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6章
天色已黑,但是沧州公堂上依旧灯火通明,且城中依旧水泄不通。数千大军如临大敌,就在知府衙门外,维持着秩序。
也就是勉强维持着,因为外边的百姓们各个跟吃了药似的,激动的浑身打摆子。
有人口中振振有词双手合十不住祈祷。
有人唾沫横飞口若悬河。
有人犹如困兽喘着粗气瞪着眼睛。
当今皇上的堂哥,就在沧州府给普通百姓断案呢!
半个沧州城的人都来了,据说乡下的亲戚们也都套着驴车正往城里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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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大人,您要为民女做主哇.....”
一名粗布以上的妇人,跪在公堂之上,不住叩头。
朱高炽一愣,“包大人?什么包大人?”
“您不是包青天吗?”那妇人抬头,“哎,您白胖白胖的,也不黑呀...”
副审位的李景隆哭笑不得的,“那妇人,哪来的包大人呀!这是当今亲王千岁....”
“啥千岁?”那妇人茫然道,“给百姓断案伸冤的,不是包青天吗?”说着,扫了扫李景隆,“您老,是展昭?”
第261章
王爷万岁(2)“他不是展昭,他是陈世美...”
朱高炽笑着一句,而后啪的一拍惊堂木,“你有何冤屈?”
那妇人马上哭道,“民妇丈夫生前,借了十五块银元给一姓张名赖的人......这都十几年了,钱一直都要不回来....”
朱高炽顿时不悦,转头对沧州府一众官员和师爷文书们骂道,“欠债还钱这等事,你们都处理不了?十多年了,你们干什么吃的?”
众人战战兢兢,一名师爷壮胆说道,“回王爷的话,不是小人等无能!实在是那张赖确实是无钱可还呀!衙门抓过他几次,他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名下房无一间地无一陇.....”
“还说你们不是无能?”朱高炽怒道,“去把那张赖捉来,看本王如何炮制于他!”说着,对那妇人道,“你且一边坐着,等会抓了张赖,本王在与你主持公道!”
李景隆在旁,翻翻手中的卷宗,“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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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你有何冤屈?”
“草民等是城外周家庄的....”
几个汉子跪在大堂之上,其中一人开口道,“状告村长周老憨!自他做了村长以来,竟然把本村的地卖给了外村外姓人!俺们这些本村人,家里孩子大了想要寻块地皮盖房子,还要给村长好处......”
“那可都是村上公中共同的地,祠堂记录在册的。俺们来府衙告了几次了,府衙的大人们说是村长自己的事,让俺们回去跟村长自己商量去!”
“可俺们刚回村,就让人堵在家里...”
说着,一个汉子撩开上衣,露出身上的疤痕来,“村长带着一群闲汉上门,拿着棍棒就打!还要当着俺的面祸害俺媳妇,再把俺儿子卖了.....俺好说歹说,再也不敢告状了,他们才走!临走,还把俺家锅和水缸给砸了....”
朱高炽眉毛立了起来,指着堂上所有沧州府的官员们,“你们看,你们告状跟谁告的?”
几个汉子伸长脖子,齐刷刷的指着一个人,沧州府的七品判官。
朱高炽冷眼道,“他们当时所告的为何不受理?”
“证据不够确凿.....”判官支支吾吾,“而且乡下的事一般都是村上自己商量....”
“找证据不是官府的事吗?何时需要告状的人自己找证据了?”
朱高炽继续冷笑,“哦,那哪天有人奸了你妻子,你去报官,官府对你说你怎么证明你妻子是被人奸的?荒谬!”
说着,顿了顿,“再问你一遍,为何不受理?”
那判官面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俺们村长周老憨的儿子周大憨,就在这官儿的手底下做事儿,他们官官相护!”几个告状的汉子,忽然大声道,“平日周家就横行乡里,谁都不敢招惹.....”
说着,又有一汉子摇着手中的状纸,“这上面都是这些年周家人侵占田地的证据....俺们来报官,当官都不看,说不可信!”
“来人!”朱高炽大声道。
“臣在!”锦衣卫百户和沧州卫指挥同时上前。
“周家庄,抓人!”
