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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檎刷卡开门,先一步进去,掌住厚重的玻璃门扇,孟镜年将伞抖了抖,这才走进门。

    一楼电梯门口排了其他住户,一大家子人,还牵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林檎和孟镜年后进去,空间就显得挤了。

    两人并肩而立,就站在靠门位置,林檎不自在,她是乘电梯总习惯靠着厢轿四壁的那种人。

    忽略这种感受,林檎伸手去按18层的按钮。

    没曾想孟镜年同时伸手。

    两只手一上一下,悬空停滞,孟镜年收回去,笑说:“你按。”

    林檎揿下按钮,飞速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捏住了冰凉的可乐罐。

    许是屋里的人听见了说话声,林檎和孟镜年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

    “小舅!”

    孟落笛不顾脚上穿着室内拖鞋,两步跑过来,伸手要去帮忙接孟镜年背上的背包,孟镜年稍侧身摇头笑说不用,包不重。

    孟落笛语气夸张:“小舅你终终终于回来了!”

    “等饿了?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孟缨年也站在门口热情招呼,“路上堵吧?”

    “有点。”

    孟缨年一手递过干净拖鞋,一手接过孟镜年手里的长柄伞,“可巧一一下去买东西,不然你不得淋一身雨。”

    孟镜年笑着点点头。

    厨房里传来声音:“一一,快把可乐拿过来。”

    林檎应了一声,赶紧换鞋走进厨房。

    鸡翅早就提前煎过了,就等着这罐可乐焖煮,林正均叫大家先上桌,准备开饭。

    林正均在南城大学教历史,他自诩三流教书匠,在科研上没什么建树,这两年手头没课题了,只专心教教书,带带研究生。

    相较于在做律师的孟缨年,他工作清闲得多,因此家中事务,多为他在打理。

    林檎从小就爱吃叔叔烧的一手好菜,她还记得当年父母的丧事料理停当,叔叔正式地把她接回家,婶婶对她说,一一你不是最爱吃你叔叔做的菜吗,往后就可以吃个够了。那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出声。

    林正均做饭讲究一个雨露均沾,可乐鸡翅是孟落笛的最爱,对应的,林檎喜欢的苦瓜酿就必不可缺。

    大家洗过手,依次落座,长条餐桌,三位女士坐在一侧,两位男士坐在另一侧。

    林正均张罗酒水:“喝点什么,镜年?冰了清酒,啤酒也有。”

    “飞机坐久了有点头疼,今天先不喝了。”

    “那行,喝橙汁,补充维C。”林正均环视一圈,意思是,有没有其他意见。

    大家都没意见。

    因为知识分子浓度偏高,叔叔婶婶家里餐桌氛围一向和谐,也因此随意聊一聊,话题就要偏到学术或者工作上去。

    林正均问:“江澄不打算跟你一起回国?”

    “她明年才毕业。”

    “在德国那地方,毕业不容易。”林正均感慨。

    孟缨年则更关心弟弟的私人生活:“所以,你俩怎么说?”

    “我们能怎么说?不都听父母安排。”

    听见“江澄”这个名字时,林檎就不自觉地停了筷子,抬眼悄悄打量孟镜年。

    在回答婶婶这句话时,他脸上笑意很淡,像是此刻微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规定动作。

    孟缨年和孟镜年是被收养的。

    养父是南城理工大学大气科学学院的副院长,养母是中院的法官,退休之后又被其他单位返聘做法律专家。

    至于江澄,是孟镜年的青梅竹马。

    孟父与江父与是南城大学的校友,师从同门,都从事大气科学的研究,孟镜年算是子承父业,只不过为了避嫌,孟父没叫他考南城理工,而是投在了南城大学,师兄江父的门下。

    林檎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孟镜年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收到以后,孟父设宴,请江家吃饭。

    那时她只知道孟镜年的社交关系里常有一个叫江澄的女生,而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更幽微的关系。

    温和知礼是孟镜年公认的标签,可就在那顿饭后,林檎第一次见到了孟镜年的另一面。他在送走客人之后转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那场几分装腔作势的饭局。

    林檎有些吃不下了。

    皮肤有种鼓胀刺挠的痛,一般这种痛是发烧的预兆。

    不该刚退烧就不打伞雨天里乱跑。

    但她没有声张,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玉米粒甜汤,继续听叔叔婶婶同孟镜年闲聊:租房安排、暑期计划、就业规划等等……

