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2章
朱允熥看着朱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朝文武许多人都没看清的事,这么一个号称是长不大的糊涂王爷一眼就给看穿了。
这时,就听朱楠忽又继续道,“李以行那儿子,也败类着呢....”
第48章
我看看谁该死(1)“李以行之子?败类?”
朱允熥瞅瞅朱楠,“怎么个败类法?”
“您是真一点都不知道?”
朱楠往嘴里扔了一枚樱桃,然后扭头啪的把籽儿吐在花丛之中,张口道,“李以行那几个倒霉儿子,空手套白狼....”
“几个?”朱允熥微微蹙眉,神色不悦。
“是李以行家的老二老三呀!老二叫什么李青云,老三叫什么李青之.....”朱楠不住的往嘴里扔着樱桃,“福建有个商行,来往于臣和二十四哥的封地之间....”
“臣是大琉球(琉球群岛),二十四哥是小琉球(台w).....这两个地方都是山多地少,种甘蔗榨糖比种地划算.....”
“所榨出来的蔗糖,每年由几大皇商分销......”
大概谁都想不到,糖如今是大明对外贸易的重要支柱之一。
说实话,十多年前,大小琉球还有吕宋等地的糖,其技术都是从中原传播过去的,而且毕竟是海外藩国,没有那么多工匠,也没有不断创新的条件。
所以,各藩的蔗糖无论是在纯净度上还是口感上都逊色于中原所制的砂糖。
大小琉球吕宋等产糖区,之所以这十几年来突飞猛进的发展,乃是因为朝廷中枢不断的帮着改进工艺,扩大产量。
大明的糖,在海贸当中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硬通货,和茶叶一道漂洋过海,成为万里之外西洋贵族彰显身份和等级的奢侈品。
而且还是大明帝国,羁縻北方的重要利器。
前工业时代,是属糖的时代。
糖滋生了奴隶贸易,滋生了殖民扩张,滋生了东西方的交流.......
而且糖,还是这个时代最暴力的现金流....
使得全世界各地的白银不断的涌入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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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皇上分销的.....所以有人眼红!”
朱楠嘴里吐着樱桃籽儿,“有商行找到了李以行的儿子,他那儿子.....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嘿嘿,戏的名字就叫狗仗人势....”
“李以行谁敢得罪呀?而且门生故吏遍天下,就连臣的大琉球镇守使,都是出身课税司,是他举荐的.....”
朱允熥扣了下耳朵,“说正事,别掺杂私货!”
皇家的人,真以为他们真的天真烂漫那就大错特错了!
从来只有他们玩别人,何时见过别人玩他们?
“嘿嘿!”朱楠一笑,继续道,“商行找到李以行的儿子们,想让他们从中牵线,弄些糖.....”说着,他伸手算算,“去年臣的大琉球群岛,共计产出糖一百二十三十万斤....这还是臣名下直属的工坊所产,不算其他藩人民间小作坊......”
“大头自皇商们拿去了,那些福建商人们打的就是其他边角碎料的主意。按理说,这个事李以行的儿子们,跟地方上官员知会一声,然后公平买卖就行了.....”
“虽说那些福建商人们没有卖糖的专卖和执照,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您猜,李以行的儿子们怎么做的?”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面色不善的瞥了朱楠一眼。
后者又是嘿嘿一笑,赶紧说道,“李以行的儿子们,直接在小琉球和吕宋等几个产糖区,抠出来三十万斤砂糖的份额......以皇商的收购价,卖给了福建的商行.....“
“这三十万斤糖,可没给钱......说是卖出去再结算。您说,这不是空手套白狼是什么?这钱,他们能给吗?他们哥俩既刮了产糖区的地皮,又在福建商行那大赚了一笔.....”
大明的糖,对海外贸易多是专卖。
不专卖不行,因为大明的糖,太便宜了!
除却海外诸藩之外,福建广东广西也都是产糖大省!
相对于万里之外,西班牙等国,大明的糖便宜得让他们不敢想象,而且便宜到没有比较的余地。
但再怎么便宜,糖价也是差不多是粮价的四到六倍。甚至在北方,这种倍差可以高达十二到十四倍。
而皇商专营,其实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把糖进行品级划分,不同品级的糖卖出不同的价。同时皇商在指定产糖区进行采购,所采购的价格也略高于其他地方的收购价。
这是朝廷对某个地方进行政C倾斜的默许之策。
所以朱楠说李以行的儿子空手套白狼,吃了两头!
而朱楠又继续补充道,“皇上,臣觉得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您想想,李以行早先执掌课税司还有海关总司.....皇商们都在他手里攥着,各地的头头脑脑都是他提拔的.....”
