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六斤看着李琪的目光,充满了陌生和不敢置信,“谁给你的胆子呢?”说着,颓然的坐下,“这么大的事,孤救不了你!何广义不查明则以,一旦查明必然要奏给父皇.....”说着,六斤心中的怒火陡然决堤。
站起身对准李琪的脸,抡圆了啪的一声。
且眼中怒火如炙,“你就没想过莲心?她叫了你十年大哥,十年.....来把你当亲哥哥!你就这么对她?啊?”
“你想没想过,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牵连?”
李琪猛的抬头,眼神中满是泪水,“正是因为莲心,臣才出此下策!”
说着,重重叩首,“臣知莲心将来不会为殿下之正妃,但臣亦知殿下喜欢莲心之心!”
咚咚!
李琪不住叩首,泪流满面,“臣斗胆,死罪直言。现在不让莲心为正妃,但臣猜想,将来有朝一日,殿下....殿下您....定会把莲心扶正的!”
忽然,六斤顿住,眼神一凝。
有种莫名的凌冽,在瞳孔中一闪而过。
“殿下待莲心如何,臣这些年一直看在眼里........”李琪又叩首道。
六斤背着手,背对着李琪,“你知道了什么?”
李琪擦去眼泪,再重重的叩首,“臣知.......”
六斤冷脸,“说!”
“臣知”李琪哽咽道,“莲心和殿下已....”
“孤和她两情相悦!”六斤猛的回头,“她是孤第一个女人!”
“太子爷!”李琪哭道,“正是因为如此,臣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您想,若莲心将来诞下您的骨血.....您是想.....莲心之子有个能说上话帮上忙的母族,还是被人嘲笑的,靠着卖女儿活下来,女儿改天换命之后,又一家人围过来吸女儿血的母族?”
“臣.....”李琪再叩首,咚的一声,“臣早就是当爹的人啦,臣......看的清楚呀!”
“到时候不但莲心,莲心和您的血脉,都将成为笑话!史书如何写?臣,既是为了您,也是为了莲心,更是.....”
咚咚咚!
李琪一连磕了三个头,“为了天下悠悠众口呀......”
“殿下乃是太子,乃是大明储君。一旦莲心...被认亲,您可否想过,满朝文武将会如何?”
“太子爷!满朝文武定然一片哗然,满天下的官员们.....”
“别说了!”
六斤冷冷开口,看着窗外。
此刻的他不但难以选择,更难以释怀!
所以他的嘴角带上一丝冷笑,眼神中多了思量。
“孤不一定保得住你!”六斤低声道。
~~
时间拉回现在。
“爹!”
曹国公府的祠堂之中,李琪被打得奄奄一息。
李景隆手持棍棒,看着地上跪着的,满身是血的儿子良久,终于还是没狠下心。
当啷!
李景隆手中的棍棒落地。
然后颓然的坐下,大手掩面,“你怎么敢?怎么敢呀?”说着,哽咽道,“李家,要败在你手里呀!”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太子爷身边......你就早该出去历练.....”
“爹!”
李琪呼吸微弱,肿胀的双眼睁不开,却执拗的咬着满是血痕的嘴唇,“太子爷保了我!”
“你以为你是谁?”李景隆恨铁不成钢道,
“你以为他饶你,是因为你陪着他快二十年的情分吗?是你老子我.......
他图的是你老子我这张脸!”
“爹,其实我就是为了咱家,我知道这事瞒不住的!”
李琪在地上爬着,拽着李景隆的脚,抬着头,艰难的说道,“我知道一定会让人查出来,我知道一定会的!皇上.......”
说着,他气息微弱的继续道,“皇上也定然会知道,皇上知道了,所有的罪儿子自己来背......莲心就不会嫁给太子爷了,将来......”
李景隆猛的抬头,“将来什么?”
“将来您就不用陷进去......您不是总说,咱家已经位极人臣,已经到顶了,往前一步.....是悬崖峭壁.....粉身碎骨.......”
