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没用,就一边去。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皇帝,用得着在乎谁?
要在乎的,就是他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有这个江山社稷!
皇帝是允许有感情的,同时感情对于皇帝而言,也是最没用的。甚至,还是种累赘。
朱允熥正沉思,王八耻悄悄的进来,“万岁爷,曹国公进宫了,如今正在侍卫值班房,刚递了牌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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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了,若不是李景隆身上挂着紫禁城侍卫亲军统领的官职,即便他是公爵之身,也进不来。
侍卫值班房外,侍卫们都默契的站远一些,不去打扰面色凝重的曹国公。
李景隆身上破天荒的没有穿蟒袍,而是穿着一件斗牛服。
斗牛服也是华服,但比蟒袍还是低了一级。
这一级,是许多人毕生都难以逾越的鸿沟。有的人生下来就可以穿蟒袍,但有的人即便功勋无数,也穿不得蟒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
李景隆不悦的抬头,下一秒马上起身,归附于地,“皇上!”
朱允熥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摆手。
身后的太监侍卫等,无声的退到远处。
随后朱允熥迈步进去,随意的坐在门口,翘着腿,“起来吧!”
说着,看向李景隆,“这么晚进宫,什么事儿?”
李景隆没有起身,而是双手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本账簿,且双手举过头顶。
“臣惭愧!”李景隆开口道,“今日臣顺带看了宝船厂今日的账册.....以前杨士奇为督办时,账目清明。而如今....最近这些日子,账目上有数处混乱不堪!”
“臣已发给户部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查勘,虽暂时没有找出确切的凭据,但根据这些混乱的蛛丝马迹,想来贪腐之事,是一定有的!”
说着,他把账本恭敬的放在朱允熥身旁,然后叩首道,“是臣,愧对皇上信任之恩!是臣,玩忽职守!是臣,领导无方!”
朱允熥没看那账本。
他要想看,用不着看这份账本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怎么没穿蟒袍?”
“臣!”李景隆忽然哽咽,满脸愧色,“臣..实在无颜再....”说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臣还有什么脸,再穿着蟒袍人五人六的?”
“臣李氏之家,父祖三十多年积攒的下的名声,都被臣...给败坏了!”
说着,他嚎啕上前,一把抱住朱允熥的腿,“皇上,您对臣的恩德,也让臣给....败坏了!”
他不是逢场作戏,更不是故意如此。
而是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很是羞愧。
他李景隆是要面子的,这次的事却把他的李子面子都败干净了。
而且,还是阴沟里翻船!
他知道,在别的方面皇帝会容忍他。
可是领导力这方面,皇帝绝不会容忍他的无能。
“火器铸造局,火药局,军械局,被服厂!”朱允熥缓缓开口,说的每一样都是李景隆管着的差事,“还有宝船厂的差事,你都交卸了吧!”
“臣遵旨!”李景隆落泪叩首。
“你治下的贪腐案,还是你来查,你来抓,然后你告诉朕,怎么处置这些人!”
“臣遵旨!”
“失察之罪,不可恕!”
朱允熥看着李景隆,口中道,“罢黜你的太子少保,中军都督等勋职!”
“臣!”李景隆已是泪流满面,“臣遵旨!”
朱允熥站起身,单手翻了下桌子上那厚厚的账册,叹口气继续道,“你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不该拿的钱,你分文未取!”
“万岁爷!”李景隆猛的抬头,“臣管的这些差事,每年从户部调拨来的银钱何止百万,臣是爱财。但臣之所以分文未取,是因为臣....再爱财,也不能贪万岁爷您的钱呀?”
“臣......比谁都盼着我大明能更好!您也知道,这些年臣从未在这方面...”
“好啦!”朱允熥摆手,心中一软,“朕知道!”说着,又看向李景隆,“左柱国,龙虎上将军等勋职,殿前侍卫亲军统领,还有理藩院的差事,你继续兼着吧!”
“臣,谢皇上隆恩!”
见他如此,朱允熥心中泛起几丝不忍。
重新坐下,先看了一眼外边,然后开口道,“蟒袍,你该穿还是穿,朕也没不许你穿!”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且不说你祖父跟你父亲的功劳,就说你一次在大同奇袭鞑子后营,一次在关外差点冻死,也够资格!”
皇帝终于提起了自己的功劳。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伏地悲恸大哭。
上午知道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纰漏的时候,他真是万念俱灰了。
他太了解这位皇帝了,他更知道他的荣辱兴衰,其实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皇帝的崇信更为无法接受。
没有什么,比他让皇帝失望,更为惶恐!