“后来他执掌户部,每年的各种海贸专卖又攥在他手里!呵呵,李家公子们想空手套白狼,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眼见他一边说,一边又要去抓盘子里的樱桃。
朱允熥再也忍不住了,把樱桃盘子往边上一拉。
朱楠抓了个空,然后腆着脸撅着屁股起来,锲而不舍的又抓了一把樱桃。
正要扔嘴里,就听朱允熥忽然开口道,“不许随便吐....”
朱楠定了半晌,手里的樱桃悻悻的放下,且随意的在龙袍上擦了擦手。
“这些事,你既知道,为何早不报?”朱允熥看着几粒樱桃,不安的从桌子上滑落,皱眉道。
“臣以前不知道!”朱楠一摊手,“臣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最不耐烦问这些事儿了!是臣的属官,跟皇商喝酒时候听他们倒苦水说的!”
朱允熥看着朱楠的眼睛没有说话!
朱楠自小有个毛病,只要说谎就不敢抬头。
他能不知道?他不但早就知道,而且.....想来和其他的藩王们,在李以行的儿子们在产糖区那边运作的时候,还顺水推舟的推了那么一把!
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为的什么?
为的是拿捏李至刚的把柄!
李至刚要会做人,这点事不值一提.....要是李至刚不会做人,继续盯着藩王们手中的特权。比如这糖.......听说李至刚要重新调整,皇商们每年在藩王名下产糖区的购糖的份额....
而且要把那些份额,分摊给广东广西......
那两省自然是感恩戴德了,可藩王们却咬牙切齿了......
如今这种把柄似乎拿捏不住李至刚,朱楠就开始悄悄的告状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朱允熥正色道。
朱楠敏锐的注意到,熥哥儿的语调变化。
瞬间坐好,正襟危坐。
“呃.....这事,其实洪熙也是知道的!”朱楠瞄了朱允熥一眼,“宗正府公中的宗产,一大部分进项也是糖.....”
“他说什么没有?”朱允熥又问。
朱楠吐了下舌头,“他说....不让臣在您面前说这些......”
朱允熥抿嘴一笑,“还有谁知道?”
“二丫头!”朱楠低头,“他也知道......他家在吕宋有蔗糖工坊。”
朱允熥又问,“他怎么说?”
“他跟洪熙说的一样!”朱楠的头垂下来,“不让臣在您面前说这些.......“说着,他抬头,“他们的意思是,不让臣说,但可以让别人说.......”
“可是臣一想起李至刚那副嘴脸,就忍不住.....”
朱高炽和李景隆不让朱楠这样的藩王说,是对海外诸藩,就是跟朱允熥从小长到大名为叔侄,实则兄弟的藩王们,一种保护。
他们是在避免,让这些藩王们将来卷入朝政的旋涡。
也是在把问题最小的化.....
更是在消除矛盾!
第49章
我看看谁该死(2)矛盾,其实并不见得都要显现出来才好。
有些矛盾完全可以自己消失,但若是有心人把他利用起来,就立马会变成内耗。
“李以行教子无方啊!”
朱允熥心中感叹一声。
这些事他有些知道,有些影影绰绰的知晓一些风声。
其实对于李至刚是他想保全的.....
但李至刚不但对外不会做人,对内教育儿子....也不怎么样呀!
古往今来,最不缺坑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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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楠偷偷观察着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臣可不是故意告状的,这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臣是藩王,告他李以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话都说完了,才想起给自己洗白?”朱允熥捏了粒瓜子,看着朱楠似笑非笑,“你呀,现在也学会耍心眼了!”
“这哪儿是耍心眼啊.....臣多实在一个人呀.....”
朱楠叫屈道,“这么多年,臣跟您告过谁.....”
“你的日子比朕都舒坦,还想告谁?”朱允熥横了他一眼,又道,“呵呵,你是不是没察觉,高才你露底了?”
“露底?”朱楠想想,“没有啊?”
“鹿儿岛有金矿.....封地内还有其他矿产,渔业.....盐铁也是可着你们专卖。且每年光是你自己名下的工坊,就产糖一百多万斤....”朱允熥笑道,“可是给户部和宗正府上的账簿上,可不是这么记的.....”
朱楠低头,忽的一笑,“我用得着跟您藏着掖着吗?我都跟您说了,封地您收回去都行!”说着,长叹一声,“是哥哥们都这么做,都往少了写往少了交,我要是多交.....那不成叛徒了?”
“哼,李以行这么盯着,你们还有猫腻呢!要是不盯着,你们不得上天!”朱允熥哼了一声,“哎,李以行有句话说的没错!”
朱楠马上警惕,“他说什么了?”