说着,斜眼看着众沧州府的官员们其中一人,“一个时辰,这案子你能办明白吗?”
那人马上道,“此案挤压了数年,当年也闹得挺大的,臣略也知些底细!一个时辰之内,必不偏不倚,有罪的问罪,绝不姑息!”
“嗯!”朱高炽点头,“交给你!办不好砍你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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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李景隆打了个哈欠。
就这时,最开始告状那妇人嗷的一嗓子,尖叫着骂道,“张赖,看你今儿还怎么赖?”
“下一位等会!”李景隆对着外面摆手。
一魁梧狡黠的汉子,被压在了堂上。
“你,张赖?”朱高炽言简意赅,“欠这妇人的钱?”
张赖眼珠转转,声泪俱下,“草民是欠钱,草民认账,没想着赖账。但草民现在真是身无分文,先有老母病重....”
呼!
咚!
“唉呀!”
张赖捂着脑门,确实李景隆直接扔了个砚台过去正砸得他头破血流,“说欠钱的事儿,说你妈干什么呀?”
“现在还不还?”朱高炽冷脸道,“连本带利!”
“草民现在没有.....唉哟....”
张赖猛的杀猪叫起来,却是被两名锦衣卫按死猪一般按在地上。
“哎哟,哎呦....轻点...疼....”
张赖的哀嚎声中,朱高炽看着那妇人,“他没钱!”
“可他欠我的钱呀?”妇人哭道。
“是,欠债还钱!”朱高炽顿了顿,“判他去运河做工...当大牲口使,每天的工钱都给你,如何?”
“不如何!”妇人哭道,“十五块银元,连本带利那要给到猴年马月!再说....他万一跑了,俺去找谁?”
“也对!”
朱高炽叹口气,“钱你是要不回来了!也只能行最下下策了!”
说着,啪的一拍惊堂木,对张赖喝道,“你没钱可以肉偿.....”
随后顿了顿又道,“嗯.....你这事办得挺恶心,但罪不至死....但是呢!也要给你个教训,这样吧!一根手指头一块银元,你欠十五块,就切你十五根手指头....”
“啊??不,不不...不不不不.....啊啊啊!”
张赖惨叫声中,一个锦衣卫掏出腰间的匕首。
另有锦衣卫按住他的手掌,冰凉的刀锋对准了小拇指。
咯噔!
“啊!”
公堂内外,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俱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打了一个哆嗦。
就见白生生半截小拇指,脱离了手掌。
而那张赖,被锦衣卫压在身上,痛苦的哀嚎。
那动刀的锦衣卫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匕首的血都没擦,继续对准了他的手指头。
“别.....我还.....有钱!”
朱高炽让锦衣卫停手,“你刚才不是说没钱吗?”
“有钱...”张赖满脸是泪水,“钱在别处.....”
“十五块银元连本带利?”
“连本带利!”
啪!
朱高炽再一拍惊堂木,“带张赖取钱去,十五块银元连本带利还给那妇人!但是,张赖你也别觉着你这事就算结了!给人家钱之后,再回衙门领三十大板...”
“为啥呀?”
“谁让你欠钱不还啦?”朱高炽怒道,“你丫有本事你欠大明钱庄去,你丫欠一万五千银元不还.....那是你有能耐!欠亲朋好友的不给,你丫是人吗你?揍性!”
李景隆在旁清清喉咙,“下一位!”
“等会,我歇歇...”朱高炽站起身,撩着裙摆,“一泡尿憋半天了....”
“那您快去....”
李景隆瞄着朱高炽的背影,看看左右,忽一下坐在了正堂,正大光明匾额的正下方。
啪!
“下一位...不是,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第262章
惭愧(1)吱嘎....
驴车在路上微微的晃荡。
赶车的驴不时的抖两下耳朵,忍不住回头张望一下,坐在车辕上,抱着鞭子愁眉苦脸的朱高炽。
吱呀...
吱呀...
车轮发出摩擦的声响,双手当做枕头躺在板车上的朱允熥伸出腿,有些欠欠儿的踢了朱高炽一脚。
“怎么着?”朱允熥开口笑道,“不想走!”
