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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两三下就把官服拽下来,穿着白色的贴身衣,连靴子也脱了,赤着脚站在地上,端着凉茶一口气喝了一整碗。

    且对着帅帐内正在沙盘前嘀咕的朱棣和永定侯张铨喊道,“安南,太他妈张狂了!”

    桂林的夏,比江南酷热许多。

    它的夏还不是那种干巴巴的酷热,而是让人身上黏糊糊的湿热。自从到两广练兵以来,朱棣所带来的北人将领之中,不少人都因为不适应这种湿热,而病倒了。

    “瞧瞧!”张铨瞅了眼广西布政使罗常元,笑道,“到底谁他妈的是文官,谁他娘的是武官呀?你这老儿比我们武人还粗俗,一进屋先把自己拖个半光!”说着,又指指自己身上的盔甲笑道,“都说我们武人粗俗,可不管多热的天,也没把甲拽下来!”

    “热!曹!”罗常元是张嘴就骂。

    其实他是洪武朝的老臣,在洪武朝的时候就已是广西布政司使了。本来这老头都退下去了,可因为这次要对安南用兵,皇帝特旨让他再次走马上任。

    洪武朝的开国文臣,比武人们文雅不到哪去。所以这番做派,也是合情合理。

    “罗布政,怎么了?”朱棣把目光从沙盘上挪开,笑问道。

    “还能怎么?安南...太他妈猖狂了!”

    罗常元声若洪钟,“我奉旨,让吕让和陈诚俩人去安南问话,问他们陈王孙到底怎么回事?跟咱们签的条约到底什么时候履行?问他们给皇上的国书,怎么迟迟不发?结果....他娘的!”

    罗常元越说越气,“他娘的,安南那鸟国主,连见都没见咱们的人。这也就他妈的罢了,天朝派人了,哪怕是我这广西布政司派过去的,也是天朝的人对吧?”

    “可他娘的,国主不见,礼部不见,派了个什么...什么鸟学士出来聒噪几句。说什么安南自有政统,内政之事请我大明不要过问...”

    “哎,我操他老祖奶奶的!”

    “稍安勿躁,快给罗布政端些酸梅汤来!”朱棣听眼前这老资格的文臣一口一个他娘的,很是哭笑不得,张口道,“您快坐下歇歇,跟那些蛮子较什么劲儿?”

    说着,他再看向沙盘,“哈,要您这么一说,也确实挺猖狂的,已经不把咱们大明当回事了呀?”

    “猖狂,老子就喜欢猖狂的!”永定侯张铨也冷笑,“等把他们踩在脚底下的时候,看他还猖狂得起来吗?”

    “现在有多猖狂,将来求饶就有多卑贱!”朱棣眯着眼睛。

    “猖狂?”张铨再笑道,“这就是给惯的臭毛病?就好比嫖娼,有些娘们明明就是卖的,还非要拉着花架,装什么贞洁烈女说他娘的卖艺不卖身!”

    “老子就见不得这种猖狂,你越装老子越要干你!”张铨大笑几声,然后忽的看看罗常元,“老罗,那猖狂的猖跟嫖娼的娼是一个字吗?”

    罗常元愣了愣,随后骂道,“你那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一个是猎字旁加俩日,一个是女子旁加俩日,能是一个字?”

    “嗯,反正都是日,大差不差!”张铨挠着脑瓜顶。

    罗常元白了他一眼,看向朱棣,“四王爷...皇上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发兵过去?”说着,咬牙切齿,“这种气,老子可是一天都不想受了!”

    朱棣对于四王爷这个称呼是深恶痛绝!

    可偏偏也不知这个名儿是谁起的头,现在军中上下见了他都是四王爷这么叫。

    “还要等等!”朱棣抬头,看了一眼外边的军营,“还不是时候!”

    “打仗还挑时候?”罗常元撇嘴,然后猛的起身,低声道,“这次出兵安南,进了安南地界之后,务必要斩草除根.....”

    朱棣正要喝茶,闻言手上一抖,“啊?什么斩草除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罗常元咬牙道,“你是不知道那些蛮子的性子?蛮子嘛,都他妈势利眼,蛇鼠两端!不狠点他们不怕你...”

