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他招招手,对方马上停止哭泣,凑了过来。
“你我相识一场,李某从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李景隆低声道,“我也不愿意看着你人头落地.....”
“是是是是!”
“所以呢,本公稍微给你指条路....”
“是是是是!”
李景隆又压低声音,“南书房王大臣世子殿下那边,有门路?”
张新甲马上摇头,“公爷,卑职是您当初提拔的人,怎么会..”
“闭嘴,我什么时候提拔你了?”李景隆马上变脸。
张新甲惊出一身冷汗,“卑职失言!”
“嗯..暴昭那是油盐不进六亲不认的!锦衣卫这边,你也别想了!”李景隆故作沉思,“李部堂!”
“李至刚?!”张新甲诧异道。
“李少保的名讳是你叫的?”李景隆怒道。
“卑职失态!”
李景隆瞥了他一眼,“赶紧,想办法跟李少保疏通疏通.....”说着,正色道,“李少保在地方上缺少助力......”
“那六亲不认的人能有助力就怪了!”张新甲心中暗道,“天下的各布政司,有不恨他的吗?”
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官位你是保不住了!但是命,想保的话,兴许李少保那边能有办法?”
说着,李景隆站起身背着手,“该说的某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随即,他大踏步出门而去,只留下张新甲还在皱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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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院外,李景隆看看周围,然后走到僻静处。
他的亲兵李小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声站在他身后。
“你.....”李景隆回身道,“赶紧去汉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武昌知府,湖广布政司使,还有湖广都司怀远侯那边送过去!”
说着,看着李小歪,“知道怎么送吗?”
“小的一字不落的背下来,然后焚毁此物!”李小歪捏着信,郑重的说道。
“嗯,去吧!”说着,又嘱咐一句,“记得转告他们一句话,莫让万岁爷再生气了!”
“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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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
狭窄崎岖的登山路中,一行人艰难的前行。
其实路不难走,脚下每寸土地之上,都覆盖着石板。不但平整,且上面还故意雕凿出一道道斜线,以防登山之人脚下打滑。
之所以走得艰难,是因为登山的路,九十九盘.....一道道弯!
“皇上!”
清晨的雾,打湿了朱允熥的肩膀。
看着他鬓角流淌出的汗水,邓平在后低声道,“要不,臣来背您吧!”
说着,他就弯下腰...
“不用!走几步路,累不死朕!”
朱允熥抬头,此时大雾弥漫,雾色下的庐山是一种朦胧的壮丽巍峨,空气中带着阵阵冷漠。
他此时没有心情去赞美这锦绣河山,更没有心情去诵阅古人的佳句。
只想上山.....
因为这座山上,有当年老爷子所立的御碑亭。
御碑亭上,是老爷子亲自撰写的周癫仙人传。讲述了这位所谓的仙人,认定老爷子就是真龙天子,一定会夺得天下,甚至在和陈友谅大战之中施展仙法,帮助老爷子以弱胜强。
其实,不过都是愚民之术。
其最大的意义就是安抚江西百姓的心!立在庐山之巅,更是告诉天下人,大明是顺承天意。
“皇上!”邓平不忍,“不是臣多嘴,您出了汗,现在还有雾,这些天您有一直没睡好,您的身子.....”
“死了拉倒!眼不见心不烦!”朱允熥闷声说了一句,“省得整日被气!”
邓平大惊失色,还要再说,却被何广义悄悄拉住衣角。
然后,何广义摘下腰间的水壶,递了过去,“药茶,抵御风寒的!”
邓平点头,“皇上,您喝口水!”
~~
山巅终于到了。
朱允熥没有去欣赏所谓的一览众山小,而是站在那一人高的碑亭面前,小心的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上面的字迹,都是老爷子的亲笔。
所有人都站的远远的,背着身。
朱允熥慢慢蹲在碑亭前,之所以来这,就是因为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可到了这之后,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皇爷爷!”
索性,朱允熥就屈腿,坐在了亭边,缓缓倾诉,“孙儿.....”
此时,忽然风吹过。
天地之间那浓浓的雾在瞬间散去,露出无法描述的壮丽美景。
一瞬间,山巅的寒,变成了高处的暖。
一道道阳光从天而降,天仿佛触手可及。
眼前的变化,让朱允熥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天空。
但他的手,只伸出了一半。
莫名的心酸之中,眼泪打转。
“皇爷爷,孙儿对不起您......给了孙儿这大好河山!”
“呜呜呜!”
“你告诉孙儿,到底该怎么办?”
“杀也杀了,管也管了,可是.....”
“孙儿很无力,没办法了!”
“皇爷爷,您告诉孙儿,该怎么办呢?”
“孙儿答应过您,要让我大明日月永昌....可.....”
哭着,朱允熥靠着石碑,感受那上面冰冷的字迹,仿佛想在其中获得力量。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在另一条山路之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牵着个垂鬓童子,缓缓而行,吟歌攀登。
“不是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山路之上,那童子的歌声嘹亮,顺着风回响。
“快,赶走!”邓平开口指使其他侍卫,“赶紧的!”
“慢!”朱允熥站起身,看着那一老一少。
老的在前背着手,少的在后使劲的跟着。
“让他们上来....别惊了他们!”
第331章
行路难(1)蜿蜒陡峭的山路上,那童子的歌声由远及近,越来越真切。
伴随着风,吹散着雾。
迎着暖阳,直抒胸臆。
“飞流....直下...三千尺.....”
