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也许他不明白郭英的用意,但郭官僧却是懂的。老头子要分枝,把一个家族变成两个,是让这个家族更安全。而一旦自己将来有事,自己也不用怕被赶尽杀绝。
“老子护不了你们一辈子,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吧!虽然,你们不像老子似的,在死人堆里打滚,可是你们的路,也不好走!”郭英又道,“再记着,凡事莫要强求,不可出头,不思进取守着老子给你们留下的东西多日子,也是一种好事!”
“爹!”郭镇泣不成声。
“你狗儿的,曹!”郭英摸摸儿子的头,又看向郭官僧,“皇上怎么说?”
“皇上知道您病危,急得不行!”郭官僧哽咽道,“侄儿来之前,皇上说若您真不行了,该有的都会有,追封国公,配享太庙,入功臣庙....”
“皇上还让魏国公前来濠州,万一您.....他好主持后事....”
“皇上还让去高丽通知十五爷,也告知了二十四爷....”
辽王朱植,郢王朱栋,都是郭英的女婿。
“魏国公?”郭英微微皱眉,“他....一个小辈来料理的我后事,他娘的他又不是我儿子!”说着,笑骂道,“老子,到底还是没有曹傻子有福气!”
郭官僧和郭镇同时诧异的抬头。
就听郭英继续说道,“王弼,曹震,汤大嘴,张龙,老冯...他们那些狗日的死了,老子都去了!老子现在死了,却没有老兄弟过来.....”
说到此处,忽然又骂道,“他娘的,礼份子是白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双倍收回来!”
随后,郭英挣扎着靠着床头坐起身,再开口嘱咐,“我死之后,简葬!莫要弄什么金子银子随葬品,他娘的玩意以后让人给刨了,心疼!”
“更不要扯那些场面事,来奔丧的人好好招待,但也不要主动给人家送帖子!你俩要记住,老子死了之后,老子是老子,你们是你们!”
“尤其是你!”郭英又看看自己的儿子,“不许打着老子的旗号,跟人家攀交情,就关起门来过你的日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你平庸些也没事,只要资历到了,官位自动就会落在你脑袋上!”
“儿子记住了!”
“不要跟汤家.....”郭英忽然压低声音,“走的近!”
郭镇心里一颤,不敢抬头。
“也不要跟常家走得近!”郭英又嘱咐道,“皇上还年轻呢!你们不是老子,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这回,轮到郭官僧的心猛的一颤。
老头子看得真远,但若看得不远就不是郭英了!
“有不明白的事,学学人家二丫头李景隆!”郭英又道,“但也别跟他交心,要留一手!他那人只能有利益,不能有情谊....”
“儿子知道!”
“你.....”郭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猛的叹口气。
孩子大了,说了也是白说。
人这辈子,只有吃亏才能长记性。
人生的路,也终究是孩子们自己走。
而且,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
“行了,都滚吧!”郭英无力的摆摆手。
“爹.....”
“四叔!”
“滚,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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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镇和郭官僧就这么没撵了出去。
郭英靠着床头,外边风雨声宛若洪流。
或许是因为风从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桌上的烛火一跳一跳...
“这辈子应该是完了吧?”
郭英忽然觉得眼皮有些沉,“下辈子......”
想着,他嘴角挂上苦笑,“下辈子一定要托生好世道呀!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想着想着,他缓缓闭上眼。
其实很久之前,现在的郭家庄也叫郭家庄,那时的庄主是郭英的祖父。
日子本来还过得去,可老天就是看不得人间好。先是灾荒再是瘟疫然后是官府征粮,然后有人造反。
再然后郭家庄被官兵抢了,又被灾民给洗了.....再后来,他郭英兄弟就投了红巾军,跟了那个朱重八.....
然后就是这血雨腥风的一辈子...
他娘的杀人杀到手脚都麻了,心都坏了。
“滚,别过来!”
“不是老子要杀你,而是只有你死,老子才能活!”
“杀,老子把你们都杀了!”
“重八哥,咱们多暂才能不打仗....”