“不是...呵呵!”朱高炽挤出几分笑来,“是,走的太突然!臣....还没...来得及跟沧州的百姓们告别呢!”
“你可拉倒吧!”朱允熥笑道,“能告别得了吗?沧州的老百姓可舍不得你走!”
“那....”朱高炽低头,“那不是百姓爱戴臣嘛!”
朱允熥戏谑的一笑,“啧啧,人家都说了,开封府有包青天,沧州府有朱青天.....”
朱高炽忙回头,笑道,“那都是民间讹传...当不得真!”
“怎么当不得真了!人家都说沧州有三宝....”朱允熥开口说了半句。
边上骑驴的李景隆接口道,“铁佛,铁狮子,还有王爷您...”
朱高炽咧嘴,“啊?这....怎么话说的?”
李景隆继续笑道,“还有人说呀,沧州有百姓要给您建生祠塑金身呢!”
“呵呵呵....”
朱高炽笑得合不拢嘴,下一秒却忽然发现朱允熥正抿着嘴角盯着他。
“丫嫉妒我....”
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正色道,“哪来听来的无稽之谈?”
说着,转头对朱允熥道,“老百姓就是这样,太....盲从!臣不就是断了两天的案吗?其实压根就没做什么.....”
李景隆在边上忽然又道,“您可别小看这两天的事儿!虽说您认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老百姓不这么认为呀?”
“在您眼里的小事,他们跑断腿也是难如登天....倾家荡产也是难求真相!”
“万岁爷,臣还听说呀!沧州已有说书先生,正把庄亲王这几天在沧州的事要整理成桥段......变成白话话本呢!!”
说到此处,李景隆笑道,“估计用不了多久,这话本就能风靡大江南北!保不齐到时候秦淮河上,还有庄亲王英雄救美的故事呢?”
“我曹你大爷...”朱高炽心中暗骂,“二丫头你咋不替好人死喽!”
要说嫉妒,朱允熥还真是有点嫉妒。
那天在沧州,他这个当朝皇帝要是亲自给百姓们断案的话,那不比死胖子威风多了?
别说什么话本了,哪怕是几百年后,光是这件事就能衍生无数个影视剧,养活半个娱乐圈了!
自古以来,凡是伟大的帝王,必然都是这么接地气的。
“可惜了!风头都让死胖子给抢了!”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又白了胖子一眼。
后者咧嘴缩脖,“嘿嘿!”
“嘿什么呀?”朱允熥冷脸道,“赶车.....走这么慢!”
“你丫是人吗你,嫌慢你骑马去呀!驴走的慢你赖我?”
~~
一行人没几日,就进了北京地界。
早春四月,哪怕是在北方,也是春意盎然。
依旧是驴车缓缓前行,朱允熥依旧是半躺在板车上。
口中叼着一根带着几颗嫩芽的无名树枝,牙齿轻咬,苦涩之中带着回甘的香。
这是北方的春,独特的味道。
它的春不像江南那样明媚招人,而是浅浅的,在人盼望之中,慢慢的
露出头来.....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
朱允熥晃着二郎腿,闭着眼口中轻轻哼唱。
边上李景隆从驴背上下来,笑道,“万岁爷好雅兴....”说着,把一张毯子盖在朱允熥的腿上,“北方的天儿还是凉,给您盖上点儿!”
忽然,朱允熥张口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朱高炽竖起耳朵,李景隆眼睛四处看看。
“越靠近北京,这脚下的路越好走!”
朱允熥睁开眼,看着远处的山峦,还有忙碌的田间,“按理说,北方这时候正是冰雪消融之时,再好的路在一冻一化之下,再加上车马的碾压....”
说着,他一指官道上看不到头的商队和行人,“这路,定然有坑洼,定然崎岖难行!过了山东,路就不好走了!可你们看现在,脚下的路......”
文言,朱高炽李景隆同时低头。
大明朝这些年,一直秉承要想富先修路的理念,尤其是地方官员的政绩,都跟各地的官路挂钩。
但不管怎么修,大致上也就是平整宽敞,车马可以通行,雨雪天也还要沾一脚泥。
最好的官路,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畜力夯实了,踩着宛若石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