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
街上人太多!尽管他知道皇帝的身边,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护着,可他就是不放心,如临大敌的。
“爷!”
这时,李景隆在边上凑上来,笑道,“天晚了,要不您赏个脸,晚上我那吃去?”
朱高炽手里抓着一把从酒楼顺来的瓜子,噗的一声吐出瓜子皮,斜眼笑道,“你家有牛肉吗?”
“啊?”李景隆微怔,好端端的提什么牛肉呀?
噗!
朱高炽又吐出一口瓜子皮儿,“哎!咱们大明朝不让吃牛肉!可这京师的牛肉,如今满大街都是了!”
“都是口外的牛!”
李景隆忙道,“这几年边关不是消停了吗?”
第449章
见闻(2)吃牛肉跟边关有关系吗?
一定有!
大明蒸蒸日上,北方残敌正在舔舐伤口试图恢复元气。
这几年双方暂且收兵,边关的贸易就繁华起来。
中原的商人们带着各种物产跟他们交易,成群成群的牛羊马匹被贩运至中原。
当然,一开始战马是禁止朝大明贩卖的。
但是财帛面前,谁管得了那么多呢?
再加上,北元看似在恢复元气,实则内乱一天比一天严重,各部族之间依旧打得不可开交。
甚至有的北元贵族,为了谋求更大的实力,不惜跟大明朝这边眉来眼去的,还有称臣纳贡的。
而大明之所以现在暂且放下了手中的刀,并不是因为大明不想打了。
是因为大明朝发现,开关贸易这把软刀子,比杀人的真刀子还要好使!
如今北元那边的硬通货可不是金银,而是辽东还有山西各家商行的货票!
货票既能换东西又能当钱花!
但这货票,也是他们用牛羊战马或者真金白银换来的。
总之对于塞外的敌人,大明朝是经济和军事的双重威慑之下,步步蚕食。
而且在对于塞外强敌的态度上,朱允熥这个皇帝格外慎重,同时也有着清楚的认知。
那就是不能急于一时!更没有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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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朱高炽嘴唇动动,又吐出两片瓜子皮儿,看着朱允熥,“您说,牛肉是什么味儿呢?”
“你别告我你没吃过?”朱允熥白他一眼,顺手从他手里抓了几粒瓜,也扔嘴里一个,张口道,“那晚上,就叨扰老李一顿!”
“看您说的,小的这求之不得呢!”李景隆大笑。
“牛肉是好吃,但绝对不能开这个口子!”朱允熥吃着瓜子,边走边对朱高炽说道。
后者连连点头,“对对!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可了不得!”说着,叹口气,“口腹之欲人之大欲也!都是牛肉,谁能分辨出哪个是口外的牛,哪个是大明朝地里用的耕牛....”
说着,扭头,噗的一声,瓜子皮带着唾沫星子落地。
“这位爷!”
陡然,边上传来喊声。
众人转头,一位路边摆摊的商贩,皱着眉大声道,“您几位别满地吐瓜子皮呀!”
“当家的!”那商贩的婆娘见朱允熥一行人非富即贵,畏惧的拉着商贩,低声道,“别说,别说!”
“别说什么!”那商贩道,“一会差官来了,还以为咱们扔的,又得骂咱们!”
说着,拱手道,“小人看几位样子就知道几位是贵人!咱们应天府有规矩,不许随地乱扔东西!”
“小人等在这摆摊,讨口饭吃不容易!差官们一再嘱咐,地面上脏的东西不能留下半点!”
“诸位走一道吐一道儿,满地都是瓜子皮!一会差官来了,小人也说不清呀!”
“当家的!”商贩的婆娘又上前,低声道,“我捡起来就是了!别说!”
“你捡什么!”那商贩怒道,“这路上这么多人,各个都扔,你捡得过来吗?”
婆娘看了一眼,朱允熥身边那些膀大腰圆,且眼看就要炸毛的侍卫。
赶紧讨好的笑道,“诸位爷,我们当家的不晓事!您几位别跟一样的,你们走,我来捡....”
噗!
朱允熥嘴皮动动,瓜子皮下意识的落地。
但随即他马上想用手接着,却没接住。
而那商贩的婆娘,已经弯腰开始捡着地上的瓜子皮。
噗!
