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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林檎转头看了孟镜年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去江家之前,应当换过衣服,不是上午那件板正的衬衫,身上这一件更偏休闲,料子有些柔软,烟雾色调,叫他整个人像是白玉为骨的谪仙,这一声笑带点鼻音,懒懒散散的,叫她骤然地无措了起来。

    “……小舅你好像不喜欢开车?”林檎故作自然地另起了话题。

    “今天晚上要喝酒,开车不方便。不过确实不大喜欢,太消耗注意力。我喜欢坐地铁。”

    “我也喜欢。”林檎立即说,“在地铁上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卸妆?”孟镜年笑说。

    “嗯。”

    “现在要卸吗?”孟镜年指一指她的背包。

    “美瞳还没摘,不方便卸。”

    难怪她今天的眼睛看起来不大一样,黑色的瞳仁里隐约泛着血色,被她盯住时,会觉得整个人无所遁形。

    “你坐地铁,会做什么事?”林檎问。

    “这两年主要是听德语听力。”

    “……看来确实很难。”

    孟镜年笑:“是啊。”

    又坐了两站,两人站内换乘,上了另一条可直达学校的线路。

    路程过半,林檎频频眨眼打呵欠。

    孟镜年往她脸上看去,“困了?”

    林檎摇头,“美瞳戴久了不舒服,容易缺氧打呵欠。”

    “刚刚换乘的时候,怎么不去洗手间摘了?”

    “不确定洗手间有没有洗手液,不洗干净摘可能会得结膜炎。”

    孟镜年骤然想到什么:“你拍摄完直接过来的?”

    “嗯。”

    “吃晚饭了吗?”

    “……没有。”

    孟镜年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线路图,还有七八站路。

    二十分钟左右,到了学校的前一站。

    孟镜年提起她的背包,说:“走吧,下车。”

    林檎说:“我还没到……”

    “带你吃饭。”

    林檎怔了一下,立即跟着起身。

    穿过闸机,出了地铁站,一边往外走,孟镜年一边说:“你要是还不怎么饿的话,先去我那儿把妆卸了。”

    “……好。”

    三月中的夜风,还有些微凉,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在她心口撞了一个来回。

    这一站离孟镜年租住的小区很近,步行大约五分钟。

    林檎的黑色背包,被孟镜年轻巧地拎了一路。

    进门,林檎看着明显比上一次整洁的客厅,在玄关处却步——上次来孟镜年没有做大扫除,她是直接穿鞋进的屋。

    “没关系,你直接进来。”孟镜年回头说。

    林檎摇头,弯腰去脱脚上的靴子,“我打赤脚吧。”

    “脱起来不麻烦吗?”

    高筒系带的皮靴,数不清有多少孔,穿脱显然是个大工程。

    “不麻烦。”林檎向他展示,这靴子是侧边拉链的,那些鞋带都只是装饰而已。

    “……好吧。”孟镜年失笑。

    他转身,再度看了看鞋柜,确实没有多余拖鞋,叫人小姑娘穿他穿过的,也实在不合适。

    正要问她要不要拿浴室拖鞋将就一下,陡然想到抽屉里还有双当时为乘飞机买的一次性棉拖。

    拿出来拆开,弯腰放到她脚边,“可能大了,你将就穿一穿,下回我买几双新的。”

    “下回”这个词,远比任何确定的承诺更加目眩神迷,因为足够有期待。

    林檎趿拉拖鞋,走往浴室。

    百叶帘拉开着,半开的窗户,涌入微潮夜风。

    浴室空间分外整洁,不见一丝污迹或者毛发,被风荡涤过许久,仍然残留一股清淡的木质调的香气。

    林檎站在镜前,无措极了,浴室简直比卧室更具有一种“私人感”,她就这样闯了进来,带着绝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洗面奶、电动牙刷、漱口水、剃须刀……毛巾一色都是深灰。

    她顿了片刻,才伸手从放在洗手台角落的洗手液瓶里,按出一泵。

    洗净手,拨开眼皮,摘落隐形眼镜,脚踩垃圾桶的踏板——新换的垃圾袋,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扔进去。

