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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

    “但是,你们谁敢僭越一步,死!”

    天地之间,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雪飘落的声音!

    ~~

    “呵!”

    角楼上,朱允熥见此一幕,微微冷笑。

    “皇上,您不能太.....意气用事了!”

    皇帝太年轻气盛了,太孟浪了。

    张紞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能僵着来呀!臣看,不如让他们选几个领头的,您.....”

    “领头的不用他们选,朕知道是谁!也饶不了他们!”朱允熥猛的打断张紞,说出的话让后者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张部堂所言极是!”吏部尚书侯庸开口道,“其实这事,完全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哦?”朱允熥看看他,“你这是话里有话?”

    “新政,臣是赞同的!”侯庸说道,“但这事最大的根由,是办事的人操之过急了!”说着,叹口气,“倒也不是所有的官员们都不明白皇上的苦心,而是办事的人突然如此行事,让本就不明白的人,也满心怒意!”

    “人都是盲从的,所以场面才越来越大。要臣说,当务之急皇上只需下旨,处置办事的人,未尝不能平息风波!”

    “呵!”朱允熥心中一笑。

    侯庸的话有道理,这时候把李至刚推出来重重责罚,应该可以暂时的平息众怒。

    但是.....但是.....

    作为帝王,朱允熥敏感的觉察出侯庸话中的其他意味。

    什么是杀人不用刀,这就是了!

    关键时刻,把罪名不留痕迹的扣过去,这手顺水推舟加上落井下石,委实玩得漂亮。

    而且还玩得让人挑不出话来!

    “李至刚是急了些,但他是给朝廷办事!”朱允熥正色道,“他虽急但没错!不能因为太多人反对,就处置他!若是那样的话,日后你们办差,因为有人反对,朕就要处置你们吗?”

    说着,他不再理会其他人,而是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王八耻!”

    “奴婢在!”

    “今儿天冷,给朕加一道菠菜羊肉粉丝锅子!”

    “遵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连推带打(1)乾清宫暖阁里的罗汉床上摆着一方小矮桌儿,上边夹着个精巧的小碳炉。

    炉子里咕噜咕噜的翻开,碧绿的菠菜,晶莹的粉丝还有微泛红润的羊肉片在滚烫的汁水中微微颤抖,让人食欲大开。

    桌上除了这道锅子,还有一品油焖冬笋色泽鲜亮,一份炸藕盒飘散焦香,主食是一份银丝小花卷。破天荒的,还放着一壶温着的酒。

    诸南书房大臣都是忧心忡忡,午门外闹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还有心情吃喝?

    不寻常呀!

    反常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眼前这位皇上虽不如太祖高皇帝那般脾气暴烈,但也压根就不是什么宽容雅量的主儿。

    “皇上,菜都齐了,您用膳吧!”

    王八耻把一个青花缠枝压手杯放在朱允熥的手边,轻声说道。

    “嗯!”朱允熥娴熟的拿起酒壶,扥了下上面的水滴,瞄了眼殿中的群臣们,“他们的呢?”

    “奴婢这就让人给诸位大人们预备!”王八耻弯腰道。

    作为乾清宫大总管,王八耻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皇帝从午门那边过来的时候没有撵人走,他就让御膳房预备这些大臣们的膳食了。

    走到殿外微微摆手,一群宫人就端着各色饮食还有餐桌进来,一一放在每个大臣面前。

    朱允熥拿起筷子,笑了下,“天大的事也要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

    说着,似乎好像很饿了一般,把一个银丝花卷浸泡在汤锅之中,沾了汤汁一口咬去半个。

    谁有心思吃呀?

    见皇帝拿起筷子,诸位大臣也不得已浅尝辄止的做着样子,很是有些食不知味。

    “皇上!”张紞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嚼的什么东西,囫囵的吞下去之后,开口道,“百官跪在午门外,还是要谨慎处理呀!不然,耽误了政务...眼下又快要年关了!”

    “耽误不了!”朱允熥喝口酒,口有些大,一口下去了半杯,努力的压着肚中翻滚的酒气,笑道,“他们跪他们的,该干的活也必须干!”说着,抬头看看辛彦德,“辛爱卿!”

    辛彦德正跟自己面前盘子中一份腌苦瓜较劲,闻言赶紧起身,“臣在!”