    “这回征安南,皇上特意强调了军纪!”朱棣面容郑重起来,“我等是正义之师,怎能烧杀抢掠?”

    “啧!”罗常元大感失望,嘟囔道,“还是跟早些年那些老杀才们搭档军务痛快!”说着,叹口气,“他们抢得沟满壕平,老子也能捞着点儿!”

    他声儿虽小,但却一点没避讳张铨跟朱棣。

    俩人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不约而同的摇头苦笑。大明朝如今盼着打仗的,可不武人,而是这些文官们!

    就这时,外边陡然又响起脚步。

    紧接着一个声音传进来,“丢雷老妹...热的嗨样!”

    话音落下,却是东莞伯何荣带着亲兵从外边进来。

    老头一身戎装,嘴里骂骂咧咧,“听着信儿了吗?郭四哥走了!”

    张铨叹口气,“早听着了!”说着,又是叹气,“还想着打完安南,去他府上看看他..他娘的,他府上是去不成了,要去也是去他坟地!”

    “开国这帮人,死的差不多了!”何荣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感叹道,“说不定哪天呀,就轮到咱们喽!”

    “二位千万别这么想....”

    朱棣的话还没说完,边上罗常元直接凑过来,一拍大腿,“所以说,趁你们二位现在还能上马杀敌,赶紧把老本行捡起来,该杀就杀,该抢就抢...”

    说着,又笑道,“这人呀,不能闲!尤其是你们这样一辈子都杀人放火的!郭老侯爷那身子骨硬邦邦的,这么就突然没了?就是退下来没事儿干,闲的!你们信不信,当时要是皇上把征安南的差事给他,他保准到现在都活蹦乱跳...”

    “讲的对!”何荣不住点头,然后看向朱棣,“四王爷,先锋官给老夫做吧?”

    “你们这些老骨头就不能消停消停?”

    朱棣心中暗骂,他心里很是明白,大概安南一战,是他最后的领兵机会了。

    等安南全境纳入大明之后,他就是个太平逍遥富贵王爷,也就是个闲人了。

    他朱老四倒是无所谓,拿得起放下,能有个好结果已是那位大侄子皇帝对得起他了。

    可是跟着他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手下呢?

    朱能,朱荣,张玉,火真,柳升.....这些人若是跟着他朱棣一道沉寂,就可惜了。

    所以对安南这一战,朱棣就是要让这些手下的悍将们立功受奖,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谁知道现在,何荣这些老家伙们,还抢着当先锋了!他们在后方,好好的办军需就不成吗?

    “您手下那张玉不错!”何荣又笑道,“老夫打先锋,他给老夫打打下手!”说着,又笑道,“你放心吧,老夫打了一辈子仗,可没栽跟头的时候!”

    第306章

    运筹(2)尽管,尽管这场战争还没确定最终的出兵时间。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让我们把画面从广西桂林的军营,拉回大明帝国的京师,应天府紫禁城。

    ~

    七月盛夏,在阳光的照耀下,屋脊上的兽首愈发的狰狞。

    乐志斋中,一幅巨大的地图悬挂在墙上。

    山川河流,明道暗路,村庄城镇,乃至何处有水井,何处有渡口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允熥一身武士常服,使得他健壮的身体格外挺拔,他站在地图前抬头仰望,目光深邃而又带着狂热。

    作为人,或者说即便是军人,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到战争。

    而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尽管知道战争对于国家的损害,知道打仗要死人。可也还是控制不住,那种对于疆土的渴望,以及战争胜利所带来的无上荣光。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帝王之荣光,更是无数人..马革裹尸死于边野!

    “这地图,准吗?”

    随着朱允熥话音落下,他身后最后一排之中,何广义低头上前。

    “回皇上,这是锦衣卫在安南的探子,连续两年侦查所测!”何广义大声道,“所标注地表等,没有半点差池!”说着,他顿了顿,“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错不了!”

    “谁要你的人头!”朱允熥笑笑,面带赞许,“两年之内能把安南的山川河流交通要道,还有城池布防都画出来,已是大功一件!”说着,他看看何广义,“这图,就是我大明的眼睛。你做得好,锦衣卫做得好,有功!”

