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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林正均笑说:“我准备写一本明清时期江南地区社会经济研究的专著,正在做前期的资料搜集工作。”

    孟震卿点点头,仿佛了解林正均并不是真的“不学无术”,才稍稍满意。他总认为,当今的青年学者,当打之年更应该主动承担起中流砥柱的责任,倘若只做个按时应卯的教书匠,未免是对国家资源的一种浪费。

    他并不双重标准,自己也是这样一套价值体系的践行者,都过了花甲之年,照样奔走在发展气象科学的第一线。

    对于这样的父亲,孟缨年同孟镜年自然心怀尊崇,但相应的,也就少了些亲子间的亲密。

    而后便是孟缨年和孟镜年这样挨个地问过去,知道姐弟两人的事业都在照着既定轨道运行,终于彻底放心。

    吃完饭,二老去客厅就坐,姐弟两人看茶倒水,林檎与孟落笛主动帮林正均收拾碗筷。

    林檎拿保鲜膜套上吃剩的菜品,操作的时候,听见外头客厅里孟镜年说:“爸,这是江澄从德国给你寄来的生日礼物。”

    孟震卿语有惊喜:“江丫头还记得?真是有心了。”

    祝春宁:“江澄细心,这些节假日她从来都是记得的——给我瞧瞧是什么?”

    林檎不自觉地抬眼往外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沙发上两人的背影。

    祝春宁:“这羊毛质量真是好,又轻又软的。到时候你得戴啊?”

    孟震卿笑说:“我肯定戴。”

    孟缨年:“爸你偏心!我送你那么多围巾你都没说要戴,怎么别人的送的就要香一些是吧?”

    祝春宁:“你爸戴了的。你前年送他的那条,他每回出门都戴,还掖在羽绒服里,生怕弄脏。”

    “真的假的?”

    祝春宁:“你爸只是嘴上不说。”

    孟震卿:“今年我换着戴。”

    孟缨年:“不能厚此薄彼是吧?”

    祝春宁转了话题:“哎你别说,江丫头是真的招人疼,上回我找她帮忙查一个统计数据……”

    这件事林檎上回听过,江澄感冒了却连夜帮忙。

    林檎记忆中的江澄,确实是一个人品很好的“姐姐”,虽然论辈分或许叫“阿姨”更合适。江澄并没有骄奢淫逸的习气,相反格外的朴素,又勤勉努力,真诚待人。

    影视作品里总有那样的“恶毒女配”,可是江澄完全是这四个字的反面。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吃醋的自己,才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恶毒女配”。幸好这个世界是论迹不论心的。

    林檎低着头,默默地拿切割器切下一段保鲜膜。

    林正均已将盘子都放进了洗碗机里,这时候过来接替她的工作,笑说:“一一你出去玩吧,剩下的我来。”

    “没事的叔叔,我马上弄完。”

    林正均就随她了,自己将套了保鲜膜的剩菜放进冰箱里,而后开始清理灶台。

    林檎完成手头工作,洗了洗手,这才离开厨房,走回客厅。

    此时他们已换了话题,在讨论学院的人才补贴标准。

    林檎走过去,从背包里把给孟震卿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但见孟震卿正在说话,不好意思开口打扰,只好坐了下来,预备等他们这个话题结束。

    孟镜年仿佛不经意地朝她那里瞥去一眼,而后插话道:“爸,一一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孟震卿立马转头看去,林檎忙拿上礼物走到孟震卿面前,“外公,祝您生日快乐。”

    孟震卿笑眯眯地接过:“谢谢一一,你费心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不是……是机缘巧合弄到的一本竺可桢和宛敏渭合著的《物候学》,上面有竺可桢先生的签名。”

    孟震卿忙说:“我拆开看看?”

    林檎点头。

    包在盒子里是本旧书,纸张脆黄,封面有几分脏污,上面还盖有某大学图书馆的红色印章。

    “1963年出版的……”孟震卿小心翼翼前后翻看,“难为现在还弄得到。尤其这签名……花了不少钱吧,一一?”

    林檎笑着摇摇头:“没花钱。我有个朋友祖辈也是教书的,当时她家里搬家整理藏书,我去帮忙,正好看到了,就找她要了过来。”

    “谢谢你,一一。这礼物我很喜欢,我一定好好珍藏。”

    孟缨年笑说:“好了,这下我们送的礼物都俗气了。”

    孟震卿说:“这有什么可比较的?都是心意,只是心意不同。”

    孟缨年:“不过一一确实用心。前一阵还送我一块云锦披肩呢。我说又不是节日,又不是生日的,送什么礼物。她说夏天到了,办公室里常开空调,让我冷的时候,拿披肩搭一搭。”

    说着,孟缨年伸手将林檎肩膀一揽,“我亲生的小棉袄都没这么贴心的。”

    孟落笛不高兴了:“您又嫌弃我!”

    一时大家都笑起来。

    闲坐一阵,孟缨年提议把蛋糕吃了,再晚恐怕不好消化。

    孟震卿不喜欢仪式,故一切从简。

    孟镜年便起身去把装在隔热袋里的蛋糕拿了出来,放在餐桌上,拆开包装。

    孟落笛好奇围过去,林檎也跟着过去了。

    隔了半个身位,林檎站在孟镜年身旁,从纸袋里拆出蛋糕刀,默默递过去。

    孟镜年看了看她伸过来的手,“谢谢。”

    孟镜年率先切下一牙蛋糕装进纸碟,递给孟落笛,“这块给外公送去。”

    孟落笛接过纸碟,把蛋糕送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孟震卿手里,而后依次给外婆和父母。

    随即,孟落笛回到餐桌,双手托腮,眼巴巴地望着。

    “就这么馋?”孟镜年觉得好笑,切下很大的一块,准备递给她。

    “再加点奶油。”孟落笛小声说。

    “牙痛了可别怪我。”孟镜年拿叉子刮下一坨奶油。

    孟落笛端着一大块蛋糕,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孟镜年转头,看着一直站在她旁边帮忙分纸盘和叉子的林檎,“你呢,也要多一点奶油?”

