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7章

    游衣仙走下台阶,看到飞云脸上流露出的强烈愤恨,更觉心满意足,道:“刚才我们约定好了,你赢我们一次,就让你带走一个人。可你要是输了……就是把你自己输给我了。”

    飞云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来跟我打,让一个女子替你出手,算什么本事?”

    以飞云的见识,他认不出亭中那个女子就是画衣仙,但一刀劈出,刀风尚未触及那女子就被她挥袖荡开,力道却是十倍百倍地还了回来,将他的长刀生生折断。

    他虽然少年心性,但并不逞匹夫之勇,这样周旋,是想先见到春掌柜等人。

    可如今不仅没有救出他们,连刀都已经折断,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亭中那个女子灵力深不可测,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飞云半跪在地,只想以言语骗眼前这个阴柔男人靠近,先将他制住,再跟亭中那个女子谈条件放人。

    以游衣仙的狡猾,又怎么会轻易上飞云的当。

    他一张桃花面笑意渐深,却有一种阴险恶毒的感觉。

    游衣仙站在台阶之上,并不靠近飞云,却是招了招手。

    只听窸窸窣窣的声音,草丛中伸出数条手臂粗的青藤,像蛇一般贴地而行,从四面八方逼近飞云。

    “我这点修为,打得过谁呀,只好让别人替我出手了。”游衣仙笑吟吟的,“你知道人活着的时候,被抽出魂魄是什么感觉吗?到时候你就连求我快杀了你都做不到了,你会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谢苏将承影剑抽出半寸,只待游衣仙有什么动作就出剑削断青藤网。

    在画衣仙面前,谢苏无法轻易动用灵识。

    方才隔着一道秘境禁制,画衣仙都能幻化出明无应的虚影,现在他几乎就在画衣仙脚下,若是贸然放出灵识,被画衣仙侵入,无异于束手就擒。

    但谢苏目力受限,能看清近处水渠里的死尸已经是极限。

    他双目刺痛难忍,索性闭上了眼睛,外面的动静全靠耳朵听。

    箐。

    游衣仙心急要吃飞云的魂魄,谢苏在青藤网中听得清楚。

    游衣仙的修为不值一提,连飞云都能轻易把他杀死。

    真正棘手的是画衣仙,她灵力深厚,谢苏此刻即使有承影剑之利,但要在这样的对手前全身而退,还能将逐花楼所有伙计安然带走,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谢苏的手掌放在承影剑剑柄之上,还没有来得及动作,便被人按了一下。

    春掌柜也被缚在青藤网中,他的修为比逐花楼的伙计都要高出不少,只是因为自进入画衣仙的幻境之后,自己身上的灵力就一直被压制消耗,才难以为继,此时休息了片刻,稍有回转。

    他靠向谢苏,耳语道:“蓬莱主在哪?”

    谢苏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四人在浓雾中各自分散,又在这里见到逐花楼先前消失的伙计,料想也是被画衣仙侵入灵识引诱而来。

    但明无应此时在哪里,谢苏是真的不知道。

    他此刻无法动用灵识,并不能感受到这里有没有明无应的气息。

    春掌柜沉吟片刻,道:“对上画衣仙,你有几分把握?”

    谢苏用心听着亭中的动静,轻声道:“没有把握。”

    春掌柜先是一怔,忽然也笑了,难道没有把握便不去做?

    他身为逐花楼的掌柜,怎样将这一船的伙计带出鬼市,便也该怎样将他们带回来,此时多思无益。

    既生出了破釜沉舟之心,春掌柜周身灵力便充盈一分,只是顾忌着亭中的画衣仙,没有贸然流转灵力,只待游衣仙真要吞食飞云魂魄时再动手。

    可是等了片刻,游衣仙始终没有靠近飞云,反而像是跟画衣仙产生了争执,他迈上台阶,走入了亭中。

    画衣仙不会说话,只能在纸上写字。

    谢苏和春掌柜被青藤网捆着,并不能看到亭中的画衣仙在纸上写了什么,只能看到游衣仙站在桌边,低头看了看,小心又急切地解释着些什么。

    谢苏趁机割断数条青藤,与春掌柜对视一眼。

    春掌柜挣脱青藤,悄无声息渡到了水渠另一边,是想趁画衣仙与游衣仙交谈之时,下手将飞云抢回来。

    就在此时,那游衣仙直起了身,神色中有些隐隐的不耐烦,语调却是更加阴柔。

    “小子,我姐姐说,要是你能回答出我们的三个问题,就可以带着这些人离开这里。”

    飞云一怔,反问道:“回答三个问题?”

