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看着宫门口那些寒暄的同僚,马车中的李至刚哼了一声,撇嘴道,“一群伪君子!”然后目光盯着那些肩并肩,脚前脚后迈步进入宫门的朝廷大员们,又心中暗道,“弄的跟亲朋热友似的,哼!惺惺作态!谁还不知道谁呀?”
就这时,不远处又一辆马车驶来,午门口的侍卫房中,几个侍卫忙笑呵呵的迎了出来。
“谁呀?这么大谱儿?”
李至刚心中暗怒,他坐在马车中半天了,也没见那些皇城侍卫过来一个。
可这边来个不知谁家的马车,那些侍卫们却狗腿子一般的过去。
“哦....他家呀!”李至刚看清来人,又是无声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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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赵思礼意气风发的从马车中出来。
身上的蟒袍格外鲜艳,好似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侯爷这是要进宫?”迎过来的侍卫们笑道。
“进宫进宫!”赵思礼笑得合不拢嘴,“今儿你们哥几个当值呀?”说着,拱手,微微躬身,“辛苦辛苦!”
“可不敢当!”侍卫们忙笑道,“您这边请,小心地上刚扫了雪,滑着呢!”
“哎呦!”赵思礼边走边笑道,“每次来,
哥儿几个都这么热情!哎,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说着,又笑道,“得闲了,你们去我家里坐坐,别的没有,好酒好菜!”
“哈哈!”侍卫们大笑,“那侯爷就等着我们叨扰您吧!”
“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赵思礼大笑。
这时,他的目光也看见了李至刚那辆格格不入的马车。
而且也是正好路过,便顺道朝里面张望了一眼。
“哟!”赵思礼看清马车中的人,赶紧停步,拱手道,“李少保您在呢!”
李至刚心中一暖,在轿子中起身,“下官见过侯爷!”
“可别呀!”赵思礼忙道,“我这侯爷算不得数!您是国朝的重臣,您在我跟前称下官,您不是骂我吗?”
“哈哈哈!”李至刚大笑,“侯爷说笑了!”
“我呀,要先进宫见皇后跟太子!”赵思礼指了下午门,“先不跟您聊了!回头,回头有机会,咱们坐坐啊!”
“一定一定!”李至刚颔首,“您慢走!”
赵思礼依旧笑呵呵的,哪怕李至刚始终在轿子中,还是笑道,“您留步,留步!”
眼看一群侍卫簇拥着赵思礼走远,李至刚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
“赵家...啧,外戚之家我还真是不好走得太近!”李至刚心中暗道,“敬而远之吧!”
就这时,他余光瞥见远远跑来一人,刚才还挂着笑的小模样顿时不翼而飞。
等那人跑到他前头,刚要行礼的时候,马上开口呵斥道,“什么时辰了?才来?”说着,又怒道,“本部堂还要等着你吗?”
来人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行礼道,“下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课税司从七品稽查司司库张振宗。
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开口道,“是下官来迟了,请部堂大人责罚!”
李至刚的目光在张振宗身上打量,脸上不满的神色愈发的强烈。
官服半旧不新,袖口有些磨边儿了。
靴子似乎因为一路奔跑,沾上了不少泥点子。
腰间也是空空荡荡,腰带上连块暖玉都没有!
明明是官儿,却是一副穷酸相。
“你怎么搞的?”李至刚怒道,“就这个仪表?”
“下官....”张振宗很是无地自容,“下官住的地儿正好门前修路,出来进去的没个好地方...”
“你住哪儿?”李至刚怒问。
张振宗低头,“下官住在北安大街光禄寺丙字院儿...”
“嗯?”李至刚顿时一怔,“那不是光禄寺的库房吗?你怎么住那儿?”
那地儿距离皇城,可有十多里呢!
“下官!”张振宗愈发的无地自容,“下官在京师之中没有房产,只能暂时借住在光禄寺的库房之中!”
“没有房产不会租...?”李至刚又怒道。
“下官...没钱!”张振宗低头,声音愈低,“那点俸禄实在不好干什么的!”
没当官之前他想象的官老爷,定是锦衣玉食的。可当了官之后才发现,就那点俸禄在京城还真是什么都不够干的。
衣食住行,就这个住字,那点俸禄都解决不了。京师之中,莫说他一个七品官,就是五品六品的,住在南城大杂院的都大有人在。
而且除了住,衙门里的迎来送往人情礼份子是真的让人应接不暇。这家孩子结婚,那家儿子落地,他家母亲做寿,那家死了老子....