    一句有功,何广义激动得差点打摆子。

    现在他太需要一件大功来救赎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了,更需要一件大功来证明自己,他何广义依旧可是皇帝最信赖的猎犬。

    “此战,我大明兵分三路!”

    总兵官平安就站在朱允熥身侧,朗盛说道,“一路,由四王爷直领,从广西思明府进兵...入安南坡垒关。”

    “另一路,由永定侯张铨领兵,从云南蒙自县出发,经野蒲蛮入安南境内,攻取猛烈关,华隘等地....”

    “若战事顺利,两军汇合之后直逼安南三带州......”

    兵部尚书茹瑺接口道,“一开始的战事肯定是顺利的,经查...安南黎贼动员军民百万,沿京都,西都,以及宣江,沱江,富良江隔江而守!”

    “安南这道江河之险,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经查,安南军沿江增设土城,城寨连横九百余里,发尽安南江北诸州民两百余万!”

    说到此处,茹瑺冷笑,“黎贼打的是想跟我大明打持久战的心思,想着一旦进入九月气候湿热瘴气横行,他们再进行反击!”

    “但是,他必败!”站在朱允熥身侧的曹国公李景隆不甘示弱,马上说道,“一,黎贼乃是篡位之贼,而我大明讨安南,非皇帝陛下利安南之土,而是奉天讨伐吊民伐罪。”

    “其二,黎贼不得人心,篡位以来无半点德政,还要征发军民百万...使得百姓哀声哉道民不聊生,安能不败!”

    此时,朱允熥再次回头,看向何广义,“做得好!”

    “臣.....”何广义哽咽,跪伏于地。

    茹瑺口中的两句经查,说的就是锦衣卫的血泪。在安南的锦衣卫探子,无孔不入为了刺探军情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为此,也损失了不少人手!

    如今大明对安南的军情布控之所以掌握得如此明了,皆是锦衣卫的功劳。

    “赐蟒袍一件!”

    “臣....”何广义抬头,哭道,“叩谢天恩!”

    说着,他一咬牙,继续道,“皇上,其实还有件事,安南境内有官员愿意投靠我大明。臣之所以未报,是因为现在尚不清楚对方有几分真心!”

    “哦?”朱允熥微微挑眉,“谁,说来听听?”

    “安南三带州通判,南策州知府等人。”何广义大声道,“锦衣卫的探子在安南刺探军情,靠的就是收买这些安南的官员们!得知,我天朝准备对安南用兵,那些官员们就都纷纷表示,不敢于天朝为敌。”

    “翌日,我天朝天兵一到,他们就携全体军民,打开城池恭迎王师!”

    “好!”朱允熥笑道,“速速查验真伪,再告诉那些想要投靠的大明的安南官员们!若果真愿投天朝,朕不吝富贵之赏!”

    “遵旨!”何广义站起身,“臣这就去办!”说着,他又是一咬牙,“皇上,臣请旨出京,亲自去安南!”

    “不!”朱允熥摇头,“你留在京师!”

    “安南这道防线可谓处心积虑!”兵部尚书茹瑺看着地图,再度开口道,“舟师之战,乃安南所长..”

    “茹部堂此言差异!”李景隆在旁笑道,“万岁爷已布下另一路天兵,管他什么城寨舟师,尽数化为齑粉!”

    “朕已命靖海军开赴安南海域...其中靖海军大部,直扑安南京都河内港!另有广东水师,随从四叔作战!”

    李景隆补充道,“广东水师的船虽是多是内河战船,但都装备了火炮!管他什么城寨,轰了就是!”

    “吾皇圣明!”众人俯身称颂。

    “万岁爷何止圣明!”

    见朱允熥脸色甚好,李景隆又道,“另还有两路奇兵,缅地是一,占城是二。督都同知韩观,将率我大明跟占城联军,从安南之南开始进兵!”

    说着,他猛的跪地,“安南北有我大明虎狼之师,南有藩国联军,海上又有我大明海军...吾皇万岁布下此等天罗地网,想那安南黎贼,插翅难逃!”

    “哈哈哈!”朱允熥大笑道,“何朕有何干系?军国大事,都是诸位爱卿共同奏议而定,朕也是集思广益。”

    “吾皇高瞻远瞩,料敌如神!”李景隆继续大声道,“我大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皆万岁之运筹帷幄也!”