唱着,那童子的歌声忽然顿住,朱允熥站在山巅望下去,却见那童子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山路之上。
而那老者,却始终背着手,面带微笑的看,不曾施以援手。
“飞流直下...”那童子爬起来,懊恼的摸着头,似乎想不到下一句应是什么。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朱允熥喃喃问道。
今日他的表现,让邓平始终提心吊胆,心中也甚是慌乱。
此刻听他发问,毫不犹豫的脱口二尺,“回万岁爷,飞流直下三泡屎,一摸兜里没带纸......”
刹那间,两人都愣住了。
然后朱允熥斜眼,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滚!”
“是!”
~~
这时,那老者带着童子也登上了山巅。
老者气不改色,而童子虽喘,虽面颊通红,但眼神却极其明亮。
这时朱允熥才发现,这一老一少竟然都是道人。
老道见到朱允熥,和善的微微颔首。
那童子刚要坐下,却被老道猛的一个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童子嘟囔着嘴起来,对着山巅的御制石碑亭叩首,然后从老道背上的包裹中,掏出清水干粮,两人才惬意席地而坐。
“这位老....道长!”朱允熥上前,开口道,“二位因何登山?”
老道回头一笑,“登山就是登山,何来为何?”
顿时,朱允熥一顿。
“以前我也这么问过师傅呀,我也不知道为何要登山,但师傅每天都带着我登山呢!”那童子却笑嘻嘻的说道。
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老道。
老道一笑,看着童子的目光充满慈爱,“叫你登山,我让你早早的体会,在人间行路之难!”
“路之难,不在于陡峭,不在于崎岖,亦不在于脚下是否有路。其难者,在于恒心毅力勇敢坚韧执着...”
“且行路,万不可心怀愤恨,不能因为路不好就心生退却挑剔之心。汝须知,这世上大多数的路都不好走。”
“人生在世,无论是赶路还是做事,最能靠得住的,终究之是你的双脚,还有心境!”
那童子起身,肃然道谢。
边上的朱允熥,若有所思。
“你刚才就不好!”那老道又对童子说道,“好几次故意放慢了脚步,甚至在为师面前装着摔跟头了,是不是?”
“哦?”童子脸上一红,“嘻嘻,什么都瞒不过师傅!”
“行路如行舟,不进则退!”老道正色道,“心中那口气迟了,再想提起来便难了。而路本就难,心气又泄了,这路就愈发的漫漫难行!”
“而且,你是不是以为师傅会拉你一把,背着你走一段,让你偷偷懒?”
“傻徒儿!路,只有你自己走的才是路。人生,哪有那么多外力可借?再者,你是男子汉,总想着让别人帮你,就已是落了下乘!”
说着,老道叹口气,“虽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但修道和做人一样,都是要勇于攀登.....”
“为何要攀登?”童子不解。
“因为人生在世,若不攀登便永远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老道笑道,“大好男人,你若不攀登....若干年后蓦然回首,别人已经登在了你前头,站在了你头上.....”
风,徐徐吹过。
轻抚面颊。
听着老道对童子的教导,朱允熥若有所思。
随即,他悄悄走过去,挨着一老一少坐下,看着老道开口道,“行路难,但路很多,为何又一定要带着徒儿,走最难的这条上山的路呢?”
“人生如此,唯有先苦才有后甘!”老道一笑,“佛家讲循序渐进,我道家却是要论心...循序乃为事,论心乃为谋......”
“可是,在晚辈看来,如此陡峭崎岖的山路,对于童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些!”朱允熥又道。
“哈哈哈!”老道爽朗的大笑,“路,就在这!它难不难,不是老道也不是老道的徒儿能做主的。”
“人力穷也,莫说我师徒二人,就是再有二十人也无法开出一条好走的新路。”
“走不出新路,就只能凭着双脚小心前行!”说着,老道的面容变得郑重起来,“外物无法变更,唯心可以持之以恒!”
闻言,朱允熥猛的肃然起敬。
这不就是困扰他心境问题的最好答案吗?
偌大的帝国,几千年的通病,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扭转。
但,帝国就在这。
人,也必须走下去。
你改变不了山,改变不了路,就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你若勇往直前,那就是前途一片大好。你若萎靡不振乃至心灰意冷,那前路就是一片灰暗。
此时,又见那老道看着朱允熥,缓缓说道,“路就在这,山也在这,万物不变,唯人可以变。但人之变,不应随着物变。大儒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说独善其身!”
“此二者,唯大毅力者,不能耳!”
朱允熥起身,俯首道,“晚辈谢道长,指点迷津!”
“谈不上!”那老道摆手道,“我等修道之人,就是喜欢这么神神叨叨的,公子莫怪才好!”
说着,他低下头,看看手中的烧饼,然后又是爽朗一笑,“可惜.....”
“可惜什么?”朱允熥问道。
“可惜我们只带了两枚烧饼,不能请公子!”老道笑道。
朱允熥也大笑,“敢问道长在何处修道?”
“山脚下!”那童子大声道,“回龙观!”
“有道人几何?”朱允熥又问。
“只有我师徒二人?”那道长说着,把烧饼吃下去,然后正色道,“这位公子,我们师徒是不接受香火的!”
朱允熥微怔,“您怎知道在下要布施?”
老道忽然莞尔,“老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公子你呀,长的就是一张大富大贵又...”说着,他又突然坏笑,“大富大贵,又甚是冤种的脸,哈哈!”
“我....冤种....哈哈哈!”朱允熥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