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不然,以后你们连黑面条都吃不上!”第298
父子(5)“咱还能活多少天呀?有数的,就是等着呢!”
老爷子看着绿油油的田地,感叹道,“咱活着你们都好,咱死了你们....你们心里说咱偏心,可不管咋说你们都是咱的儿子,咱怎么也不能不管你们!”
“可是等咱没了之后,熥儿不是你们的大哥,不是咱的标儿,他不会让着你们,更不会宽容你们。标儿恼了,无非是巴掌撇子让你们疼。可是咱大孙恼了.....”
说着,老爷子忽然回头,看着朱橚,正色道,“皇帝的杀心其实比咱重!咱一辈子杀的多是外人,可他的心里没这个区别。”
朱橚愣愣的跪在原地,好似没魂了一般。
“你是不是在想!”老爷子慢慢上前,俯身看着朱橚,“你是不是在想,既然咱早就知道熥哥儿的脾性是这样,早知道他看你们这些叔王不顺眼,为何还要把这江山给他?”
朱橚的眼中,迷茫的神色里泛出一丝清明的光亮。
老爷子这句话,说对了,也说到了他们心里。
其实他们这些叔王之所以不太服气这个新皇帝,暗中搞些小动作,幻想着把这个新皇帝搞下去。除了不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朱允熥这个皇帝,对他们这些叔叔也从来没有尊重过。
“因为咱死之后,大明江山需要这样一位皇帝!”老爷子开口道,“帝王无情如咱,杀人成性寡恩刻薄被人称为暴君,且咱只对外,对内则偏袒庇护。”
“咱刻薄对待天下人,唯独对你们这些子孙,好到不能再好。咱一边说着天下百姓为重,一边让你们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榨取民脂民膏。长此以往,非江山之福,更非百姓之幸。”
“而咱大孙,刻薄对尔等叔王,宽厚对天下臣民,才是江山长久之道,才是社稷万年之基!”
说着,老爷子直起腰来,“你们之中,咱选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让江山越来越乱。让这大明早晚步了大元的后尘,人神共愤。”
“咱这辈子,有两件事始终没搞明白,国和家!而咱大孙分得清,国就是国,家就是家。国在家前,而非家在国上!”
朱橚无声叩首,低声哭道,“父皇,儿臣....儿臣.....”
他现在是惶恐至极,甚至老爷子的话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哪怕圈禁在凤阳的时候,都未曾如此恐惧过。
所以他现在的落泪,是真心所致,而非早些时候那样佯装。
“儿臣如今戴罪之身,王爵没了,什么都没了,还想让儿臣....”朱橚断断续续的说道,“儿臣已知错了,还要儿臣如何?”
“你呀!嗨!”老爷子叹口气,“要么咱咋说你从小就是小聪明呢!你好好想想,咱为啥把你从凤阳弄到京师来,为啥把你放在咱身边,为啥跟你说这些话?”
老爷子问道,“你来几天了?”
“三....三天!”朱橚擦着眼泪,袖子一片湿冷。
“三天!”老爷子笑了笑,“三天之中你可曾说要去觐见皇帝?可曾上请罪奏章?”
“儿臣......”
“有些事,错的是你。不是你说过去就过去的,而是人家说过去,才能翻篇儿!你都这个岁数了,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吗?”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哦,错的是你,还要人家哄着你,你是皇帝他是皇帝?”
“儿臣这就.....”朱橚说着,猛的看向朴不成,“劳烦公公传话,我...我想觐见皇上!”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榆木疙瘩,他娘的随了谁?”老爷子哭笑不得的骂道,“你要见皇帝,跟他这个阉货说什么。大张旗鼓的把奏章递给宗正府,不就完了吗?你是没了王爵,你可还是宗室啊?”
“再说了,你认错不得有个认错的态度吗?啊,你偷偷摸摸的,还想着不让别人知道,还想着让人家宽恕你,想什么呢?”
“你得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你在跟皇帝认错!”
“那.....”朱橚一脸泪,低头,“那.....”
“咋,怕丢人啊?”老爷子瞪眼,“咱地个乖乖,亲娘哩!啥叫当婊子立牌坊,你这就是。”说着,左右踅摸,“他娘的,老子.....”
“皇爷皇爷!”朴不成赶紧上前拉着,顺便用身子挡住墙角。
墙角立着锄头和四五叉,还有扁担。
随便一样,都能让朱橚没了半条命。
“知道咱为啥跟你说这么多不?”老爷子指着儿子,“咱这些儿子当中,就属你最笨!你不但笨,还蠢,蠢笨也就算了还自命不凡,还觉得自己不错!”
“他娘的,你跟皇帝认错,当臣子的跟皇帝认错,哪来的丢人一说?你是咱的儿子,除了皇帝和咱,谁敢对你如何?”老爷子几乎是咆哮着,“你这股拿不起来放不下的劲儿到底随了谁呢?”