    “传旨给各部各衙门!”朱允熥低着头吃菜,边吃边道,“凡事各部各衙门有主办官员在午门外跪着的,应其该做的差事公文,一并送到午门外。”说着,哼了一声,“让他们一边跪,一边办差!他们不是自诩忠义正气吗?朝廷的政务,看他们谁敢敷衍!”

    顿时,诸位大臣们面露苦笑。

    皇帝这是跟这些人较上劲了!

    也有人心中猛的想到,当初洪武朝杀文官最厉害那几年,因为获罪的官员太多,怕耽误政务,就让那些获罪之人一边带着枷锁一边办公。

    “皇上!”张紞叹口气,看看身边的同僚们,苦口婆心,“臣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是....这么下去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在南书房诸位大臣之中,他资历最老年龄最长,所以有些话只能他先开口劝解皇帝。对于那些闹事的官员,他也深恶痛绝,但是年长之人总想着朝局稳妥,不能太过激进。

    “那你跟朕说,怎么解决?”朱允熥停筷,“非要朕罢免了李至刚,然后说些违心话来安抚他们吗?”

    “臣不是那个意思!”张紞低头道。

    “既然你不是那个意思,就照朕的意思来!”朱允熥又冷笑道,“呵呵!只怕他们这会心中在骂朕!”

    这话,顿时让群臣一阵毛骨悚然。

    就听朱允熥继续道,“骂朕是昏君!哈哈,今儿这昏君朕还就当定了!朕就当昏君了,怎么了?哦,朕当了昏君,大明朝就要亡国了吗?”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不屑,口吻越发的不善,“读书人的风骨,文官的操守!哈哈,还真是煌煌大义呀!”

    “朕若真是个昏君,这时候他们都已经人头落地了!朕若朕是昏君,他们也不敢几百人跪这跟着玩这手逼宫!你们劝朕,让朕好言安抚,让朕让步!”

    “你们怎么不去跟那些跪着的人说,如此行径岂是臣子之道?劝诫的方式有几百种,为何偏选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

    “臣等有罪!”

    朱允熥这话,让全体大臣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

    “行了!吃饭!”朱允熥冷冷的摆手,又冷笑道,“辛爱卿!”

    “臣在!”

    “你算是朕的起居官!”朱允熥夹了一筷子羊肉和粉丝,吐露进嘴里,大口嚼着,“今日的事,如实写进朕的起居注里!让后世子孙好好看看!”

    “臣....”辛彦德无奈,“遵旨!”

    “哎!”张紞闭上眼,心中长叹。

    此刻他忽然有些想念一个人,那就是正在缅地主持藩王册封的王大臣朱高炽。

    “若是他在这,还能劝劝皇帝!”张紞心中想着,突然猛的警觉,苦笑起来,“不,应该是皇上早就料到了群臣的反应,所以选择提前把朱高炽送到缅地,让他躲过这场纷争!”

    百官们闹,闹的是皇帝,但闹的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身在中枢的南书房大臣呢!百官们在皇帝那占不到便宜,那接下来矛头绝对会对准诸位南书房大臣。

    因为百官们一旦闹不下去了,就要转移矛盾。

    张紞心中叫苦,目光微转,他旁边的徐辉祖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口的吃着盘中的饭菜。

    他又猛的想到刚才在午门前维持秩序,且和百官跟学子发生冲突的曹国公李景隆。

    “那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刚才不往皇帝身边凑,却冲到午门外跟那些人对峙还有失身份的破口大骂。显然,已是表明了态度,更是绝了百官日后跟他磨叽开口的后路!”

    正想着,殿门外响起声音。

    “皇上,曹国公来了!”王八耻在门口道。

    “嗯,让他进来!”朱允熥低头道,“准备热食给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满身狼狈官帽上还沾着雪水,鲜艳的麒麟服满是污垢的李景隆,大步从外边进来。

    “臣...叩见皇上!”

    进殿之后,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李景隆大礼叩拜。

    朱允熥眯眼道,“不是大朝会,行大礼干嘛?”

    “臣....”李景隆抬头,看着朱允熥,“臣无能没挡住他们,让皇上您受委屈了!”