    这样的家宴里,她才能装作对话题感兴趣,而正大光明地打量他。

    这顿饭还是结束了。

    孟缨年打发了孟落笛去帮忙收拾,林檎自发加入。

    身上热度已经起来了,她有点晕晕乎乎,端盘子特意留心,怕失手打碎。家里有洗碗机,林正均叫她们把盘子摞在水槽里就行,不必再管了。

    孟落笛洗个手,奔出厨房,挨到孟镜年身边去要礼物。

    孟缨年呵斥她没规矩。

    孟镜年笑说:“没什么,本来就带了的。”

    孟镜年提过沙发一旁的双肩包,从里头拿出个包装过的礼品盒,递到孟落笛手里,并嘱咐:“你最好单独拆。”

    孟落笛挤挤眼睛,说声“谢谢小舅”,拿着礼品盒一溜烟地跑回卧室。

    孟缨年无奈:“你就宠她吧,学习那个鬼样子,愁死我了。”

    这时,厨房里的林正均插话:“想开点吧,根据均值回归原理,两个985大概率培养不出另一个985。”

    “还985,她能考得上大专我就要阿弥陀佛。”

    “大不了走国际学校的路。总有办法。”

    林檎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精神有点涣散。

    这时候,忽见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孟镜年倾身,把一个长长扁扁的礼品盒,递到她面前。

    林檎愣了下,缓缓抬眼。

    孟镜年微笑说:“一一,给你的。”

    “……我也有吗?”

    “不然?”

    林檎迟缓地接过,“……谢谢小舅。”

    “不客气。”

    礼物林檎先没拆,拿在手里感觉很轻,也不知道是什么。她站起身,把东西放回了卧室,出来时去了趟洗手间,拿凉水拍了拍额头。

    再回客厅,孟缨年不在沙发上了,说是想起来冰箱里还有朋友送的蓝莓没吃,再放就要烂了。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林檎与孟镜年两个人。

    L型沙发,一人各踞一侧。

    林檎称不上有多局促,隐藏情绪于她而言是已入化境的必修课。

    “一一。”孟镜年突然低声出声。

    林檎抬眼。

    他正看着她,灯光下眉目云空水净,磊落而关切地:“你是不是生病了?”

    林檎一怔,而后竖起食指,轻“嘘”一声。

    孟镜年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摇了摇头,态度分明是不赞同的。

    第2章

    他对她却从无敷衍

    “婶婶这一阵都在忙一个特别麻烦的官司,叔叔明天要去敦煌那边开研讨会,我不大想在这种时候给他们添麻烦。”林檎将声音放低,这般解释。

    孟镜年注视她一会儿,“吃药没有?”

    “刚刚去卧室就吃了。”林檎选择说谎。

    孟镜年这才点点头。但看他的表情,林檎觉得他是不怎么信的。

    他们的成长环境如出一辙,孟镜年怎会领悟不到她的心理。

    不过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只要不是涉及原则,孟镜年通常都会站在小辈这一边。

    孟缨年洗好了蓝莓,从厨房走出来,顺手拈一个送进嘴里,点点头说:“这蓝莓不错,尝尝。”

    盛装蓝莓的是个很漂亮的花瓣型陶瓷碗,由林正均购置的,不单如此,家里大多数的软装都由林正均精挑细选。叔叔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这一点婶婶总是自叹弗如。

    一会儿,拆完礼物的孟落笛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客厅,林正钧收拾过厨房,又来沏茶。

    一家人围坐客厅,喝茶,吃水果,继续闲聊。

    孟缨年问孟镜年:“下周预答辩,论文都搞定了?”

    孟镜年:“基本。局部修改就能定稿。”

    林正均:“房子准备租哪儿?要我们帮忙吗?”

    孟镜年:“有个师兄要出国,房子这两天就空出来。”

    孟缨年:“爸妈肯定还是希望你回家住。”

    孟镜年“嗯”了一声,“作息不同步,在家住打扰他们。”

    “那明晚一块儿回爸妈那儿吃饭?麦乐迪也有一阵没去了。”

    林檎揪住一个抱枕在怀里,手肘撑住沙发扶手,托着腮,眼皮微微耷拉,实在有些精神不济。

    孟镜年端起杯子喝茶,无意间往她那里看去一眼,目光停了停。

    又闲聊两句,孟镜年抬腕看表。

    看时间和打呵欠一样,是个具有传染性的动作,孟缨年也往墙上挂钟看去,“都八点了。镜年,你飞了十几个小时,要不要早点回酒店休息?”