一份礼送不到,就要落人口实!
而且,他每个月还要固定往家里送钱,养活家里。甚至因为他如今做官了,家里还有不少人在他老家父母面前去打秋风。
“没钱?”李至刚哼了声。
若别的衙门的小官儿没钱,他李至刚信。可是若说课税总司的属官没钱,他还真有些不大相信。
眼看就是年底了,各省的税账现在都开始送往京师汇总。而作为稽查司库,张振宗别看官小,却有着莫大的权力。
就一句账簿的格式不对要发回重做,就能让一个行省的税官吃瘪。再来一句,账簿驳杂列举不明,要细细审核,就能让那些税官还有知府吃不了兜着走。
试想一下,别的地方的账簿送来之后马上核查没有问题。你的账簿却是被留在最后,反复查验,
就算没事你心里是不是也打鼓?
所以,课税总司衙门的炭金可是比其他衙门,要丰厚得多,多得多。
这些事,他李至刚都是冷眼旁观。
他也明白为官之道,下面的人就是狗,你不喂饱了也要准许人家在外头找食去,若吃都吃不饱,怎么看家护院?
吃可以,只要记得回家,记得职责,不能出格!谁出格,他李至刚现在不说,但都记在小本本上,回头狠狠的收拾。
“不敢瞒部堂大人!”
张振宗马上低声道,“这些日子是有各省分润了一些炭敬,可下官一概没收。”说着,顿了顿,“下官资历浅,只能做到自己不收!”
他是个后起之秀,若自己不收也不让手下的人收,那他这司库也做不稳当。
“你怎么不收呢?”李至刚抬着下巴问了一句,“你都穷得住在光禄寺的库房里了!”
“下官之所有今日,都是部堂大人的错爱提拔!”张振宗忙道,“部堂大人您清廉如水,下官怎能为了些许银子,就...枉费了大人一片栽培的苦心!”
“下官官职虽小,但却职责重大,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下官是您的下官,拿了别人的钱糊弄您,糊弄朝廷,或者....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第439章
祖宗显灵(2)瞬间,李至刚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年纪轻轻就能如此周全,倒也算你有良心!”李至刚冷声道。
“下官愚笨!”张振宗躬身道,“总之就记住一句话,部堂大人喜欢的事下官拼命去做。部堂大人厌恶的事,下官打死都不能做!”
“下官自己丢人没什么,若是连累了部堂大人,那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呵!”李至刚颔首点头,心中妥帖。
但脸色还是阴冷,“话是这么说!可本部堂已经提前知会你,今日要进宫面圣,你怎么不早点?啊?还让本部堂等了你一炷香的时间?”
“部堂!”张振宗又道,“下官其实早早的就出门了,但是...”说着,低声道,“不是下官找理由,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各家公侯的车驾一家跟着一家络绎不绝!”
“下官在路上,无论遇到谁家的都要避开停顿让路行礼!所以,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
是他来得晚了吗?
准确的说是李至刚来的早了!
但你让领导等你,就是你的不对了!
不过,这番说辞他李至刚却是很能接受。
因为这种事他经历过!
当初他还是侍郎的时候,以为已经在官场上登堂入室了,可是出门遇到大明那些杀才公侯的车驾,还不是一样要让路?
还不是一样让人家先走他才能走?
理解归理解,但心中不满还是不满。
“你看你这种仪表....”李至刚摇摇头,“哪有一点为官的体面!”
其实他之所以要带着张振宗面圣,是因为这小子的记性太好了!
各省送过来的账簿,别人还在一个字一个字核对呢,这小子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不但倒背如流,还能拿着今年的账簿跟往年的比对,哪里少了哪里多了张口就来,分毫不差。
这种记性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行了!”李至刚训斥了几句,从马车中下来,迈步朝午门走。
刚走几步,
又猛的停步,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张振宗。
“管家!”
“老爷!”李至刚的管家,低眉顺眼的上前。
“身上带了钱没有?”李至刚问道。
管家也是一怔,而后忙道,“回老爷,多了倒是没有,一百块的龙头银票有几张!”
“拿来!”李至刚道。
管家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从里面毕恭毕敬的拿出簇新的银票呈上。
“乖乖!真是豪气,随随便便出门就带着几张龙头票!”
张振宗正在心中咋舌,忽听李至刚对他说道,“伸手!”
“啊?”
“伸手!”
