着何广义的眼睛。
他的眼神,让何广义心中一凌。
因为曾几何时,他自己眼神中闪烁的,也是这种为了证明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眼神。
“你这话错了!”何广义正色道,“南镇抚查的是自己人,若都没事用怕查吗?若有事,遮掩得住吗?”说着一笑,“而且,你不知说错话了,还说了没过脑子的话!”
“什么叫本都明示?你的意思,本都知道谁有毛病?还是说,一直以来是本都包庇了谁纵容了谁.....?
“下官不敢!”
“还有!”何广义陡然高声,“什么叫应该查谁?你觉得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谁应该谁不应该?你的意思,本都让你抓大放小?”
“你的意思,本都对于谁让万岁爷忧心一清二楚,却无动于衷。那按你的意思,应该先查本都啊!”
“下官不敢!”
“你不是不敢!”何广义喝口酒,“你是觉得,本都会拦着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