    “哈哈哈!”朱允熥大笑,“过了过了!”说着,点点李景隆,“你这人,好似什么功劳都是朕的,这样不好!”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

    殿中顿时寂静下来。

    “如今安南对我大明,如缩头乌龟!”朱允熥冷笑道,“国书不回,使者不来,问询的事也没个说法!哼哼!”说到此处,他又冷哼两声,“他不给咱们一个说法,咱们就给他一个说法!”

    随即,朱允熥看向群臣,“他既不动,咱们却要动!传旨!”

    话音落下,辛彦德出列,准备记录。

    “安南黎贼篡位,神人共愤,朕为大国之君,岂能坐视藩国法统倾覆!着,选派兵马五千,护送安南陈王孙回安南继承大统!”

    “遵旨!”

    莫名的,群臣心中跟着激动起来。

    你安南不是不动吗?

    我大明动!

    你不是装糊涂吗?我们把人给你送回去!

    嘿嘿!

    走到半路,你再不动,我大明还是要动.....

    到时候,就是你们安南截杀天朝官兵了!

    “另外,传旨给勇毅亲王!”

    朱允熥看着安南地图,沉吟片刻,“昔云南僻在万里,山川险固....我皇祖太祖高皇帝,一鼓而平之,创立自古所无之功,与天地共为悠久者也!”

    “今安南虽在海外,自昔为我中国郡县,五代以来,力不能制。历宋及元,虽欲图之,而功却无成,贻笑后世!”

    “今黎贼篡命,且妄图对抗我大明之中国朝贡大礼,废汉字废儒法,断不可容也!”

    “朕命尔等率师往问其罪,欲盼尔等勉成大功.....”

    第307章

    帷幄(1)哗....

    骤然之间,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的京城,今日却是瓢泼大雨。

    雨水自屋脊落下,像是门帘一般。

    廊檐下,陈朝王孙陈天平指挥着仆人,学着大明士人的样子,架起了碳炉,用以煮酒。

    另有几个小蝶,盛着杨梅,干果等物。

    同样坐在屋檐下的还有哀牢军民宣慰使刁线歹,安南遗臣裴伯耆。

    这三人虽是坐着,可眼神却绝没有一丝的交融。反而就像是三个坐在廊檐下背雨的陌生人!

    不,即便是陌生人,坐在一起也会互相笑一下,打听下对方家乡何处,以何为生。

    可这三人,始终无话。

    看这所谓的陈王孙羽扇纶巾的样子,裴伯耆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个人的来历他大概能猜到,应该是陈朝王族偏远小枝,不入流的角色。

    在安南黎贼篡位,大肆屠戮陈朝王族之时,想着凭借他姓陈,来大明编几句假话,以图能获得大明的怜惜给他个官职,最好是大明听闻黎贼篡位,雷霆盛怒之下出兵安南。

    届时,他这个陈姓王族的旁支末叶,就可以一步登天了。

    “你自己傻也就算了,还拿大明当傻子!”

    裴伯耆心中冷笑,又看着陈天平煮酒时拙劣的动作,心中更是鄙夷,“到底是小枝之人,附庸风雅都不会!”

    想着,他的目光又看向刁线歹,更是带着几分嘲讽的冷笑。

    “你想着对方是陈朝王族子弟,就可以奇货可居了?想着大明若是发兵,你哀牢就可以趁机占据一部分安南之地?”

    “到底是蛮子,殊不知与虎谋皮!”

    就这时,酒已经煮开了。

    陈天平亲手倒了三杯,笑道,“裴老,宣慰使,酒好了,请!”

    裴伯耆没动,眼皮都没抬。

    而刁线歹则是有些食不知味的拿起就喝,一饮而尽。

    “宣慰使有心事?”裴伯耆开口问道。

    刁线歹微微点头,“也不知大明皇帝陛下,何时才能再召见我们!”说着,又叹一声,“若是不见,放我等回去也好!可现在见也不见,放也不放,急死个人!”

    “哈?你还想回去?”

    裴伯耆心中大乐,像是看白痴似的上下看了刁线歹好几眼,心中暗道,“你这辈子大概是回不去哀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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