张振宗下意识的伸手过去。
啪的一声,银票塞到他手里。
“部堂,这....”张振宗傻了。
“拿着!”李至刚正色道,“去成衣铺子多置备几身行头!你如今是官,代表着本部堂的脸面,你不嫌丢人,本部堂还丢人呢!”
“大人!!”
“拿着!”李至刚瞪眼道,“还有,回头去找刘少盈!就说我说的,问他课税司可有空出来的房子,许你一间!”说着,想想道,“算了算了!你自己拿着这钱,租个体面点的地方!”
“下官....”张振宗已是愣住,不知所措。仿佛手上的银票,有千斤重一般。
他喃喃道,“下官怎能收....?”
“好好做事,好好做人!!”李至刚正色道,“缺什么,直接跟我说!”
一句话,瞬间让张振宗热泪盈眶。
“大人...从没有人,像您这般对....对下官这么好!”张振宗看着李至刚,忍不住落泪。
李至刚本想开口训斥,但见对方的目光清澈如水,满是真挚,心中也是一软。
“出身低微不是你的错!”李至刚轻声道,“而你虽出身低微,亦能知有所为有所不为,知道感恩图报,可谓真男儿!”
说着,板着脸转身,“走,跟我面圣去!”
“是!”张振宗擦去眼泪,把银票珍重的揣好,跟在李至刚的身后。
而李府的管家看着这一幕,则是一脸愕然。
“老爷何时对人这么好了?”
“这小子真是祖宗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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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显灵!”
“呵呵呵!”
赵思礼坐在侯见房中,笑得胡子乱颤。
面对他对面的李景隆,不住的笑道,“都是祖宗显灵!祖宗庇佑!哈哈哈!”
曹国公李景隆亲手给他倒了一盏茶,笑道,“侯爷,这天大的喜事儿,您得摆酒呀!”
他本想先装着不知道的,谁想赵思礼跟他一见面,直接就说了皇后有喜的事儿!
“摆摆!”赵思礼连连点头,“到时候您不喝躺下可不行!”
“我呀,舍命陪君子!”李景隆也大笑,“到时候我还得给您准备一份贺礼呢!”
“可不行!”赵思礼忙摆手,“我早上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您夫人去给我家婆娘送东西!”说着,又道,“哎,这几年,可没少欠您的情!”
“啧,看您说的!”李景隆笑道,“咱们实在亲戚,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说着,又低声道,“不过是些吃喝上的东西,又不值钱!”
“那也...过意不去!”
“哎!您呀,太客气了!我知道,这也就是我,别人家送的您还未必收呢!”李景隆笑笑,拱手道,“侯爷,您是有福之人呀!”
“哈哈哈!都是祖宗显灵!”赵思礼又咧嘴大笑。
说着,他脸色忽然一暗。
李景隆追问,“怎么了?”
“哎!”赵思礼叹气道,“不瞒您说,打好几年前开始呀,我就托人在乡下老家寻我家的祖坟,可是这么年过去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李景隆问道。
“也不是没有!”赵思礼皱眉道,“倒是也找到几处,可跟我记忆中的对不上呀!我记得我们家祖坟是在一片洼地里....”说着,唏嘘道,“哎,当年天下大乱,为了吃口饭从了军...啧啧,如今荣华富贵了,却连个祭祖的地方都没有!”
“这不难找吧?”李景隆心中琢磨,然后开口道,“您托谁找的?可是当地父母官?”
“可不敢!”赵思礼忙道,“我一个外戚,指使地方官不妥当呀!我是花钱托人回老家...哎,也不敢大张旗鼓,万一有人认亲戚,你说咋弄?”
“这事不找地方官是绝对找不着的!”
李景隆心中暗道,“无非就是按照衙门的户籍查,查着赵家的人挨个的问。”
想着,他笑道,“您不方便指使他们!我方便!”说着,正色道,“您老家是?您出来的时候家里长辈或者同辈的名讳....”
“这可使不得!”赵思礼忙道,“怎么敢劳烦您!”
“您这是拿我当外人,我可要恼了呀!”李景隆正色道,“祖宗坟茔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咱们自己人,我若是能帮上忙必须要帮呀!”说着,笑道,“不过也不敢保证就能找着,找不着您也别恼!”
“那哪能?”赵思礼笑笑,然后看看外边,低声道,“我老家定远县杀猪岭...”
“哦!”李景隆不住点头,心中记下。
就这时,坤宁宫总管陈不对从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