“你看你四哥,他比你刚强吧?”老爷子低身质问,“认输服软跪下磕头,每个月雷打不动两封问安的奏章,他都不怕丢人,你怕?”
“是是是,儿子愚钝,父皇息怒!”朱橚完全没了主意,心里慌乱如麻。
“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老爷子又是长叹,“你也得为你的儿子孙子想想,你的富贵是你爹给的,他们的富贵该是你给的。咱给了你大好前程,你自己折腾没了,将来你能给你的儿孙留下啥?”
“世上当爹的,哪怕有万般好,可只要死了没给儿子留下东西,就是一万个不好啊!”
朱橚连连叩首,“儿子这就去写奏章,见了皇上之后,儿臣磕头认错。”说着,抬头,“那儿子的爵位....?”
“他是皇帝,不是你爹!”老爷子白了朱橚一眼,“能不记你的仇你就烧高香去吧,还想着继续回去当你的周王?”
说着,老爷子再次坐下,摆摆手,朴不成也远远的退开,亭子当中就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现在,你跟咱好好说说,坦白的说其他事!”老爷子质问道。
朱橚心中又是一慌,“儿子没有别的.....”
“咱再问你一遍!”老爷子眼帘低垂,“就你和老六老七他们私下里那些事,你狗日的别跟咱打马虎眼!”
~~
“哈啊...”
哈欠只打了一半,六斤赶紧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揉揉鼻子,目光看向罗汉床那边。
“咯咯咯!”
靠窗的罗汉床正是暖阁中光线最好的位置,他的父皇盘腿坐在床上,笑呵呵的看着在他御案上胡闹的丫丫。
那小丫头撅着屁股,手里抓着皇帝的朱笔,在桌子上乱画,嘴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幕,让六斤撇嘴。
也就是丫丫,父皇唯一的公主才有这份待遇。换成他们兄弟几个,敢爬到御案上,早就屁股开花了。
“慢点慢点!”朱允熥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小闺女,伸手扶着她的小脚丫,生怕她掉下去。
儿子像娘,闺女像爹。
朱允熥怎么看,自己的闺女都跟他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随了他的英俊,就是漂亮!
“父皇....”
丫丫嘴里含糊不清,“吃.....”
“点心点心!”朱允熥对外吩咐道。
王八耻嗖嗖的,跟飞起来的哈巴狗似的,窜到外边端了点心进来,点头哈腰的放在桌上。
“偏心!”这一幕,让旁边站着的六斤又是心中腹诽,同时眼睛落在那些精美的点心上,再也挪不开了。
甚至,暗暗的留下口水。
“好饿啊!”
“站好喽!我让你转头了吗?”朱允熥喝道。
六斤一个哆嗦,赶紧扭头看着墙上。
第299
父子(6)六斤眼前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字。
已故大学士刘三吾的手书,六斤还小看不出书法的好坏,这么一篇字拿到外面,价值千金。
但和书法本身的价值相比,书法的内容堪比泰山之重。
“汝等生于富贵,长自深宫,夫帝子亲王,先须克己。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
《诫皇属》,唐太宗著。
之所以体罚六斤让他在乾清宫反复看着这幅字画,是因为今日朝会上,他这个太子很是不庄重。
当臣子禀告淮北水患好转,已经划好修路的路线,开始动工的事时。六斤这个太子,竟然靠着御阶下鎏金的铜鹤睡着了!
若是在后世,这不算个事。
孩子么,苛责他做什么!
可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不同的道德准则,尤其是出身帝王之家,身负重担之下,不严苛对他,不单是害了他,更是害了整个天下。
况且他和普通孩子身上所背负的,绝不相同。
“那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朱允熥冷着脸说道。
“回父皇,唐太宗告诫儿子们,你们生长在深宫之中,享受着荣华富贵天下万民的供养,必须要严格要求自己。穿衣服时,要想到妇人养蚕的辛苦。吃饭时,要想到农夫的艰辛!”六斤大声说道。
朱允熥瞅瞅他,“唐太宗为何要对他的儿子们说这些话?”
“唐太宗是在告诫他的儿子们,要心忧百姓怜悯天下!”六斤大声说道,“不能骄奢淫逸贪图享受,更不能高高在上不顾百姓死活!”
“嗯!”朱允熥点点头,略微满意的说道,“难得你有这个体会!”
“回父皇!”六斤扭头,“这诫皇属一篇,学士们讲过!学士们还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当以民为先,君王当知百姓艰难,怀柔宽厚治理天下!”
朱允熥又满意的点点头,“除了怀柔宽厚呢?”
“还有公正公平!”六斤毫不犹豫张口道,“就好像老祖说过,君王是要给天下百姓做主的!”
“臭小子倒是聪明,随我!”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脸上依旧板着,“嗯,还成,算你记性好!”说着,皱眉道,“学东西要知其意,不能只知道皮毛,更不能耍小聪明,礼仪上更是马虎不得。今日的事,姑且先饶了你!”
