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没有!但臣知道,他一定是怀恨在心了!”李至刚想想,正色道,“当初组建课税总司的时候,山东布政司衙门跟课税司,因为一笔税款,可是打了好几场官司!”“山东济南府的知府,就是臣上书弹劾,罢官免职的!后来臣得知,那青州知府跟梅驸马是故交!”
“梅驸马以前在山东做过学政,那济南知府曾是梅驸马任期内的教谕官!”
“你这怀恨在心太牵强了吧?”朱允熥心中暗道。
“皇上!”李至刚起身,“您要给臣做主!”说着,哽咽道,“他梅驸马仗着身份,竟然公然的侮辱国家大臣!臣这张脸,今日颜面扫地了!”
朱允熥的手指依旧敲打着桌面,“那你想让朕如何处置梅驸马呢?”
顿时,李至刚怔了。
“我来告状,皇上不高兴了?”李至刚心中暗道。
“莫说是大臣之间,就是寻常人之间,口角之事也是在所难免!”朱允熥微叹,开口道,“一点口角,就跑到朕面前来哭诉!李爱卿,这有些不像你呀!”
说着,慢慢摇头,“梅驸马对你辱骂,朕会有定夺。但你也要回去好好想想,至于该想什么,你自己想!”
“皇....”
“下去吧,朕乏了!”
一时间,李至刚心中打鼓,又有些失魂落魄。
~~
“公爷,您给参谋参谋!”
一个时辰之后,李至刚亲自登门,去了曹国公李景隆府上。
李景隆正在花园之中用晚膳,一只外焦里嫩金黄色的烤全羊,被铁夹子夹着,在炭火上慢慢翻滚,香气四溢。
“以行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景隆听了对方的叙述之后,弯腰用银刀割了一块羊背上的肉,沾了点椒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皇上也说了,他都累一天了!”
李景隆又笑道,“他都累一天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正是休息的时候,你呢!跑过去告状!”
“是梅伯殷辱我在先!”李至刚怒道,“公爷,您是知道我的,我何时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哦,让人家骂一句事儿妈就屈辱了?”李景隆摇头笑道,“以行,咱们虽是朋友,可这事我可不站你这边说话!”
“事儿妈,最多是感慨,算不上谩骂!”李景隆又道,“再说,这本就没多大个事呀!”说着,又割了一块肉,拿在手里,“哦,就因为这个事,你非要让皇上处置他?”
“辱骂大臣,还不该责罚?”李至刚气极反笑。
“是,他是该罚!但是你别忘了,你也是国家大臣,是朝廷的重臣!”李景隆正色道,“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你呢?跟小孩似的告状?”
“再说你跟梅驸马,一不是政见之争,二不是权力之争。说到底就是他找你办事你没办,他恼羞成怒说了你一句,就这么点事!你直接跑到御前....”
“以行!”李景隆把肉放在进嘴,继续道,“你觉得,妥当吗?”
说着,不等李至刚说话又道,“是,你是受了委屈!可有什么呢?你能掉块肉?这人呀,要有容人之量!”
“身份越是高,就越是要能忍!就算你心里在骂他老娘,可你脸上也要笑呵呵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急什么呢?”
“这就是所谓的度量!哦,连这点度量都没有,这点眼前亏都不能吃,皇上对你能不失望吗?”
“以后怎么再委以重任!给你权让你身居高位,是为了让你干事的,不是让你给皇上找事儿的!”
闻言,李至刚像是泄气的脾气,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嘴里喃喃道,“但是他骂我!他骂我!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骂我!”
“那也不算骂!”
李景隆笑笑,拿着纯白的丝帕擦了擦手,在两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中,注入琥珀色波斯葡萄酿。
“更不算丢人!”李景隆推给李至刚一杯,“他出言不逊,丢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你李以行的人!他骂你,你忍了,别人对你刮目相看!”
“哼!”李至刚抬头,名贵的美酒一饮而尽。
李景隆见状,心中暗道,“这仇是坐下了!”
李至刚小心眼!
莫说别人当面骂了他,就算背地里骂他,只要让他知道,他必记人一辈子。
“皇上让你想,就是让你自己想,你这么直接跑到御前告状应该不应该!那是皇上,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断官司?”
李景隆又弯腰,捅了下炭火,继续道,“还是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皇上的近臣....”