“混账话,有你老子在,用得着你想这些吗?”
李琪闭上眼,“当初是我听了太子的话,把莲心弄回咱家,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爹.....”
“她跟太子.....好过了.....”
瞬间,李景隆深深的低头,双手的关节嘎嘎作响。
“她要是有了,皇上不会饶了咱家........”李琪低声道,“李家从不指望出个娘娘........她嫁不进去最好,就算嫁进去......她定会因为这事恨儿子,恨咱家......”
“那样,将来撇清关系也好......”
李景隆捂着脸的大手渐渐放下,看着李琪的目光多了几分.....激动。
“爹!”李琪落泪,“儿子自小就立志,不做窝囊废!可是.....您让我娶了郡主进了东宫,儿子还能有什么志向?”
“儿子,不是窝囊废!”
“我求了太子保我......我知道他会保的......但儿子求他保我不是怕死,而是......而是有些话,只能您跟皇上说.......不能让别人跟皇上说......”
陡然,李琪眼睛一闭,身子猛的僵了过去。
“儿子!”李景隆惊恐的大喊,“来人,叫郎中!”
~
“李景隆!”
夫人邓氏提着宝剑,从屋内冲出来。
“老娘弄死你个王八草的.......”
第29章
悬崖(3)李景隆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恍恍惚惚。
面对夫人手中的长剑,似乎置若罔闻。
“老爷小心....”
“夫人....”
就在所有人的惊呼之中,眼看这满含着怒火的一剑,就要给李景隆来个透心凉。
可突然之间,一个人影挡在了李景隆的身前。
噗嗤!
长剑入腹....
邓氏的瞳孔在瞬间慌乱,幸好她还能控住手中的力道,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咚!
莲心捂着小腹,跪坐在地上。
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更显得她脸色的苍白。
“父亲,母亲......”
莲心凄然一笑,“别吵呀!”说着,回望祠堂方向,“快去看大哥......叫....郎....”
“闺女!”
此时李景隆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一把将莲心抱在怀里,“闺女,闺女!”
“爹,女儿不知大哥到底怎么惹了您,让您发这么大的火....”莲心抬头看着李景隆,“是他触怒了太子了吗?
”说着,眼泪从她的眼眶中,夺眶而出,“爹,您知道吗?其实,我从没想过做太子妃!”
“女儿知道,这段日子您和大哥心情不好,是因为女儿做不得太子妃了!”莲心的泪,落在腮边,“若不是太子,女儿可能早就....饿死病死,不知被卖到什么脏地方去了!”
“若不是您和母亲还有大哥,女儿也不会成为曹国公家的大小姐.......”
“女儿知足,女儿幸运,每一年都在佛前祈祷!”
“太子妃也好,其他嫔妃也好,其实女儿都不愿做!”
“父亲,这十几年,是我最幸福的十几年....女儿许愿,您和母亲身子康健,女儿可以侍奉年年。下辈子,女儿想做你们的亲女儿......”
“别说话别说话!”
李景隆抱着莲心,大喊道,“来人,快来人!郎中....金疮药....我曹你妈的来人呀!”
而邓氏,则是呆呆的看着莲心,看着地上的血,看着落地的长剑,又看向那关着自己唯一儿子的祠堂。
“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声,从她的口中发出,而后无助的跌落在庭院当中。
~~
南城外,庄亲王别苑。
朱高炽坐在凉棚下,脚边插着一只鱼竿。
湖面微波荡漾,而鱼竿的鱼鳔似乎在微波之中动了一下。
可朱高炽却浑似没看见。
岁月其实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脸颊有些松弛,眼角之间皱眉隐隐作现。他开始蓄须了,但他从不是李景隆那种能长黢黑的连毛胡子的人。
他的胡须看起来有些稀疏,有些软,并没有那么威严美观。
咚!
忽的,一枚石子打破湖面的平静。
咚咚!
又是两声...