    孟镜年说:“是准备回去了。”

    “你姐夫明天出差,今天也要早睡——正均,你开车送一下吧。”

    孟镜年拎起双肩包,稍作整理,准备告辞。

    孟落笛很不舍:“小舅,你答辩完了带我出去玩。”

    孟镜年笑笑说:“行。”

    孟缨年自得敲打:“下个月就要期中考试,还惦记着玩。”

    孟落笛转过头对着孟缨年做了一个鬼脸。

    林正钧拿上车钥匙,林檎跟在婶婶身后,送孟镜年到门口。

    孟镜年换好鞋,转身,“走了。姐你们早些休息。”

    他动作稍顿,目光越过孟缨年,目光在林檎身上停了很短的一瞬,仿佛是在嘱咐她,赶紧吃药。

    林檎一直站在婶婶身后,目送着孟镜年走出大门。她讨厌的东西有很多,今天这长长的清单里,短暂地又加上了一样:关门的声音。

    客人离开,空间变得清静,孟缨年打个呵欠说要去书房熟悉卷宗,叮嘱孟落笛电视只能看到九点半,把音量调到最低。

    转向林檎时,神情则温和了许多:“一一,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林檎上大学以后,为方便上课和拍摄,在学校宿舍和父母留下的房子里住得更多。即便如此,这个家里也始终保留了她的房间,欢迎她随时回家。

    林檎点头:“昨天没睡好,准备洗漱以后就去休息了。”

    “确实要少熬夜。”

    林檎简单洗漱,同婶婶和孟落笛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卧室。

    这是个典型的飞机型户型的四居室,林檎与孟落笛的房间同在一翼,都是向南的房间。林檎搬出去以后,孟落笛征得她的同意,借用了她一半的衣柜,除此之外,房间大体保持原样。

    林檎在书桌抽屉里,翻到此前自己痛经服用过剩下的布洛芬,看生产日期,还没过期,按出一粒服下,关上灯,在床上躺了下来。

    黑暗房间里,手机像颗心脏在枕头下忽然地震动一瞬。

    林檎拿出来一看,是孟镜年发来的微信。

    孟镜年的头像是艾瓦佐夫斯基的一副油画,通透海洋上一艘倾斜的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换过。

    微信名是mjn,林檎没有给他改过备注,不管改成什么,都仿佛是多余之举。

    而林檎的社交网络账号名,无一例外是badapple以及badapple0101诸如此类的变体,因为林檎有苹果的意思。头像则是一位小众画师的岩彩画作,一颗被啃食过的苹果,中间嵌着一副人类胸腔的骨架。硌牙的坏苹果。

    她有一次偷偷看过孟镜年给她的微信备注,是林一一。

    不是“一一”,大抵太像破折号而容易造成视觉上的误解;也不是林檎,连名带姓总显得有点郑重其事。

    林一一。

    林檎没有告诉他,从前只有父母这样叫她。

    mjn:吃药了吗?

    badapple:这次是真吃了。

    mjn:意思是刚刚说谎了?

    badapple:小舅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隔了一会儿,孟镜年才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他不过二十八岁,不是脱离时代的老古董,自然晓得微信自带的微笑有多阴阳怪气,用的也正是阴阳怪气的这个用法。

    mjn:早点休息。我跟麦乐迪打声招呼,叫她晚点看看你退没退烧。我会让她保密。

    badapple:告诉笛笛和告诉全世界有什么分别?

    mjn:需要有人随时知道你的情况,以防万一。

    badapple:如果退烧了,我主动跟你报备可以吗?

    mjn:要是一直不退?

    badapple:我会叫婶婶送我去医院。

    mjn:说到做到?

    badapple:说到做到。

    mjn:好。早点休息。

    badapple:早点休息。

    对话到此,自然结束。

    林檎划拉一下两人对话,又回了一句:今天谢谢。

    mjn:没下次了。

    林檎难得的勾了勾嘴角。

    手机锁定,丢到一旁,发烧叫她像在一个眩晕的美梦里。

    林檎睡了一觉,醒过来差不多是在一个半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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