朱高炽也嘴唇动动,但下一秒却用胖手接住。
但忽然间,感觉手心多了些东西。
转头就见朱允熥把手里的几枚瓜子塞在他手里,且在旁边拍着手,斜着眼看着他。
“丫要害我!”朱高炽心中暗道。
“这么没公德心!”朱允熥背着手,“吃就吃吧?还随便吐!再说你多大了还嗑瓜子?丢人不?”
“我....?”
朱高炽一脸茫然,然后把手里的瓜子揣兜里,弯下腰。
“快快快快!”赵思礼在旁边大声道,“赶紧捡!”
边上的侍卫们也都反应过来,抢在朱高炽的前头,平日拿着刀枪的手,小心翼翼的捡着地上的瓜子皮。
而那商贩的婆娘唬得脸都变了色,“各位爷,各位爷!我来我来....”
说着,转头看向那商贩,“当家的,咱们这是做买卖,哪有你这么得罪人的?”
“我?”那商贩瞪眼道,“我就事论事,怎么是得罪人呢!”
朱允熥也看着那商贩,五大三粗的手指关节都鼓起来,一看就不像是做买卖的人。
于是张口道,“看你不像是做买卖的?你以前做什么的?”
那商贩低头,叹口气,“小人以前是当兵的!”
朱允熥奇道,“当兵的怎么做了小买卖了?”
“辽东裁撤边卫!”那商贩冷笑道,“我这没根底又直来直去的人,就没了饭碗!”说着,再叹,“当了一辈子兵,干别的不会!来京城投奔亲戚,亲戚又找不着了!只能做个小买卖!”
朱允熥又看看那摊子,却是两公婆弄了个推车,卖的是饺子!
就这时,边上忽然走来一队差官,耀武扬威的朝着城外而去。
商贩和婆娘,赶紧如临大敌的护着摊位。
但街面上那些铺子中,有和这些差役们相识的伙计掌柜的,笑着开口,“差官们哪去?”
“抄他姥姥的!”带队的差官骂道,“西门外来了一群叫花子要进城讨饭!”
“哟!”一个铺面的掌柜站在门口大声道,“那得赶紧撵走,天子脚下怎么能有要饭的呢!”
“那是!”那带队的差官也大声道,“太平盛世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要饭,他娘的不是添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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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你姥姥...”
赵思礼牵着六斤的手,看着那些差官的眼神好似能吃人。
心中骂了一句,忽然发现六斤正在抬头看他。
“这大概就是先生说的,自欺欺人吧!”六斤笑了笑,抽出被赵思礼拉着的手,“不对,既是自欺欺人,又是欺上瞒下!”
说着,走到朱允熥身边,抬头道,“爹,咱们不是要吃牛肉去吗?”
朱允熥摸摸他的头,笑道,“走!吃肉去!”
临走,他瞥了赵思礼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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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站在原地,见皇帝走远了,心中一片冰凉。
他看了看那摆摊的商贩,然后猛的对街角摆手。
那人刚到跟前,赵思礼就是一个窝心脚过去。
“谁他妈让差役撵人的?”赵思礼骂道。
“定是应天府!”那人从地上爬低声,赶紧道,“每年冬天这时候,都有流民来京城....”
“我不管是谁让撵的!”赵思礼原地跺脚,“赶紧给老子停了,不许撵!”说着,急道,“让人在城外搭棚子,建粥厂!”说着,又跺脚道,“快!”
第450章
朱门(1)“皇上!”
曹国公府,雅得一塌糊涂的花房之中,李景隆笑着站在朱允熥身前。
这哪像是个花房,简直就是个大花园。
占地差不多半亩,仅有的一面墙是通着火道的火墙,然后从火墙往前延伸,由木头和竹子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棚子。
棚子的挑高极高,差不多有三米。
而最让人惊叹的,是棚子的顶还有那些用来采光的窗户,竟然都是晶莹的琉璃片。
此时外面已然很冷,但身处这座暖棚之中,竟然让人感受到阵阵的热意。
由此可想而知,倘若是白天,日照充足的时候,阳光从琉璃瓦中射进来,会是一种何等的美景!
“皇上!”见朱允熥的目光,一直在那些精美的花卉上打转,李景隆又低声笑问。
“你这花儿养的好!”
朱允熥微微俯身,随口说道,“水仙和腊梅就算了,本就是冬月的花!可是你这秋海棠,鸡冠花明明过了季,却也还开的这么好?”
“呵呵!”李景隆低头傻乐,“臣家里养着几个手艺好的花匠!”