“他跟朕说....”朱允熥白了他一眼,又道,“海外诸王之所以如此的有恃无恐,皆是皇上之故!是皇上对诸王,太过纵容所致!”
“纵容.....?”朱楠瞪大眼,“皇上当然要纵容我们啦!不纵容我们,纵容谁?”
说着,咬牙骂道,“李以行这个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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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户部公事房中,正在审核公文的李至刚突然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边上的下级官员和书办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关切的问道,“阁老?”
“没事.....”李至刚摆摆手,摘下眼镜用力的擦拭。
“阁老.....要不要给您找个郎中.....”
边上一名户部员外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
却是李至刚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上的砚台。
然后面色不善的看着公事房中的官员们,“我不过是打了个喷嚏,你们就如此关切。有这份心思放在公事上,何至于每天点灯熬夜......?”
“户部,是大明的钱袋子。尔等都身负重任,不可人浮于事!这话我说了一万遍了,可是尔等呢?”
“我只不过是三天未来户部,积压的公文就超过两百件.....尔等就是这么身负重任的?”
“好,积压了不怕,处理便是!我亲自带着尔等加班加点,可是尔等的心思.....尔等的心思在公文上吗?我打个喷嚏,你们都觉得比公文还重要?”
李至刚的咆哮,再次在公事房内回荡。
户部的官员们已经习惯了!
“他妈的,你怎么就不嘎巴一下死喽!”
有官员装作面上在郑重的听着,可是心里却在不住的暗骂。
“大明朝六部九卿,哪个衙门口跟户部似的,当官好似做奴隶!起早贪黑没完没了,还要你这活阎王整日盯着!”
“你赶紧死了吧,你死了给别人腾地方。你这老不死的再不死,我们都要被你给熬死了!”
啪!
突然,一份公文被李至刚重重的扔在了桌子上。
“烟台府怎么又要钱了?”李至刚怒道。
边上一名员外郎赶紧打开那公文,看了几遍,低声道,“回阁老的话,因去年开始修建烟台港.....烟台港对面,隔海是辽东行省的安东港......”
“我问你他为什么又要钱?你跟我扯这些做什么?”李至刚怒道,“去年修港的钱不是给了吗?如今港修得如何不知道?又伸手要钱,朝廷是有金山吗?”
“这.....”户部各官员都低下头,不敢多说。
历来港口修建,油水都大了去了,猫腻更是大了去了。
他们不敢多说倒不是怕说错了李至刚怪罪,而是怕不小心说实话,得罪了同僚。
“想要钱,先查账!”
李至刚又道,“让山东行省烟台府把烟台港花钱的账簿送过来!哼.......另外,查他们近三年来.....不,查全国各港,近三年来的收支明细。”
“.......”
户部众官员心中一片哀嚎。
“皇上把户部交给我.....”李至刚斜眼,眼神冷漠,“我就要对得起皇上!你们吃大明朝的俸禄,就要对得起大明朝.....“
就这时,忽见李至刚的老仆大步进来,贴着李至刚耳边轻声低语。
有人注意到,李至刚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且狰狞起来。
而后,就见李至刚扶着长随老仆的手臂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的公事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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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刚从兵部出来,路过时见户部的灯亮着,就想着进来看看!”
二皇子朱文圭满面笑容的站在李至刚身侧,且热络的伸手搀扶,“阁老,熬夜伤身啊!”
“有劳殿下挂怀!”
李至刚眯着眼睛,在太师椅上坐好,低声道,“臣身受皇恩......职责重大,若不事事亲力亲为,总是觉得心中不安!”说着,苦涩一笑,“二爷您不了解下面的人,都是贱骨头,要拿鞭子抽他们才肯干活!”
朱文圭又是笑笑,微微摆手。
门外一名小太监进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而后又无声的背身出去。
“话是如此,但阁老您还是要注重身体!”
朱文圭又笑道,“您可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大明朝还离不得您呢!”说着,站起身,亲手打开食盒,“这是高丽参加了五味子熬的汤.....”
“二爷您不是顺路来的,而是专程来的吧?”
李至刚面无表情的开口,“顺路来的话,这参汤怎么解释?”
“这.....”朱文圭笑笑,“您是长辈.....难道我关心关心长辈....”
“咱们是君臣!”李至刚正色道,“再说如今二爷跟芷若的婚事,虽有圣旨但未定期。为了避嫌,二爷还是少来臣这儿为好.....”说着,看向朱文圭,“这个道理,二爷您不会不懂吧?”
“我倒是觉得,阁老您多虑了!”朱文圭放下手中的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的祖父,就有嫌疑了?”
“阁老,您是不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