闻言,李至刚不住点头,“您说的对,近臣!”
“越是皇上的近臣,就要越帮皇上分忧。你自己钻牛尖,不能让皇上也跟你钻呀!”李景隆又道,“何况,你选的这个时机对吗?”
“时机?什么时机?”李至刚纳闷的问道。
“后儿就是宁国公主的寿辰!那是皇上亲二姑!”李景隆笑道,“这时候,让皇上处置自己的亲姑父?以行,你这不是让皇上为难,那什么是为难?”
李至刚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你听我的!”李景隆又道,“后天准备一份薄礼,差人送公主府去!”说着,语重心长的说道,“做人之道,先抑后扬!”
说着,看看李至刚,“咱俩是朋友,我才跟你说这么多!以行啊,现在多少人盯着你呢!就盼着你出事呢!”
闻言,李至刚默不作声。
李景隆说的对他开始忽然反思起来,反思自己的性子,是不是在朝中树敌太多了?
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太刚正了?
李景隆冷眼旁观,喝口酒,用帕子擦去琉璃口的唇印儿,然后低头翻着烤全羊。
“当面骂你的人不可怕,背后算计你的人才可怕呢?
“哼哼,东宫那边的儿已然对你下套了,你这么矫情,可就中招了!”
“不过我也不和你说,半点口风我也不漏,让你狠狠的栽一个大跟头,然后我再捞你!”
想着,李景隆大笑道,“以行,来,吃羊肉!
我亲自烤的!”
第494章
锦瑟(1)清晨,大明京师,再一次落雪。
金陵的雪总是那么婉约,静静的慢慢的无声的。
浅浅的盖在琉璃瓦上,薄薄的挂在树枝上,轻轻的飘在河面上。
随风舞动,轻抚山川河流殿宇街巷。
它不像北方的鹅毛大雪一般,酣畅淋漓的同时让江山素裹,万里皆白,而且白得刺眼。
它只是,它只是像华衣的女子,暂且的脱下身上的锦袍,多了分素色。
给予人间,一抹别样的美!
这种美不是特别直观的,更不是绚烂的,而是微风徐来的,但也带着一点突然。
它突然的来,当人们的心情随着它变换,从喜悦变成即将要欣赏的时候,它却又藏了起来。
只给人留下淡淡的,带着几分惆怅的追忆。
~
雪很浅,还来不及盖住地面的青石板。
斑斑点点,浑然天成,好似从地下长出来的寒霜变成了花蕊....
几名书生站在临街二楼的窗边,手捧温热的黄酒,笑看地面的雪花,脑中想着一切可以赞美冬雪的诗句。
然而也不知是词穷,亦或者是酒意不够,他们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温和的欣赏着。
忽然,一名老仆。
一名背着扫把的老仆,出现在楼上几位书生的视线中。
地面上那盛开的雪花,顿时被老仆的脚无情的践踏,面目全非。
楼上的书生当即恼火起来!
哪里来的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好好的雪,你踩他作甚?
“哎,那老儿,休要.....”
楼上窗边,一名书生刚开口呐喊,却听无情的唰的一声。
却是那老仆的扫把狠狠的在雪地上扫过,那好似山水画一般的雪,在瞬间变成了一团污糟。
白的变成黑的!
唰唰唰!
老仆沿着长街,卖力的清扫。
声声扫把声,好似刀子一样隔着楼上那些文人墨客的心。
这还不够,那老儿的腿,又无情的踹在路边的树木上。
哗啦啦啦之间,雪花纷纷落下,树木再一次变成光秃秃毫无美感可言,甚至面目可憎的光树杈子!
“兀那老儿!”一名书生大喊道,“好好的雪景你扫他作甚,快滚快滚!”
“店家店家!速去把那老儿赶走!莫坏了这雪景!”
“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不解风情!”
书生的大骂,让那老仆诧异的抬头。
他看着街对面楼上那几个怒不可遏的书生,又低头看了看地面的雪,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扫把。
然后低着头,在那些书生们快走快滚的叫骂声中,低着头无声的顺着刚才走来的脚印,钻回他所出来的豪门高宅之中。
见这老仆灰溜溜的离去,楼上的书生们似乎打了胜仗一般,心情马上又愉悦起来。
同时看着窗外,被破坏的雪景。
那被覆盖的石板路,那挂满银挂的枝头,不由得又是心头惋惜,扼腕叹息。
这种感觉,就好似他们偷偷喜欢一名绝色的高冷女子,却愕然发现那女子却是个半掩门的一般。
又或者他们喜欢一名谁都得不到的贞洁烈妇,却又陡然发现,那女子其实背地里人尽可夫....