    春掌柜定睛看去,画衣仙捧着他的外袍细细查看,显然爱不释手。

    他是逐花楼四大掌柜之首,裁衣制袍用的衣料都极为珍贵,上面的刺绣都是由最好的绣娘绣出来的,比之进贡到皇宫中的绣品都不差,画衣仙见了自然喜欢,有意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想要安然无恙走出画衣仙的幻境,答对她三个问题即可。

    画衣仙不是穷凶极恶的灵物,之所以凶名在外,是因为身边总有狡猾残忍的游衣仙相伴,算计人心人命,吞食修士魂魄。

    但仅仅是因为觉得他的衣服好看,就肯再给飞云一个机会,饶是此时大家都命在旦夕,春掌柜也不得不觉得画衣仙这灵物的行事简直匪夷所思,仿佛全凭好恶,如鬼魅一般难以琢磨。

    他本来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性情中很有一种风流态度,见到画衣仙这样行事,情不自禁就笑了一笑,却又马上收起心思,担忧起来。

    这一下虽是峰回路转,解了飞云顷刻间的性命之忧,但在画衣仙幻境中答对三个问题的人少之又少,春掌柜不免为飞云忧心。

    比之游衣仙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画衣仙的长相则乏善可陈,面目寡淡。

    她喜爱华美衣服,自己身上的衣袍更是精致美丽到了极点,上面绣了各色花卉,竟是活灵活现,真如百花同时盛开。

    衣袖纷繁的刺绣花瓣之下,画衣仙执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游衣仙站在她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台阶下的飞云,慢慢道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语调缓慢,声音柔媚:“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作何解?”

    飞云立在原地,却是茫然地张开了嘴巴。

    春掌柜隐藏在水渠另一边,闻言皱紧了眉。

    飞云修为虽然不低,可是不爱念书,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只怕连画衣仙这第一个问题都听不明白,遑论能回答出来。

    游衣仙看着飞云,微微一笑,脸上满是恶毒。

    飞云的鬓角缓缓落下一滴汗,他眨眨眼睛,结巴道:“呃,这个……呃。”

    他只觉胸中一颗心狂跳,嘴里像塞了麻核,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什么万物有无的,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买一包桂花糖,吃完了就是没了,这是有还是无?

    飞云犹自结巴着,耳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照我说的,复述一遍即可。”

    他紧张地看了看游衣仙,又看了看画衣仙,这才肯定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这个声音。

    这声音……是那个宋道友的!

    谢苏传音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物生则一物有,万物生则万物有。道隐无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飞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记性极好,此刻又聚精会神,竟是过耳不忘,当下按照自己听到的话答了出来,其实这些一二三四有名无名的,他半点都没有听懂。

    游衣仙不料他真能答出第一个问题,目光如针刺了过来。

    那一卷绸幕之后,画衣仙点了点头。

    飞云心中狂喜,就看到画衣仙有写下了第二个问题。

    游衣仙走进去,低头看了一眼,从绸幕之下走出,看向飞云:“小子,第二个问题,你可听好了。”

    飞云屏息凝神,他心知那位宋道友此时就在附近,只是不敢乱瞟。

    游衣仙道:“若是我想找一株闻暇草,该向何处去寻?”