“儿臣谢父皇!”
“过来吧,吃些点心!”
朱允熥话音落下,六斤嗖的跑到桌边,拿起一块点心,“父皇您先吃!”
“你吃吧!”朱允熥脸色柔和许多,“别吃太甜......”
话音未落,六斤张开小嘴,一快栗子糕已直接塞了进去。
养儿子,要严格。
这是朱允熥自己总结出的经验,上一世,他小时候只要是犯错了,他老子定然是七匹狼好话套餐一顿。用他老子的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棍棒之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
成不了材没啥,但必须要做个好人!
就这时,王八耻在外边禀告,“皇上,解学士来了!”
“进!”
~~
解缙进了暖阁,“臣解缙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叩见长公主殿下!”
朱允熥没说话,看向六斤。
后者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解学士平身!”说着,挥着小手道,“来人,给解学士赐座!”
“臣谢太子殿下!”解缙嘴上道谢,却没起身。
朱允熥道,“平身,座!”
“谢皇上!”
六斤又拿起一块点心,小眼睛转转,“那个....解学士来一块?挺甜的!”
“这......”解缙一愣,身子僵了。
朱允熥哭笑不得,板着脸训斥,“不许打岔!”
说着,看向解缙,“爱卿何事?”
“曹国公还有国舅爷的奏折到了!”解缙双手奉上奏折。
朱允熥看解缙似乎欲言又止,没有看那两封奏折,问道,“还有何事?”
“嗯...”解缙顿了顿,“徐州有士绅,把钦差安抚使辛大人给告了!”
“啊?”
朱允熥微微诧异,辛彦德是全权负责淮北赈灾还有以工代赈修建官道的钦差,谁告他?而且还能直达中枢,哪个士绅有这么大的能量?
“告状的是原刑部侍郎侍郎曾炳,其人于洪武十八年因疾告老还乡!”解缙低声道,“他是洪武四年的进士,乃是徐州士林的翘楚,在当地颇有威望!”
洪武四年的进士,那就是大明朝第一次举行科举时的进士。
朝堂上凤毛麟角一般的人物,在民间有着举足轻重,乃至官府都要仰仗的社会地位。
朱允熥换了个姿势坐着,微微后仰,抬头道,“他告辛彦德什么?”
“强占民田,殴伤人命!”解缙低声道,“缘由,出在修路一事上!”
~~
中枢设定好的,以工代赈修筑官道的路线,起点是徐州古道。
因为调集的民夫太多,所以两头开始分别修筑。
在划定徐州官道的路线时,恰好有段路占了百姓的民田。
说起来也不是占,这原本就是荒废的古道,属于百姓私自开垦的田地。但大明朝的规矩历来如此,鼓励百姓开荒,人家百姓开荒了种地了,官府不但不能追究,还要给与奖励和地契,成为百姓的私产。
朝廷修路要占地,百姓不乐意。
官府说给补偿,百姓也不乐意。
这里,首先要搞明白百姓这个词的意义。
若这片地的主人是商人,是匠人,是其他行业的,官府管你那么多,直接锁拿问话就是。
但这是有田有产有家的农民,那就是士农工商之中的农。
再说老爷子的大诰还在,哪个当官的敢随意欺压百姓?
可是他油盐不进,就是不肯给官府修路,那户人家几兄弟就躺在田里,想占我家的地,从我们身体上压过去。
你们压你们的!我死我们的!然后咱们京城,大明朝金銮殿上见!
工期如火不能耽搁,为了这几乎人家耽误的不只是工期,每多耽搁一天,那数万民夫的口粮就是个天文数字。
所以,有人出了下策。
夜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伙人直接冲到那几户农人的家里,把人家男女老少绑了起来,殷勤的帮着他们搬家,顺手把他们家变成一片废墟。
这些人家呼天强地毫无办法,想着来京城告状可自己还被人看着呢,哪都动不了。
而那位告老还乡的曾侍郎听说此事,正义感爆棚,先去知府衙门大骂一通,而后去钦差行辕求见却吃了闭门羹。
一怒之下,直接上书中枢,把辛彦德给告了。
他告状的逻辑很简单,我也不管你这个钦差知道不知道这事,反正你脱不了干系,我就告你!
没逻辑倒是很有效,直达天听!
听完解缙的讲述,朱允熥深深皱眉。
“徐州府给的安置方案是什么?”
解缙回道,“原本的意思是按照市价的两倍,购买他们的田产。但那些百姓们.......”
“要的多了?”朱允熥问道。
“据说是要一赔十!”解缙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狮子大张口!”
说着,又低声道,“在臣看来,要修的官道不是一两百里,而是纵贯南北。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若是人人都狮子大开口的话.....?”
朱允熥一笑,“倘若那地是你家的呢?”说着,他看看外边,“传工部练子宁,朱高煦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