迷迷糊糊之间,许多旧事,许多旧人,许多场景纷沓而来,全是记忆的画面,却又格外清晰,就好像.....身在其中旧事重演。
第299章
圈套(1)武定侯郭英薨,追封营国公,谥威襄。
上谕:“武定侯郭英,濠州从太祖起兵,执掌中军宿卫。”
“武定侯一生大小五百余战,创七十余处。阵斩陈友谅大将陈同佥,北伐生擒蒙元罗梁王,鄱阳湖之战几乎身死,后仅率十余骑夜袭王保保中军大帐。”
“一生总斩首擒获敌贼一十七万。”
“太祖曰唐之尉迟敬德不过汝也。”
“特辍朝三日,以示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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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骤然间热了起来,往日在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儿都躲进了林茵中。
这不是那种可以直观感受的暴晒之热,而是让人心中郁闷的闷热。
让人的感觉就像是置身在刚刚灭火的火炉之中,闷得人几乎窒息。
应天府城外,曹国公汤山别苑。
这处修了大半年的别苑,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样子。
它隐藏在崇山峻岭之中,并不十分富丽堂皇,但却很是清新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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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二进院,一处通体由大理石打造的浴室之中,朱允熥用毛巾盖着脸,泡在被阳光照过,很是温暖的水中。
身边微微响起脚步,朱允熥都不用睁眼,就知来的人是曹国公李景隆。
“皇上!”李景隆扶着栏杆,踩着池子中的台阶缓缓入水,笑道,“臣给您擦擦背?”
朱允熥用力的擦了把脸,“朕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个别苑不用建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李景隆整个身子都泡在水中,就露出个脑袋,这样显得他的比朱允熥要低一些。
“万岁爷您只是说,不让臣给您建别苑,可是......”李景隆笑道,“这别苑是臣建来自己用的呀!臣上次大病一场,人家都说泡温泉可以延年益寿。”
说着,他看了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如今的别苑,比当初图纸上的小了三分之二,造价也才三十多万.....”
“才三十多万?”朱允熥闭着眼笑笑,“你呀,可真有钱!”
说着,哗啦一声,朱允熥翻身趴在池塘的边上,露出脊背。
李景隆见状赶紧把手中的毛巾在池子中打湿了,又在上面抹了皂角等物。
刷刷!
“万岁爷,力道如何?”
李景隆从朱允熥的肩膀处开始,细细的擦拭。
“嗯!”朱允熥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其实臣要不是大病一场,也绝不会花几十万的银钱修别苑!”
李景隆继续低声说道,“上回这一病呀!臣是看清楚了,人这辈子什么都假的都是虚的,只有活着时候的乐呵才是真的。”
“钱财名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功名利禄到最后也不过是史书上落几个字儿!”
“人呀,自己得对得起自己,不然就算留下金山银山有什么用?还不是便宜别人?”
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早年间,臣看那些老军侯们一个个骄奢淫逸的,还有些不理解!可现在看来,人家那是想通透了!”
“人这辈子不就这样吗?没吃过的得吃,没日过的得日。总不能小时候苦,长大了也苦,一辈子都苦吧?”
“这人呀,对得起谁都没用,得先对得起自己!”
“使点劲儿!”
朱允熥忽然轻声开口,然后哼哼着说道,“尽是歪理!人要对得起自己,得有那个资本。你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你有这个条件。天下那么多男人,有几个敢痛痛快快对得起自己的?”
“一顿饭就能买二两肉,你要痛快的喝酒吃肉,老人孩子媳妇吃不吃?”
“一个月就那么俩钱儿,你想痛痛快快的一头扎风月堆里去,家里人喝西北风?”
说着,他叹口气,“人要看得开,首先得没有后顾之忧!”
随即再叹,“人呀,他妈的这辈子来到世上,其实不是他妈的享福的,而是吃苦受罪的!”
“就好比那些老军侯们,外人都以为他们看透了,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怎么痛快怎么花钱。”
“可是外人谁看到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儿没明儿的日子?”
“都看到了他们光鲜,可谁知道他们这一辈子,多难?”
“只看到了享乐,谁能体会他们亲眼看着兄弟惨死时的悲痛?”
李景隆嘿嘿一笑,“皇上说的是,臣尽是些小聪明,全是歪理!”说着,顿了顿,“每次听万岁爷您说话,都给臣一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每次听了您的话,臣对人生都有新的感悟........”
“滚一边去!”朱允熥笑骂。
然后,又是叹息一声,“也不知武定侯那边的后世办得如何了?哎,老一代人都走了,他又不在京中。”
李景隆换了一条新毛巾,擦拭着朱允熥的后背,低声道,“有鲁王殿下和魏国公操办,想来也冷清不了!”