    眼唇卸妆液浸湿棉片,按住眼睛,使黏贴假睫毛的胶水软化。

    “一一,洗手液在台子上。还缺什么就说一声。”从客厅里传来孟镜年平和的声音。

    “不缺什么,我都带啦。”林檎应了一声。

    妆容都卸干净,林檎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孟镜年那支黑色包装的洗面奶上。

    孟镜年拿了瓶水,拧开喝去小半,放在茶几上。

    他拿过茶几上的一本气象学期刊,随意地翻了一会儿标题和摘要,等了约莫几分钟,拐角处人影一晃,林檎拎着她的洗漱包,走了出来。

    身上还是那条先锋的长裙,妆容却都卸干净了,被那浓郁的长裙衬托,苍白得像是褪了色。头发也拆散了,蓬松地散落在肩后。

    “好了吗?”孟镜年问。

    “嗯。”

    孟镜年阖上杂志,放回茶几。

    林檎走过来,从背包里揪出一件灰色外套,再把洗漱包放进去,说道:“可以走了。”

    两人走到玄关换鞋,孟镜年一手提着背包,一手打开房门撑住,等她先行。

    林檎拉上靴子的拉链,直起身,从他面前迈出房门。

    这极其接近的一瞬,孟镜年嗅到一阵带着水汽的,极其浅淡的清香。

    ……是他的洗面奶的味道。

    第7章

    迟迟无法转晴

    出小区不远便有一条美食街,各类餐馆与小吃摊鳞次栉比,从傍晚一直营业到夜里一点。

    街中有家牛肉面馆,林檎与室友常吃。气温适宜,老板在室外支了四张小木桌,桌角贴二维码,扫码即可下单。

    孟镜年把一张凳子挪过来放置背包,掏出手机扫了扫那二维码,递给对面的林檎,“想吃什么自己点。”

    手机没套外壳,深灰色机身,拿在手里薄薄的一片,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不小心失手滑落。两年前的机型,却没有太多刮蹭痕迹,可能跟他这个人,使用手机频率不高有关。

    林檎照例点了一份牛肉面,单加蔬菜,问道:“你还吃一点么?”

    “吃不下了。”孟镜年接回手机下了单。

    林檎张望一眼,“你等我一下,我去那边买杯奶茶——你要不要?我请你。”

    孟镜年笑说:“这么晚喝,恐怕我半夜睡不着。”

    “也有非茶基的。”

    “不用。你自己喝吧。”

    林檎点点头,拿上手机去了不远处一家奶茶店。

    桌上有柠檬水,孟镜年取一次性纸杯倒了小半杯,喝了一口,随意打量四周。近两年没回来,店铺已不知更迭过多少次,林檎买奶茶的那店,他记得以前是卖港式点心的。

    那奶茶店是品牌连锁,统一装修,柜台上方是灯箱式的点餐牌,淡而洁白的光,投在正仰头看餐牌的林檎的脸上,那本显惨白的皮肤,被映照得隐隐生光。

    旁边出餐区有个男生在盯着她,目不转睛。

    她显然不会毫无察觉,蓦地转头,也把那男生盯住。不过两秒钟,那男生就尴尬地别过脸。

    孟镜年扬了扬嘴角。

    等了一会儿,林檎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不是奶茶,而是沙冰一类的东西,她拿拇指堵住吸管口,轻巧地插-进杯子里,一边坐下,一边吸了一口。

    “这么晚吃冰的,小心胃不舒服。”

    “不会。”

    孟镜年就不说什么了。

    林檎很喜欢他的一点便是,他几乎不会干预她和孟落笛做任何事,只要不是真正违法乱纪,或是涉及人身安全。

    哪怕她说想半夜跑马拉松,他也只会说,半夜可能不安全,但假如她执意如此,他会骑一辆自行车,慢悠悠跟在她后面做安保工作。

    ——她没试过,但估计他会是这样。

    牛肉面也端了上来。

    林檎取筷子吃了两口,觉得热,把外套脱下,搭在旁边的背包上。

    往对面看一眼,孟镜年单臂撑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端上那一次性纸杯喝上一口。

    林檎一再确定,他的情绪并无一丁点的不耐烦,这才放心。叫人什么东西也不吃地干等着她,多少有点没礼数。只有孟镜年才不计较,哪怕他平常那样忙,惜时如金。

    “上次,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嗯?”