朱高炽斜眼,“你在这打水漂呢?”
六斤笑着甩甩手,看着朱高炽的眼睛,“王伯,我....惹祸了!”
朱高炽转头,继续看着湖面,“淘气了?”
六斤没说话,而是低下头,“说是闯祸也不算吧,侄儿就是有些事,
想不大明白!”
朱高炽的面色郑重起来,“那可了不得,想不通可不行!”说着,眯起眼睛,“跟你大爷我说说!”
风,掠过湖面。
鱼漂起伏。
一会儿,它插得很深。
一会儿,它又插得很浅。
总之就是在水中,上上下下.....
“这事,好像不赖你!”朱高炽眯着眼,“又不是你让他干的!”
六斤叹气,“但毕竟是侄儿的人,侄儿要保他呀!”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朱高炽又道,“你不保他才不正常!”说着,笑笑,“毕竟,你的人嘛!”
“大不了?呵!”六斤摇头苦笑,“那可是人命呀!几条人命呀!”
“哎!”朱高炽忽然长叹,苦笑,“我记得小时候在宫里跟你父皇一块读书的时候,教授的学士们总是说,说我这样的藩王,你父皇那样的未来之主,必须要具备这些....仁爱仁德仁义宽厚宽宏....治天下以善.....蝼蚁尚且是性命....”
说着,他看向六斤,“你也学过吧?”
“侄儿四岁出阁读书,学了十多年了!”
忽然,朱高炽一笑,低声道,“你发现没有,教授的学士们.....不,是孔老二他们....在放屁!”
“他们所说的这些所谓的爱民如子,爱的谁呀?”
“爱的是帮君王统治天下的臣民,
而不是真正的穷人!”
“我再说句不好听的,历朝历代,穷人的命什么时候是命了?”
“这个就是侄儿的迷茫之处!”
六斤双手抱膀,放在膝上,看着湖面,“孙儿自幼受太祖高皇帝教导.....您说穷人的命不是命,这点侄儿认可。但.....为君者,不能因为其命贱,就可以漠视....”
“老祖说过,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公平的!”六斤抬头看着夜空,忽的眼眶就湿了,“王伯,我想不通,我想保琪哥儿,哪怕他不是陪我长大的人,我也有一万种理由保他....”
“可是,一想到他害死那么多人....我心里....沉甸甸的。”
“我若为了保他,而漠视那些穷人的性命....那在天上的老祖.....会伤心的!”
朱高炽无声的拍拍六斤的肩膀,用力的捏了下,“这是男人成长之中的必经课,我们都想成为我们所爱的人希望的那样。可这世上的路,不会按照我们的意志来走。”
“小时候,人人都想成为行侠仗义的大侠。可长大之后,如何算计别人都他妈的无师自通!”
“俗世,利益!”
“纷争因利而起,也因利平!”
“我们,不管是谁,哪怕你父皇,在某些时候,都必须对现实妥协!”
“妥协不可怕,也不耻辱.....”
说着,朱高炽看着六斤的眼睛,“可怕跟耻辱的是,把为了利益的妥协,变成了人生的全部!”
六斤沉思,“侄儿似乎懂了!”
“懂不懂的,你都避免不了,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朱高炽又道,“这本就是男人....尤其是你我这样的男人,必修的课!”
“这课,就是人心!”
“人心可不是人情冷暖,也不是人情世故。”
“一开始,可能对人心的理解是,跟我们想的不一样,那这个心就是歪的,就得琢磨他为什么这么想?对不对?”
“可你是太子!”
朱高炽又捏着六斤的肩膀,“对你而言,人心乃是有容乃大之心。下面的人怎么想怎么做出发点是什么图什么,你都要考虑的话,你累死了!你也想不明白!”
“那他妈就不想!”
“不想很难吗?”
“很难!但更难的还在后面,你不但不能多想,还要允许各种心理落差。各种和你不一样的心思,各种你理解不了的心思......”
“难吗?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