    “还得是老李呀!”群臣之中,一直默不作声的解缙暗中拍大腿,心道,“所有人都在劝皇上以和为贵,让皇上隐忍,可谁看到这事皇上受了多大的气?百官们这么做,他妈的这不是欺负人吗?欺负咱们皇上吗?”

    果然,朱允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拦不住就别拦,朕都没让人拦。”说着,叹口气,“他们连朕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你面子?”随即,又扫了李景隆两眼,“脸上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章

    连推带打(2)李景隆脸上青的紫的一片,还有几道好似被指甲抓出来的挠痕。

    “雪天地滑,臣不小心摔的!”李景隆忙道。

    朱允熥狐疑道,“真的?”说着,冷笑道,“朕可是在午门上看的清清楚楚,你让一群人给围住了!”

    “臣不敢欺瞒皇上,确实是地滑臣自己摔的!”李景隆大声道,“您也知道,臣这腿脚还没好利索。”

    “漂亮!”解缙心中满是赞赏,“什么是忠心耿耿,这他妈就是忠心耿耿呀!若老李说他是让人打的,那就是火上浇油!皇上处置不处置那些打他的人?不处置国法何在?处置了那些人说不定又要闹更大的幺蛾子!老李怕皇上难做,咬死了自己摔的!太他妈善解人意了!”

    “哎!”就听朱允熥叹口气,“起来,坐朕跟前来!”

    说着,竟然亲手拿起一个碗,从锅子中盛了一碗热汤,递过去,“朕吃过的,你别嫌弃。天冷,你在外头半天了,暖暖身子!”

    “皇上!”李景隆双手捧着,浑身战栗,哽咽道,“臣没用,让您受委屈了!”说着,眼泪噗噗的掉下,“臣没用,不能帮您分忧啊!”

    “人生在世,谁能不受委屈呢?”朱允熥淡淡一笑,“喝吧!好好的,不许哭!”

    “嗯!”李景隆哽咽的应了,端起碗咕噜咕噜。

    “小心烫呀!”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放下碗,再次双手捧着,恭敬的放在桌上,“皇上,臣刚才...刚才僭越做了一件没请旨的事!”

    “你做了什么?”朱允熥挑了一筷子粉丝。

    这时候的粉丝,几乎快要化了,黏糊糊的满是滋味入口即化。

    “臣见给那些跪着的百官们,只准备了热茶。所以私下告知了光禄寺那边,给他们准备肉汤!”李景隆低声道,“毕竟天太冷了,跪着的人里许多都是头发都白了的老臣,万一伤了筋骨了不得。”

    “这哪是会做人呀?这是把人做明白了!”解缙又心中暗道,“等跪着的百官喝到肉汤,都以为是皇上给他们准备的。那是肉汤吗?那是君恩,那是君臣之间的缓冲,那是在告诉那些人,即便你们胡闹了,皇上心里也有你们!”

    “自作聪明,哼!”朱允熥冷哼,“罚俸一个月!”

    “臣领旨!”李景隆忙道。

    朱允熥瞥了一眼群臣,又看向李景隆,“你倒是滥好心!”

    “臣其实看他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些官儿委实不晓事!”品味一下皇帝的目光之后,李景隆开口道,“说他们不晓事都是夸他们,简直就是....没长脑子!”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官员还有翰林院的书呆子,国子监的学子们!”李景隆又道,“李至刚做的事还没定论呢,他们听了几句瞎话就不得了啦,就义愤填膺了,就要跟着人家闹事!”

    “闹事就罢了,还油盐不进比谁骂的声都大,他们以为自己是为国请命呢,殊不知是让人当了枪使!”

    说到此处,李景隆摇头,痛心疾首道,“这些人,就是平日读书读傻了,脑子里都一根筋,以为读了天书。哦,满天下就他们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读了几天书,心眼都读堵了,不会自己思考了!人云既云。以为自己一腔热血,其实就是脑袋一热不顾后果!”说着,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连最起码的臣子之道都抛之脑后,这大明朝是谁家的大明。这是皇上您的大明呀!国家养活他们,是让他们办事的,不是让他们闹事的!”

    “再说,他们懂个蛋呀!军国大事,皇上看的我大明万年之计,谋的是永世太平,他们看的就是眼前那么一丁点儿....”

    说着,猛的住嘴,“皇上恕罪,臣一时孟浪,在皇上面前失仪了!”

    “老李此言,当浮一大白!”