    春掌柜听到飞云答出第一个问题时,就知道一定是那位宋道友在传音帮他。

    第一个问题问的是道法,春掌柜便以为画衣仙的第二个问题也会是道法相关,不料她却问了闻暇草产自哪里。

    闻暇草极其罕见,叶如桂,茎如兰,服用此草,可使人身轻如鸿羽,在水上行走。

    这草本就珍罕,不说寻常修士,就是大仙门之中,也多有人不识,知道闻暇草产地的只怕更是寥寥。

    春掌柜知道这种仙草,还是因为在逐花楼历年盘货之时见过一株,他依稀记得那册子上记载了闻暇草产于何地,要如何采摘,如何保存,现下却是记不清了。

    只见飞云低头看着地面,片刻之后抬头一笑,答道:“麻姑山中,鸣玉溪旁。”

    游衣仙似是不相信他能一连答出两个问题,立刻回头去看画衣仙。

    一帘绸幕之下,画衣仙端坐桌前,再次点了点头。

    这下不只是飞云,连春掌柜都难以自制地激动起来。

    若是答出了第三个问题,他们就能离开画衣仙的幻境了。

    他心旌摇曳,又强自镇定,同时觉得那位宋道友真可说是博闻强记,断定他一定不是寻常修士。

    水渠之中有珠落玉盘般的悦耳水声,是鱼戏莲叶间。

    画衣仙提笔在纸上写道:“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何解?”

    游衣仙的目光在纸上扫过,两步跨出绸幕,艳丽面容几如毒蛇一般,美而令人胆寒。

    他柔声说道:“第三个问题,鱼岩鬼市之中,有多少间铺子?”

    作话:

    1、“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出自《道德经》

    2、闻暇草出自《王子年拾遗记》

    3、“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出自《庄子·天下》,意为天与地一样低,山与湖一样平,是惠施“历物十事”中的第三个命题。

    第24章

    石中鱼(八)

    这第三个问题问出来,在场诸人的心思各有不同。

    这一问,谢苏显见是答不出来的了。

    他反手握着承影剑,侧耳倾听亭中声响,静观其变。

    飞云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自小在鱼岩鬼市的街面上跑着长大的,后来又入了逐花楼,鬼市上有多少家铺子,各自经营什么,掌柜的都是什么人,逐花楼均有造册记录。

    春掌柜隐在暗处,却是缓缓皱起了眉。

    他想到商船驶入建昌城时颇为招摇,船身上和每个伙计身上的木牌都有逐花楼的海棠花纹样,画衣仙必定知道他们是逐花楼的人,既然知道,又为何问这样一个问题?

    说是有意放他们离开,却又不像。这里面有个什么地方古怪得很,春掌柜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

    飞云上前半步,扬眉一笑,身上满是少年人的飞扬跳脱,自信答道:“鱼岩鬼市之中,共有一千七百四十二间铺子。”

    他挑衅似的望向游衣仙,却看到此人慢悠悠地一笑,妙目朱颜,眸光如针。

    那一瞬间,仿佛毒蛇攀身而上,在自己颈前亮出毒牙。

    游衣仙柔声道:“错了。鱼岩鬼市之中,一共有一千七百四十三间铺子,昨日我刚请人赁了一间房子,已经挂上了招牌。”

    飞云怒道:“你耍赖!”

    他立刻转头去看绸幕后的画衣仙,画衣仙神色不变,只低下头,将春掌柜的外袍放到桌上,细细描绘上面的纹样,显然是对游衣仙的话并无异议。

    数条青藤贴地飞来,立时就要将飞云困死。

    承影剑清啸一声,骤然出鞘,雪亮剑光斩出,青藤网四分五裂。

    谢苏的身形几乎化成一道流光,剑尖所指之处带起倾天水幕,如暴雨倾泻。

    湖上千百红莲被他一剑斩断,携万钧之力飞向亭中,锐不可当。

    游衣仙避之不及,就想往后躲,可是画衣仙一甩衣袖,那卷厚重绸幕瞬间落下,水幕红莲尽数泼在绸幕之上。

    谢苏伸脚一点,飞掠而来。游衣仙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经跌下了台阶。

    喉间一抹凉气逼人,游衣仙低头一看,只见谢苏的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花容失色。

    春掌柜见机出手,一道灵力阻向绸幕,身影随即奔出,将飞云拉住,急向后掠十数步。

    青藤网虽断,但逐花楼的其他伙计无不昏昏沉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春掌柜心急,又怕画衣仙出手,不敢收回那道阻在绸幕前的灵力。

    谢苏稍稍收紧手臂,承影剑的剑锋几乎抵上游衣仙喉间肌肤。

    游衣仙恐慌大喊:“别杀我!”

