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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咱们去问了几家见过青螭出水的商铺,他们的说法可不一样,有的说那条青螭有城门楼那么大,有的说那青螭已经化龙了……”

    “那些失踪的总有十几个人了,大多是路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奇怪得很。”

    “是啊,被青螭吸血而死的人第二日或是第三日就会浮尸江边……”

    逐花楼的伙计一一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出来,春掌柜听在耳中,沉思不语。

    日已西沉,江雾渐浓。

    水中有春掌柜设下的符纸镇守,但小心起见,太阳一落山,他就让伙计们回到了船舱,不可在水上逗留。

    据城中人说,近几日那青螭不知是一连杀了许多人吃饱了还是怎的,清晨和黄昏之时都不再现身。

    天色一黑,建昌城的人也都不敢再靠近水边。

    此时江雾浓稠,水气扑面,两岸的商铺人家自然是早早地关门打烊了,四周寂静无比。

    春掌柜留了一半伙计排好次序,警醒值夜,另一半伙计今夜可以好好休息。

    他这样安排,是怕今夜那青螭并不会现身,若是大家都点灯熬油地空等上一夜,明天清晨正是困乏的时候,万一那凶兽出现,就危险得很。

    逐花楼这艘商船船舱宽大,春掌柜自己也跟伙计们在一起守夜。

    但半个时辰之后,春掌柜便上楼来找明无应二人。

    常小四丢了。

    春掌柜语气谨慎,但神色并不是太惶急,是来请明无应和谢苏帮忙的。

    常小四负责守着船上的青灯不灭,那灯油的特性十分奇怪,在秘境中时用量极省,一盏灯油可以烧一天一夜。

    但一到现世,灯油消耗极快,每三个时辰就需要添新的灯油。

    午后他们进入建昌城,常小四只给青灯添过一次灯油,照他的估算,若是今夜不添新的灯油,明日天不亮,青灯就会熄灭。

    常小四自身修为不低,人也机灵警醒,春掌柜一向对他放心,又命三个伙计与他一同到船头添灯油。

    这本是常小四做惯了的事情,从船舱走到船头添灯油,再走回来,也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

    但一刻钟过去,四个伙计竟然没有一个人回来。

    可外面却是悄无声息,若是那青螭出现,打斗声、喊叫声,哪怕是落水声,总该有些动静才对。

    且逐花楼的伙计人人都有一张特制的符纸,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危险,以灵力催动符纸即可,其他人那里立刻就会接到消息。

    船上的伙计论修为,是刘福、刘禄、刘寿这三兄弟最高,也是他们跟常小四一起去添灯油的。

    按常理来说就算是青螭突然出现,他们三个人也绝不可能连催动符纸发出警戒的时间也没有。

    但常小四与刘家三兄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船上,他们的符纸却都没有被催动。

    有逐花楼的伙计想出去找他们,但春掌柜谨慎,没让他们出去。

    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怕这些人出去找常小四他们,结果也是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船上。

    春掌柜将所有伙计留在船舱,让他们闭门不出,自己带着飞云来找明无应和谢苏。

    常小四他们消失的事情诡谲莫名,但春掌柜见过的风浪也不少,此时还算稳得住,见到明无应,他问道:“蓬莱主可感觉到了什么异动?”

    明无应道:“如果你是问青螭的话,江上并没有它的气息。”

    春掌柜最怕的就是四人遇到青螭,已经葬身水底,听到明无应这么说,倒是有了些安慰。

    他附和道:“是。青螭身躯庞大,一息之间可以吞吐江海。若是青螭出现,外面必然不会这样风平浪静。”

    谢苏道:“我们可否先去船头看看?”

    春掌柜此来就是想请明无应和谢苏二人下去看看,谢苏主动这样说了,他也不再客气,四人一道下到船头。

    外面夜色已深,江雾浓稠至极,一丈远就已经看不到他人身影。

    飞云那柄长刀之上挂了七枚金环,他走在最后,便不时拨动金环发出响声,是告诉其他几人自己的位置。

    谢苏心道,这少年看起来粗枝大叶,飞扬桀骜,心思倒是很细。

    夜色之中看去,浓雾几乎是灰色的。

    船头那一盏青灯在灰雾之中若隐若现,时强时弱,仿佛是个什么活物在呼吸吞吐。

    走到青灯旁,谢苏看了看灯中所剩的灯油仍是满的,常小四他们必然是添了灯油之后才消失不见的。

    浓雾之中四处寂静,唯有水声汨汨。

    谢苏轻声道:“这四周……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邪物的气息。”

    明无应走到船头,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且平直,青灯从旁一照,在他身上镀下一层淡色光晕。

    他望进江上浓郁灰雾之中,片刻之后回头看向船舱,目中似乎有点点金芒。

    “船舱里出事了。”