鲁王朱肇辉是武定侯郭英的亲外孙,他和魏国公徐辉祖一道赶赴濠州治丧。
“其实就算不论军功,武定侯和我朱家亲戚之宜,也是一荣俱荣!”朱允熥闭着眼说道,“朕心里是想着,他身后的哀荣能更尊荣一些,可是.......哎!”
李景隆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想给郭英的封赏再多一些。
可是郭家已经烈火烹油了,再给封赏的话,容易引起郭家子孙的自大狂妄之心。
忽然,李景隆心中猛的升起一个念头。
“要是哪天我死了,我的身后事皇上会如何封赏呢?”
“其实如郭老侯爷那样就挺好,儿孙富贵前程保住了,还不用被架在火上烤不惹人眼气...”
“也真快,这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哎!”朱允熥又叹道,“更想不到噩耗能来的这么突然,没有半点征兆!”
“万岁爷也不必揪心!”李景隆张口道,“老侯爷六十有七,这也是高寿了!”
“朕不是在感念那个!”朱允熥翻身,用水花拍打着身子,“而是在想,你说人这辈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大人们算着日子盼着日子,大概知道他的生辰时间。”
“可老了之后呢?说哪天没他就哪天没了,没得让人措手不及!”
“皇上呀,这您可就错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样说没就没的,其实是有服气的。若是一把年纪还不走的,那就要被儿女盼着他赶紧没啦!”
“不用给朕擦了,去拿些果子茶水来!”朱允熥又道,“朕有些口干!”
“遵旨!”李景隆赶紧把起身,顺手把手中的皂角,放在了池塘边大理石板的台面上。
就这时,不远处又传来脚步。
李景隆一见来人,赶紧笑道,“贵客临门,世子殿下赶紧里面请.....”
闻声,朱允熥也扭头,笑道,“请你半天了,才来!”
朱高炽裹着纯白的浴巾,挺着个肚子,身上的肉忽闪忽闪的。该白的地方白,该红的地方嫩,看着就滑溜溜的。
他斜眼看看李景隆,嘴角带着笑意,“啧啧,到底是曹国公,一处别苑就别孤的王宅还要阔气!”
第300章
圈套(2)见面就是一顿夹枪带棒。
李景隆也不在乎,温和的笑笑,“您先泡着,下官预备些吃食!”说着,又道,“晚上您和万岁爷就在下官这吃饭,林子里的鹿捕一条来,蒸鹿血最补!”
说着,他猛的一挺身子,身上的浴巾滑落,傲然一片。
朱高炽下意识的后退,抓紧浴袍的带子,“哼,孤还用得着补?”
“洪熙,来!这水不冷不热最好,泡一会身上的热气都散了!”朱允熥站在水池中说道。
“他妈的!”
朱高炽眼神一凝,在朱允熥腰腹处飞快的扫了几眼,心中暗骂道,“不知道还以为你丫长了条蛇呢?”
心中想着,他有些不情不愿的向前。
水池子谁家没有呀?
他家里就有个大水池子,他成天泡着呢!
他不但泡,而且还有芍药。
想到此处,他心情平衡许多,心中暗道,“老子有芍药,你们有吗?”
“脱了下来呀!”朱允熥在池子里摆手,“就你自己来的,芍药没带来?”
“我他妈带她来是跟你泡还是跟我泡?”
朱高炽心中暗怒,解开浴袍迈步向下。
岂料脚下一滑,滋溜一声。
“洪熙小心......”
“世子殿下.....”
朱允熥和李景隆惊呼之中,就听噗通一声。
水池子猛的一震,朱高炽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屁股蹲,直接坐在了池塘边的大理石板面上。
“喔......”
紧接着朱高炽口中发出一声拐角,脸色刷的就红了,眉目之上显得格外痛苦。
“快快,没事吧?”朱允熥上前。
“皇上别动!”朱高炽喊了一声,咬着牙倒吸着冷气,身子颤抖着进了水中靠在池塘边上。
“没事吧!”朱允熥靠过去,上下打量,“可摔坏了!”
“啊......嗯.........还行......”
朱高炽脸色怪异,说话有些不利索。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看李景隆,“这要是摔坏了,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