总之,糟糕透顶。
心情好,要吟诗。
心情不好,要喝酒。
所以这些赏雪的书生们,再一次吩咐店家上酒,要用人间佳酿,祭奠这份被破坏的江南婉约。
但酒还没来,刚才那老仆出来的大宅却猛然之间侧门大开。
几十个青衣豪奴,齐刷刷的从里面冲出来。
就在窗口这些书生们,目瞪口呆的瞬间。
豪奴们又齐刷刷的举起了扫把!
然后沿着街,唰唰唰。
见到雪他们就扫,瞧见树他们就踹。
就连两侧墙头那覆盖的零星雪花都不能幸免,被仔细的扫了下来,然后无情的践踏.....
~~
“你几个狗日的!”
那老仆再次出现,叉腰站在书生们所在的楼下,大声叫骂,“这条街都是我家主人的!老子扫自己家的雪,关你们鸟事?”
“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没事干回家玩自己鸟去?跟老子大呼小叫的,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鸟儿都给剁下来?”
“不服?是不是不服?”
“不服下来,老子一个打你们一堆,还让你们一只手!”
~~
“岂有此理!”
楼上的书生们被骂得七窍生烟,借着酒劲就要下楼,教训楼下那不知是哪家豪门的家奴。
可刚有所动作,就豁然停住。
一辆马车,两辆,三辆马车,排成一条线走远处来到了近处。
镶着铜钉,裹着皮革的车轮,缓缓驶过没有积雪的石板路,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嘎吱嘎声。
书生们愣在原地,看着车驾的旗帜。
大名公主,福清公主,永嘉公主,含山公主,汝阳公主....
紧随着公主车驾的,是一队队披着铁甲的骑兵。
骑兵们穿着的不是千篇一律的大明制式盔甲,而是贴身的锁子甲,或者是铁钉闪耀至极的棉甲。
他们的战马上,挂着流星锤铁骨朵,腰里悬挂着细长的弯刀,左手搭着身体左侧的弓袋,右手贴近身体右侧的箭囊。
骑兵们举着旗帜!
滦城侯,凤翔侯,武定侯,长兴侯,安远侯,安陆侯......
“这.....”楼上的书生们,像是被冻住一般,愣愣的看着楼下的车驾和骑兵。
突然,一名骑兵路过这临街的酒楼时,眯着眼睛回头凝视二楼窗口。
唰!
楼上的书生们顿时心中咯噔一下,那骑兵的目光从面甲的缝隙中,好似刀子一样甩过来,让他们如坠冰窟。
“关窗户!”
不知谁的提议,唰唰唰!
敞开的窗户瞬间关上,然后一群书生挤在窗前,争先恐后的顺着缝隙朝下继续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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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剌灰!”
永嘉公主撩开马车的帘子,露出半张俏脸来,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喊了,你这骂谁呢?”
“回公主!”瓦剌灰就是刚才扫雪的老仆,指着书生们所在的酒楼,大声道,“不知哪里的遭瘟的书生,不让老奴扫雪!说老奴扫雪坏了他们的心情!”
说着,皱眉道,“这也就是现在,早二十年,老奴直接抽刀过去,把他们都杀了....”
“哎,姐姐寿辰大喜的日子,不许说这话!”永嘉公主笑着皱眉,“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一把火气!”说着,又道,“家里可准备好了?”
瓦剌灰马上笑道,“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女主子,早上起来就穿了新衣裳,就等各位公主上门!”
说着,忽然回身,飞起一脚把一个小厮踹的四脚朝天,大喊道,“还不快去开中门!”
说完,侧身让开一条路。
然后静静的看着马车驶入公主府的大门,又眯着眼睛看着那群各家军侯的亲兵们。
“哼,一群样子货,假把式!”瓦剌灰心中暗骂,“真上战场,哪需要带那么多零碎儿...把马儿都累坏了!”
想着,又不屑的望了酒楼一眼,心中骂道,“一群知了猴,就知道呱呱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