    春掌柜闻言一震,动作最快的却是飞云。

    他挥手一震长刀,刀上金环碰撞,凌厉刀风荡开浓雾,下一瞬身影已经掠出。

    到得船舱门外,飞云回头望了一眼春掌柜,长刀立于身前护住自己,伸手便推开了木门。

    他脸上的神情猝然凝固,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船舱之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春掌柜上前,将飞云挡在一边,提灯向船舱之中望去。

    几点灯烛仍亮着,长桌上数只瓷碗里还有未喝完的茶水,飞云买回来的桂花糖的纸包散开,那里面的糖已经被众人吃掉一半,剩下的散落在桌上,可船舱之中却是丝毫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仿佛他们上一刻还坐在船舱之中,等待春掌柜和飞云回来,下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春掌柜和飞云都拿出了自己身上的符纸查验,跟常小四他们几个一样,船舱里的伙计也都没有催动符纸。

    春掌柜脸色铁青,放出灵识探寻整艘商船,片刻之后,他才咬牙道:“此刻船上只有我们四个人了。”

    一线江风略略吹开浓雾,江上空茫一片。

    浓雾聚散之间,谢苏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退后半步,肩膀轻轻撞在了明无应的身上。

    明无应道:“我在。”

    谢苏轻声道:“你觉不觉得……”

    他说到一半,声音渐低,似乎是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想要形容时又觉得无处可寻,只是十分异样。

    明无应道:“这么短的时间,既没有听到有人打斗,也没有呼救的声音,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出现了一个很强的对手,一瞬间就把所有人都制服了。但我在船上,如果有这个人,我不会不知道。”

    飞云性子急,当即问道:“那第二种呢?”

    明无应却没立刻回答,他举目望向浓雾深处,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他淡淡道:“或者,他们是自愿离开的。”

    飞云立刻道:“这不可能!在逐花楼的商船上,管事掌柜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也没有一个人会丢下其他人弃船逃走。春掌柜说了要他们在船舱里等我们回来,就是船马上要沉了,大家也不会动的!”

    他年少气盛,突遭剧变,一船的人莫名其妙消失,却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愤怒之中,抬手就将刀斫在一旁护栏之上。

    长刀上金环兀自晃动不休,刀风浅浅荡开浓雾。

    春掌柜将提灯搁在护栏之上,虽然面色难看,声音倒还算镇定。

    他捏住长刀刀脊,将它收回,轻声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想办法找到大家。”

    浓雾受刀风激荡,重新合围上来,那提灯的光芒落入江水中,倒映出一团模糊光晕,随水波粼粼晃动。

    谢苏却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的那种异样感从何而来。

    他挥手出剑,承影剑一声清啸,剑芒寒如秋水,划出一道雪亮弧线,灵力蓬勃而出,剑风浩荡,吹开浓雾,直抵江岸。

    春掌柜和飞云抬眼看去,皆是悚然一惊。

    不知不觉间,商船离岸已有数十丈远,他们停靠的那个码头早已不可见,两岸景色竟是全然陌生。

    风吹水动,商船飘飘荡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飘到了江心。

    提灯一照,那十数条手臂粗的缆绳全数断裂,浅浅拖在水里。

    浓雾合围而来,江心黑水如潮。

    第21章

    石中鱼(五)

    飞云身手敏捷,当即捞出一条缆绳查看。

    那缆绳均有手臂粗细,湿了水后沉重无比,可飞云身量不高,手劲却大,伸腿抵着栏杆借力,将那断掉的缆绳拽了上来。

    断口整整齐齐,显然是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切断的。

    商船停在水上,本就飘飘浮浮,与在陆地上不同。

    缆绳被切断,商船便逐水漂流到江心,江上又有浓郁雾气,一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所以到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船早已离岸许久。

    江雾愈加浓郁,春掌柜凝视缆绳的断口,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船头和船尾同时传来声音。

    那动静并不大,只是嘈杂不断,像是什么人在说话,细细听时,又觉得那不像是人语,起码不是官话。

    他们四人正在船舱之外,可船头和船尾却同时传来声音。浓雾之中,那零星人语更显得无比古怪瘆人。

    先是丢了常小四等四个人,春掌柜和飞云上楼去寻谢苏二人,再返回船舱的时候,里面的所有伙计也消失了。

    到这时,大家心中都已有了一点想法。

    春掌柜道:“我们几人现在可不能再分开了……”

    谢苏耳力好,此时静静听着船头的声响,轻声道:“或许,正是要我们分开的意思。”

    春掌柜道:“这话怎么说?”

    谢苏解释道:“春掌柜,你跟飞云一起上楼时,只有两个人,若是真有一个暗中窥伺的人,他为什么不选择对你们二人下手,而是先将船舱中的伙计劫走了呢?”