    谢苏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不如面上镇定。他虽然制住了游衣仙,但亭中的画衣仙若是发难,以他此时的灵力,就算跟春掌柜联手,想要击杀画衣仙,也是太难了些。

    “我不杀游衣仙,但你要放所有人离开秘境,且不会再来纠缠。”谢苏向绸幕之后,扬声道,“否则我也只好在他身上开几个窟窿了。”

    游衣仙浑身抖如筛糠,这等食人魂魄的恶灵,不知玩弄过多少将死之人,真到了自己命在旦夕的时刻,却也是一样的苦苦哀求,涕泪俱下。

    “我让你们走,你别杀我!”

    谢苏执剑的手稳如磐石,莞尔道:“你说了没用。”

    游衣仙目光阴鸷,咬唇怒道:“我姐姐不会说话,你要她怎么答你!”

    他话音未落,自绸幕之后滚出一个纸团来,落在一地残荷花瓣之间。

    谢苏目不能视物,又挟制着游衣仙,并不能移动。

    春掌柜将飞云留在后面,自己飞跃到了台阶前,一面警惕注意着绸幕之后画衣仙的动静,左掌暗怀灵力护在身前,一面伸出右手捡起了那个纸团。

    他展开纸团瞧了一眼,神色似有些讶然,片刻后又想起谢苏此刻看不见东西,将纸条上的字念了出来。

    “画衣仙说,要你也回答她的三个问题。若你都能答对,她就放所有人离开,若你答错了,自可以杀了游衣仙,但她也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春掌柜目光之中有些忧虑,先前谢苏帮飞云答了画衣仙的前两个问题,足以看出此人道法深湛,博闻强记。

    那第三个问题,是游衣仙故意耍赖,现在他被承影剑所制,自然不能再来搅局。

    但此刻画衣仙又要问谢苏三个问题,谢苏能不能全答上来,却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

    游衣仙惊恐过后,不再开口,眼神却极为怨毒。

    若谢苏答出问题,他当然能捡回一条命来,可要他看着这些人安然走出幻境,却是决计不甘心。

    可若谢苏答不出问题,他自然也就是活不成的了。

    一时之间,游衣仙都说不明白他是想要谢苏答出来,还是不想要谢苏答出来。可是画衣仙行事就是这样,他已经没有多嘴的余地。

    谢苏展眉道:“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表面看来,选择在他,但实际上是画衣仙逼迫他别无选择。

    可谢苏这一句话问出,绸幕之后却良久不见有纸条递出。

    春掌柜等在绸幕之外,心中焦急,不知道画衣仙思考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问出一个绝难的问题。

    又过了片刻,绸幕下滚出一个小小纸团。

    春掌柜俯身将纸团拾起,展开来看。

    这一看,倒使得他脸上的神色奇异起来。

    “这……”春掌柜的声音之中有些困惑,“第一个问题是,你在浓雾之中见到的人是谁?”

    春掌柜本以为画衣仙思索良久,是要以一个艰涩深难的问题直接问住谢苏,可纸条上确确实实是这样一句话,他心中疑惑也只能照实问出。

    台阶之下,谢苏神色毫无波澜,那淡红色的唇角却是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

    在画衣仙的幻境之中,修士会见到自己心中最想见的那个人,而这虚影本就是画衣仙侵入修士灵识幻化而出。她既已知道答案,为何偏偏又要问?

    要答这一问并不难,可是谢苏不愿在众人面前直接说出明无应的名字。

    他轻声道:“见到的……是我的师尊。”

    绸幕之下又滚出一个纸团,春掌柜展开纸团,脸上神色更是奇异。

    “第二个问题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