“没外人,朕跟你说几句体己的话!”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马上膝行上前,“臣恭听圣训!”
“让交卸差使!”朱允熥又道,“也并不是因为.......你一问三不知。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治下有人中饱私囊!”
虽说李景隆确有失察之罪,可朱允熥知道其实他这种失察,情有可原。
各种铸造局还有宝船厂,在技术方面他是一窍不通的,在管理方面他也有着天然的缺陷。
李景隆就胜在知人善用,舍得放权。
可要把这些部门从兵部从工部还有五军都督府彻底的剥离出来,就必须做这一场戏。
先来个清洗,洗去那些蛀虫,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知道害怕。
然后,再选用专业的人来管理,组成大明帝国的装备司。
“而是你....”朱允熥又道,“你管不好!你若能管好,下面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儿!再让你管下去,先是账目不明,而后就是所铸造的军械就是样子货!”
“朕若不现在就用重手,将来这股歪风邪气是刹不住的!这还不同于文官贪腐,文官贪腐最多是钱。”
“可是你管着的这些地方,若是风气坏了,送到将士们手中的兵械,就是烧火棍!”
“那时候再想着治,就晚了!”
这话绝不是朱允熥无的放矢!
想想元始空,明军面对关外的女真人,手中的火器压根就打不响,即便打响了也打不穿人家的棉甲。
火炮除了采买洋人的之外,自己铸造的一打就裂。以至于女真人的骑兵,专门挑明军的火器部队冲锋,一冲一个准儿。
是朝廷没给钱吗?是没有工匠吗?
是钱,都被中饱私囊了,被贪了。
士兵们吃饭的家伙,都可以如此敷衍造假,还有什么他们干不出来的?
反过来女真人那边,招降了明军的炮手火器兵,再抓了可以铸造火器的工匠。转头就拿着他们铸的大炮,开始轰击明军。
“你也别自怨自艾的!”朱允熥又道,“更别哭哭啼啼的!日后好生办差!”
“皇上!”李景隆眼角含泪,抬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臣的错!”说着,他擦了下眼泪,“光是罢了臣几个勋职,哪是难以服众!”
“呵,你觉得处罚轻了?”朱允熥笑问。
“臣请皇上,罚臣俸禄五年以儆效尤!”李景隆正色道。
“哎!”朱允熥站起身,摇摇头,“行!你愿意挨,朕就愿意罚!”
说着,他心中暗道,“罚俸?都不知道罚了你多少回了!恐怕到我驾崩时,你还在罚俸呢!”
第378章
小人(1)这一天的京城,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准确的说,是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们。
皇帝微服去了地方,地方上一片腌臜。
皇帝回了京师,眼皮子底下也有人要钱不要命。
就连曹国公那样的宠臣都被皇上给发作了,其他人能不小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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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后万籁寂无声.....”
李少保李至刚后宅,毗邻花园的雅舍之中,阵阵曲声传来。
不是歌姬戏子,而是已经七分醉的李至刚自己,独自站在雅舍之中,眼睛发亮脸颊通红,正摇头晃脑的唱着。
“怎不见墙外人儿影.....我侧着耳朵听....我蹑着脚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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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从雅舍中传出,传入庭院。
正在管家引路下,拎着个食盒朝这边走来的原浙江行省左参政,苏州知府。如今的课税总司少卿,刘观。
“你们老爷子这是喝高兴了?”刘观听着雅舍中传来的歌声,微微笑道。
管家知道眼前这位是他们老爷不多的,或者说仅有的至交好友,所以言语之间也不再遮掩。
“老爷今儿不知为何就是高兴,回府之后就小人们上菜上酒,已经喝了一个多时辰了.....”
刘观的笑容忽然收敛,“以行岁数也不小了,酒怎么能这么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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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至刚在雅舍中,见到刘观的身影,马上笑着探头,“少盈,快来快来!”
刘观笑着进来,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家母刚烧的大黄鱼...你快趁热!”
“又让伯母费心!”
李至刚这辈子什么没吃过?他想吃什么吃不起?可就是这份馈赠...朋友家人之间的馈赠,他缺之又缺。
“有好菜怎能无酒?”李至刚又对外边说道,“拿酒来,快!”
“别!”刘观却开口制止,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空的酒壶,然后正色道,“以行,你都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了!”李至刚声音有些飘的说道。
“你不喝多,是不会自己唱西厢记的!”刘观笑道。
“哦...”李至刚一愣,然后大笑,“哈哈!哈哈!知我者少盈也!”