    飞云心思转得极快,立刻道:“因为那人对上我和春掌柜,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先抓走船上其他人,还可以当作诱饵。”

    谢苏点点头:“方才这里寂静一片,现在船头船尾都出现声音,正是要引我们分别过去。”

    若是他们固守不动,不知道船头船尾的声音会不会消失,但也就没办法找到其他人在哪里。

    明知有异,此刻也只好将计就计,去看看对方到底布了什么迷魂阵。

    春掌柜定神想了想,点头道:“那么,我跟飞云去船尾,二位……”

    谢苏却摇了摇头,道:“春掌柜跟我一起,飞云,你跟——”

    他话说一半,微微侧身,看向明无应,是想问问他的意思。

    四人之中,飞云年纪最浅,修为最弱,而熟知商船构造的只有他和春掌柜,他们二人身上又有警示符,自然是两边分开比较好。

    无边浓雾之下,明无应看着谢苏,只是笑了笑:“好。”

    春掌柜道:“若是两边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们还是先回到这里。”

    这话里的侥幸意味颇多,一船的人接连消失,空无一人的江上却忽然飘来模糊人语,可谓阴邪诡谲到了家。

    而谢苏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自然。”

    他这一笑,霁月清风。

    四人就此分开,春掌柜提灯在前,谢苏跟在他身后,两人向船头走去。

    江上雾气浓郁,过得片刻,明无应和飞云的身影便已经不可见了。

    春掌柜提着的那盏灯在雾气中也不过是小小一团光晕,仿佛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谢苏问道:“春掌柜可知道船头那盏青灯的灯油用量?”

    虽然一直是常小四负责给青灯添上灯油,但这船上的大小事情,春掌柜无所不知。

    春掌柜道:“你想知道灯油用量是为了……”

    谢苏道:“我记得在秘境之中,灯油用量极少。”

    方才谢苏凭承影剑的锋锐荡开江雾,但两岸景色已经全然不同,他在想,此刻商船会不会已经不在建昌城中了。

    就像鱼岩鬼市说是在临江城的地下,其实那是一个秘境,找到入口,就可以进入鬼市。

    固定商船的缆绳一断,他们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逐水漂流到了某个秘境之中。

    春掌柜心领神会:“是了,去看看灯油的用量,就能知道我们此时是不是还在建昌城中。”

    说话间江雾愈浓,江上忽然起了几个大浪,波涛涌来,商船不由得上下颠簸。

    谢苏不惯在船上行走,便一手撑住了栏杆稳定自己的身形。

    只几个呼吸之间,春掌柜便在雾中走得看不见了。

    这江雾浓稠到了怪异的程度,几步之外,连春掌柜手里那盏灯的一点光晕都消失不见。

    待波浪起伏稍过,谢苏跟上几步,先在浓雾之中看到了一点青色光晕。

    是船头那盏青灯。

    这青灯在雾中不灭,似活物吐息一般时明时暗,为谢苏指明了方向。

    青灯之下,一个高大身影缓缓浮现。

    是明无应。

    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从雾中看去,明无应的轮廓似乎都微微有些模糊。

    好像从谢苏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浓雾之中那些诡异的窃窃私语声就都消失了。

    天地被浓雾灌注,江上船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谢苏道:“你怎么在这里?春掌柜呢?”

    明无应随口道:“方才有一阵,这江上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是不是?说来奇怪,我从那团雾中穿过,就到了船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回想起来,春掌柜提着灯走在谢苏身前,也是走出去几步,身影就被浓雾完全吞没了。

    莫名其妙之间,春掌柜就消失了,而明无应跟飞云也分开了。

    谢苏眼睛不方便,所以一直靠灵识辨别方位。

    如果春掌柜离开,他该立刻察觉到才对,可是那古怪的浓雾竟然好像能封闭人的灵识,稍远一些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承影剑在谢苏手中微微震颤,他定了定心神,又道:“是这江上的雾有问题。”

    明无应向他靠近些许,嘴角勾起,声音含笑:“你可以试试用手里的剑吹开江雾。”

    “不成,”谢苏轻声道,“这江雾无边无际,承影剑吹得开一阵,江雾立刻又会合围上来。”

    明无应道:“不如我帮你试试?”

    他迈步向前,两步之后,就站在了谢苏面前,伸手去握谢苏执剑的手。

    承影剑霎时间发出嗡鸣,在谢苏掌心震颤不休。

    谢苏退后一步,淡声道:“稍后再试也不妨。”

    明无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谢苏。

    青灯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淡色光晕,令他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谢苏道:“即使不用承影剑,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们此刻已经进了某个秘境,不在建昌城中了。”

    船上的人接连失踪,现在连春掌柜和飞云也消失不见了,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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