    “我问你,汉堡好不好玩。”

    孟镜年想了想,没大想起来是什么时候问过,“我出去玩的次数也不多。那边有个世界上最大的铁路模型展览,我和江澄去过一次,还算有意思。”

    林檎筷子一顿。

    咬到一颗没有完全泡发的豌豆,硌了她一下。

    她垂下目光,专心吃面,不再说话。

    这理应是个可以聊上好一阵的话题,不至于她不回以下文。孟镜年多少觉得她骤然的沉默有点奇怪,于是回想自己方才的回答,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稍作停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往林檎脸上看去。

    她低着头,自他的视野看去,恰好看见鸦羽一样的睫毛,额头和鼻尖因为热腾腾的食物而微微出汗,苍白的脸上也因此染上了一点血色,一头蓬松头发,在灯光里镀上一层浅黄光晕。

    他无声地收回目光,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柠檬水,把目光投向别处。

    正想另起一个话题,比如问问她那竞赛项目的筹备情况,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林檎!”

    林檎抬头,孟镜年也转头望去。

    一个年轻男人正挥手往这边走了过来,长相英俊,身形颀长,穿黑色皮质夹克,束腿黑色长裤和工装皮靴,十分适合骑机车的一身打扮。

    这人气质很张扬,走过来见桌子一侧还有张凳子,直接坐了下来,他目光在孟镜年脸上落了一下,却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径直看向林檎,微微扬了扬下巴,笑说:“这一阵在忙什么呢?怎么约你几次都不出来?”

    “上课。”

    “都年级第一了还上课啊?”他玩笑语气,像是试图把林檎逗得笑一笑,“再学前面也没人让你赶超了。”

    林檎只是平平淡淡地问:“找我有事吗?”

    “好生分的话。没事就不能找你?”

    林檎没说话,自顾自吃面。

    年轻男人盯着她,手臂往桌上一撑,身体往她那里稍稍靠近,“上次说错话了,跟你赔礼道歉好不好?还有,你别听他们瞎说,上回在酒吧那女的真不是我前女友……”十分哄人的语气。

    “这好像和我没关系。”

    “气话。”他见林檎对那碗面的兴趣,似乎比他本人大得多,有点赌气似的伸手,打算把那碗挪到一旁。

    “同学。”孟镜年伸臂将他一挡。

    年轻男人转过脸来,打量孟镜年:“你是?”

    “……林檎的小舅。”

    “哦!你就是孟院长的……”年轻男人立马笑说,“失礼。上回市里开人才队伍建设座谈会,我爸还跟孟院长见过面。”

    “副院长。”孟镜年纠正。他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不悦,反倒这种时候,神情会越发的不露声色,“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早晚的事。”年轻男人笑说,“我叫迟怿。”

    孟镜年有数了。省里的领导班子,姓迟的就那一位。

    “你们就在这儿吃夜宵啊?”迟怿笑说,“换个安静点的地方吧,我请客。”

    “我已经要吃完了。”林檎说。

    “再喝点东西?时间还早,保证在你宿舍熄灯之前给你送回来。”

    “不想去。”

    迟怿往前凑了凑,语气多了几分无奈,“还生气啊?上回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把他们叫过来跟你解释?你自己算,晾我多久了?”

    “我没有晾你。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迟同学,林檎下午刚刚拍摄完,人比较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她明天有早课。”孟镜年出声。很是温和的语调,却莫名的叫人不得不照做。

    迟怿看了林檎一会儿,“好吧。下次我单独去找你。真别一个人生闷气了,我什么都能解释……”

    这时候,他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一眼,先挂断了,转头对孟镜年笑说:“孟老师,下回请你和林檎吃饭。”

    说罢,再向着林檎点了点头,说句“早点回去休息”,便起身走了。

    面还剩了三分之一,林檎已胃口尽失,放下筷子,把冰沙拿过来,猛吸了几口。

    孟镜年无声打量着林檎。

    依照两人的对话,林檎和这位姓迟的,显然不是朋友那样简单。

    迟怿的名字他是听过的,年纪不大,绯闻不少,谈过的对象,从网红到小明星,数不胜数。他们这样的家庭,都是玩到一定年纪,由家里安排,挑个门当户对的结婚。迟怿今年才二十五岁,离定下来还早得很。

    他并不热衷于窥探他人隐私,可那时候林檎同他说,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他第一反应还是问,谁?

    她只是摇了摇头,绝口不肯透露,像那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没想到这个问题,今晚竟意外的有了答案。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是“不可能”?

    无非门第不匹配。

    迟怿的个性与家庭,绝非良配。

    孟镜年再瞧一眼林檎。

    她这样的情绪恹恹,显然因为这位迟公子的不定性,而受了不少的委屈。

    林檎从包里翻出一小包湿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和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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