说着,他端着还剩些酒的酒杯,在椅子上坐下,摇头晃脑的说道,“都说前元横征暴敛,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这戏曲一道,取是极好的!”
“众多白话唱本之中,我又独爱着西厢记!你可知为何?”
刘观也笑着坐下,对端茶过来的管家致谢之后,笑道,“才子佳人?”
“啧啧啧!”李至刚撇嘴,“露怯了!这哪里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就是复仇的故事呀!”
说着,他大声道,“你看张生,是吧!一开始,崔老婆夫人为了救自己的孙女,答应了崔莺莺和张生的婚事,然后呢....然后又觉得张生一个穷书生,配不上她们家所以悔婚......”
“你我都是男儿,自知此举对男儿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呀!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呀!”
“若是一般人,定要与那崔老夫人誓不甘休!可张生转头去了京城,直接中了状元.....嘿嘿,这回不但抱的美人归,还让老崔老夫人自己打自己的脸.....”
“正如曹国公昔日所说!”李至刚又大笑道,“这世上最解气的事儿,莫过于看着对方,怎么拉的屎,怎么坐回去!哎,他吃回去还不行,得他妈的蹲下,坐回去,哈哈哈哈!”
见他已喝酒喝到忘行,刘观不住的摇头。
随后在李至刚大笑的间隙,才开口道,“以行,何事这么高兴呀!”
“也不是高兴!”忽然,李至刚凝神,郑重的说道,“但也不是真高兴!”
“你要说高兴吧?确实有点!你要说真高兴吧,其实这事和我也没多大关系!但是呢,我就是忍不住心里高兴想喝酒。哈哈,我就是高兴!”李至刚此刻,已经颇为失态了。
刘观敏锐的注意到,对方的话中带了一句话,这事和他也没多大关系?
“你跟我这说绕口令呢?”刘观摇摇头,站起身,“行了,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说着,点点食盒,“我母亲惦记着你,特意让我带来的,你好歹吃两口!”
“哎,少盈哪里去!”李至刚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刚来就走!”
“母亲让我给你送菜,送到了我自然要回去!”
猛的,李至刚那六亲不认的内心,起了一条裂缝。
“难得伯母待我,如亲如故!”李至刚低声道。
刘观笑道,“家母总念着你的好!说这些年若是没你帮衬,我这仕途呀定然不畅!还有逢年过节你送那么多好东西,家母都记在心里!前些日子,家母去庙里烧香,还专门给了求了一签呢!”
“改日我必登门,亲自给老夫人叩头!”
李至刚又是叹息,然后看着刘观,“少盈,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今儿这么失态,喝这么多酒吗?”
“你不是高兴吗?”刘观正色道。
李至刚追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
刘观认真道,“你必有高兴的理由!”说着,笑道,“你高兴,我也替你高兴。至于你为何高兴,肯定是有喜事呗!”
李至刚拉着刘观,重新坐下。
“其实,也不是喜事,但我就是高兴!”李至刚又道。
刘观叹口气,苦笑道,“我要回家陪母亲吃饭,可没时间在这跟你说绕口令,我的少保大人!”
“哈哈哈!”李至刚忽然的大笑,一个劲儿的拍着自己的大腿,“每天我听多少人叫我少保大人啊?可就数你,叫的最不过心,带着敷衍味儿!哈哈哈!”
随即,他猛的收敛笑声,眼神发亮的看着刘观,“你可知我为何这么高兴?”
刘观的心咚咚狂跳,但面上还是,“到底何事呀?你神神秘秘的?”
“今儿,曹国公让皇上给发作了!差事都免了好结果,从乾清宫中哭着出去的!”李至刚说着,给了刘观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曹.....”
刘观心中,只有这俩字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曹国公出事,你跟着高兴?你还这么高兴?
人家一没害过你,二没挡你的路,三没提防你,四没疏远你!
不但如此,人家还处处帮着你,还亲近你,还结交你,甚至有的时候还维护你!
可人家出事了,你却高兴起来?
你李至刚就这么没人性?
再说,你他妈的这不是分不清胳膊肘往里外拐吗?
天性薄凉,还就真是天性薄凉!
不管怎么说,曹国公李景隆在表面上跟你关系不错.....不,准确的说你李至刚没少往人家那边贴呀!
可人家一出事,你高兴得跟娶了新媳妇似的?说你天性凉薄,都他妈是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