    解缙心中喝彩,也看向朱允熥,皇帝虽然低着头,可嘴角却上扬着。

    “什么是他的会办事?这就是会办事呀!”解缙心中暗道,“百官们既然闹了,事既然出了,就要处理。”

    “那怎么处理呢?真让皇上把这些人一股脑都杀了吗?且不说皇上愿意不愿意杀,单就说杀了他们之后的后果,那这暴君昏君的名头,不就在皇上脑袋上扣实了吗?”

    “老李一番话,直接把这事定性了。大部分人,是听信了谣言,盲从被蛊惑。首恶要抓要罚要治,其他人的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皇上要是真想不开,等事过了,单独的一个个追究过去,还不是任凭皇上揉搓?”

    “这么一来,皇上有了台阶了吧?”

    “这么一来,此事就没那么恶劣了吧?”

    “那些人再跪上个把时辰,估计脑子也冻清明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呀,大明是皇上的大明呀!”

    “想通了这些,那些盲从跟风的是不是就打退堂鼓了!是不是心里就开始提心吊胆了!”

    “读书人要面子,知道错了也不好意思说,为了面子宁可一条道走到黑!老李这番话,是让他们顺坡下驴。”

    “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他这是化解了一场大大的危机!”

    “老李呀老李!”解缙心中继续想道,“我若是有你三分之一,不,哪怕五分之一的本事,我他妈也不至于现在就是给太子爷教书法的呀!”

    “谣言可恨!”

    朱允熥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李至刚在扬州的事,或许是急了些,但中枢还没有定论,就风言风语故意歪曲。”说着,重重的放在茶盏,“到底是谁在蛊惑人心?”

    “新政是国政!”朱允熥又道,“是造福万民的德政,不是要针对某些人的恶政。百官们不懂,觉得好似有些偏颇,可以问嘛!可以在朝堂上提出来讨论吗?哦,屁大点事儿,就要闹成在午门外哭诉!”

    “朕实在是不知道该说这些人是傻,还是蠢。是耿直,还是猪油蒙了心!”

    “去查查,到底是谁捕风捉影故意歪曲朝政,以至于大明朝君臣不和!”

    “臣等遵旨!”话说到这个地步,殿中的群臣也都明白了。

    就这时,王八耻又出现在殿门口。

    “皇上,侍卫处来报。有位六十多岁的翰林院编修,冻得昏过去了!”

    “到底是真昏了还是假昏了?只听说过中暑昏过去的,冻死人的,没听说谁在冬天被冻昏过去的!”解缙暗中撇嘴,“六十多岁的老贼,已经成精了,这时见事不好想退路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让太医院去人,好生诊治!”

    李景隆想了想,开口道,“皇上,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呃.....万一,臣是说万一,真有个好歹的话.....措手不及呀!”说着,看看朱允熥的神色,“要不要通知其家人?让他的子侄儿孙来瞧瞧!”

    朱允熥想想,“嗯!你想的周到,就按你的意思!”

    “臣看不如这样,凡是上了年纪的,都通知其家属!”李景隆又道,“至于那些年轻的,身子骨好,想跪就继续跪着!”

    他的意思,朱允熥一听就懂。

    事儿应该就是这些上了年岁的人鼓动起来的,通知他们的家属儿孙,就等于告诉他们,你们不为自己想也为了家里人想想。

    而且一旦这些上了岁数的官员们以身体为理由撤了,那些跟着闹事的年轻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按理说,李景隆这话有道理。

    但朱允熥却不想便宜了那些人。

    “不用!”他开口道,“就在午门外设置医房,别让谁真冻坏了!但是,朕的午门不是他们想跪就可以跪,想走就可以走的。真有身子骨不行的,朕看了太医院的脉案,自会让他回家修养!”

    “可以让他们的儿孙过来看,甚至过来伺候,但有谁想鱼目混珠逃脱责罚,不行!”

    说到此处,朱允熥站起身。

    外边的雪,陡然更大了,白茫茫看不真切。

    他目光回转,落在架子上,自己刚穿过的那件短毛皮斗篷。

    “传旨,把这件斗篷以八百里加急,给李至刚送去!”朱允熥开口道,“既然已经急了,就不要慢吞吞的,长痛不如短痛!让他放开手脚,一切自有朕给他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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