“怕不单是花匠吧?”朱高炽在边上,仰着圆圆的脑袋,咋舌张望。
“暖棚我见得多了,用大片大片的琉璃瓦采光的,还是头回见!啧啧,您府上是真阔气呀?”
说着,又低下头,盯着一盆水仙的花盆的琢磨道,“嘿!养花的盆儿都不简单呀!”说着,忽然惊讶道,“哎呦!这水仙的盆,是宋龙泉梅子青吧?”
“仿的!仿的!”李景隆忙道,“是仿造的,哪能用真品?”
朱高炽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哎,这么说,您府上是有真的喽?”
“这....”李景隆想想,“下官家里是真没有!不过....”说着,低声道,“下官岳父家里有一个真的宋龙泉梅子青长条花盆,还有一对儿前元白釉印花卉纹的花盆儿.....”
门口,站得笔直的邓平,猛的心里咯噔一下。
同时心中暗道,“怎么我们家有啥姐夫都知道?回头就让人把那些古董字画什么的都收起来,省得他惦记!”
“啧啧!”而边上,朱高炽又感叹道,“曹国公,啧啧,大明朝亲王的日子跟您都比不了哇!”
“殿下说笑了!”李景隆笑道,“都是父祖的福萌,还有皇上的错爱!”
他李景隆是有钱,但在外人面前从不显露自己有多少钱。但在皇帝面前,他不但从不遮掩,还总是展露出自己家中最奢华的一面。
用他的话来说,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而且他所有的钱,所有的资产,都经得起盘查和推敲,绝没有不义之财。
当然了,表面是没有。
私下里有没有,就只有他李景隆自己知道。
这时,朱允熥在旁边拍拍手,坐下笑道,“花养的不错,人也烧包!”
而一旁,自打进了曹国公这精美的花房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六斤,先看了看朱允熥又看了看朱高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太子有话说?”朱高炽笑道。
“王伯!”六斤微微低头,想了想,“侄儿忽想起一句诗!”
李景隆马上笑道,“太子爷好雅兴!”
岂料,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全僵了。
因为六斤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念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着,小小的人儿仰头看着暖棚精美的琉璃顶,继续说道,“刚才在路上,应天府的差官说流民和乞丐要进城....”
“以前,孤不懂。为何每逢灾年或者地方上欠收的时候,灾民和流民就往京城涌!后来学士们跟孤说,是因为京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
“别的地方可以饿死人,京城则不可以!这儿不但住着皇帝,还住着天下最有权有钱的人!而且,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儿汇聚!”
说着,六斤低下头,认真的想了想。
“京城很好,但京城之外,却还有百姓受苦受冻。城外的乞丐流民是人,城内的百姓是人,满朝公卿也是人。可人和人之间过的日子,却不是一样的日子。”
“就像曹国公家,他家的暖棚比寻常百姓遮风挡雨的房子都要好得多!”
闻言,李景隆后背冷汗直流。
赶紧附身道,“太子殿下忧国忧民,真乃万民苍生之福.....”
岂料,六斤直接开口道,“忧国忧民是孤的份内之事,天下供养皇室,而皇室须以仁德反哺!”
“殿下所言,臣惭愧之至惶恐五内,无地自容!”李景隆忙道,“殿下的话,对臣如醍醐灌顶!”说着,转头对外边吩咐道,“来人,速去城外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等,搭建房舍给与米粮....”
“其实!孤也知道,这不怪你!”六斤挨着朱允熥坐下,又道,“人,生而不同也!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衣食无忧。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受苦!”
“但....”
朱允熥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鼓励着说道,“但什么?”
“人生而不同,但天下可以大同!”六斤大声道,“正如老祖在的时候所说,我们没办法让让天下都吃饱穿暖,但要尽最大的努力去那么干!”
“吾子如何?”朱允熥对朱高炽笑问。
“善,大善!”朱高炽正色道。
然后,看着六斤,心中暗道一句,“怪不得以前被老爷子当成了眼珠子心尖子,这小子比他爹啊!”
朱允熥继续摸着儿子的头发,轻声道,“你能说出这些话,父皇很欣慰!”说着,笑了笑,“好好读书,等再过几年你大了,父皇让你出去游历天下!好好看看天下,看看天下的百姓!”
“嗯!”六斤用力点头。
“传旨!”朱允熥又转头道。
邓平快步上前,就听朱允熥继续道,“东宫几位学士教授太子有功劳,每人赏裘皮大氅一件,核桃炭五十斤!”
“遵旨!”
就这时,外边有报,承恩侯赵思礼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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