    “我又不是小孩子。”林檎扬一扬嘴角。

    “怎么不是?几块点心就哄开心了。”他话音里带一点笑。

    林檎第一反应是去瞧客厅里的状况,但立即忍住了。

    或许,只有她这样心里有鬼的人,才觉得这句话不妥当,因为孟镜年的语气,与逗孟落笛没什么分别,只在强调她是“晚辈”。

    至于有意还是无意,就不大笃定了。

    她感觉指尖烧起来,一时没有作声。

    孟镜年切下很小一牙蛋糕,递到她手边:“够不够?”

    “嗯……”

    林檎拿叉子叉了一小口,送进嘴里,随后不再看他,端上盘子去了沙发那里,挨着孟落笛坐了下来。

    这时,祝春宁正在谈另一桩轶事:“我们办公室里好几个小姑娘还是单身,前一阵听说我还有个单身的儿子,死活要我组个局,相看相看。”

    孟缨年笑说:“那您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做催婚这种事,免得遭人嫌弃。”

    孟缨年说:“镜年才二十八岁,其实也不用着急。”

    祝春宁:“他是不必着急。我上回跟汪兰舟吃饭,她一直旁敲侧击,说江澄和镜年同岁,明年毕业回来就二十九了。”

    祝春宁看向孟镜年,仿佛是希望他能表个态。

    但孟镜年没说话。

    林檎不由地抬眼往餐桌方向看去,孟镜年垂着眸,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甚至叫人分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不高兴。

    孟缨年笑说:“二十九怎么了?我们所里四十好几的也有,现在时代不同了,女人认真搞事业比结婚生子更有前途。”

    祝春宁笑一笑,“但愿你汪老师也是这么想的。”

    到了九点,二老准备告辞。

    孟镜年晚上没喝酒,就由他开车将人送回。

    孟缨年他们把人送到玄关,林檎远远望着灯下正在换鞋的人,陡然觉得今天如此潦草,连单独地同他说句再见都没有机会。

    孟镜年已经换好鞋,撑着打开的门,等孟震卿和祝春宁先出去。

    他目光无意识地往里扫去,瞥见了靠着沙发扶手的人。

    林檎隐约有所觉,倏地抬眼望去。

    孟镜年正看着她,幽淡的眼睛里情绪不明。

    林檎一愣,一股冲动迫使她脱口而出:“小舅,能捎我一程吗?”

    她站直了身体,迎向孟缨年疑惑的目光,硬着头皮现编谎话:“明早有个拍摄,很早就得化妆,我才想起来这里的美瞳用光了,明天回家再过去,恐怕来不及。”

    孟缨年说:“那让你小舅把人送到以后,顺便把你带回去就行,反正也不远。不过你一个人在家得注意安全啊,门窗都关好。”

    林檎点头,又看向孟镜年。

    孟镜年淡笑:“快换鞋吧。”

    林檎拿上背包,飞快走到玄关,脱下拖鞋,穿上自己的帆布鞋,弯腰提了提后跟,直起身,从孟镜年面前经过时,没有看他。

    孟震卿和祝春宁也愿意同林檎多待一会儿,从进电梯起就细细关心起她的学习与生活,孟震卿听说她进了机设决赛,夸赞不错,语气极有激赏之意。

    后头上了车,主要是坐在后座的林檎与祝春宁聊了一路。

    孟镜年车开得疲乏,偶尔看一眼车内后视镜,她耐心应承着祝春宁,一贯厌世的眉眼,也有点时雨濛濛的温柔。

    将孟震卿和祝春宁送到,下车之前,二人又邀请她有空去家里玩。那本有竺可桢签名的旧书,是真的送到了心坎上。

    车门阖上,二人往小区大门走去。

    林檎立即拉开后座车门下了车,绕到前方,拉开副驾车门,却不上车,只是站在门外,望着驾驶座的上的人。

    “对不起……我不是要给你添麻烦,只是看你心情不好,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我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孟镜年坐在灯光暗处,看着静沉树影下的人,她似乎并不打算上车,如果他说不需要,大约她也就转身走了。

    孟镜年一时没有作声。

    林檎歪了一下头,“……甜点,吃吗?”

    很拙劣的尝试,但他一下就笑了,“我和某人不一样,不是小孩子了。”

    “倚老卖老。”林檎毫不留情地点评。

    孟镜年笑了一声,却是没什么情绪,仿佛已经不大有精力跟她开玩笑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檎摇头,“我送你回去。我知道你讨厌开车。我来开。”

    孟镜年望住她。

    没有人拿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拿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来包容他的坏情绪。其他人甚至都不觉得他这人也会有坏情绪。

    林檎看着他,态度坚决:“暑假练了下车,应该没问题。”

    或许太疲倦,意志力开始失灵。

    顿了顿,孟镜年终于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从驾驶座上下来。

    林檎绕过去,与他换了位置。

    孟镜年坐上副驾,将座椅调得靠后一些,拉出安全带系上,人有些倦懒地往后靠去。

    林檎调整座椅和方向盘,问明基础操作,便松开电子手刹,将车启动。

    她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你累的话,可以先睡一觉。”

    “我可以放心吗?”孟镜年笑问。

    “不会让你出事的。”

    “好。那就交给你了。”

    第24章

    湿漉漉的海妖

    chapter24

    林檎是典型新手司机,

    正襟危坐,三十秒钟看一次左右后视镜,绿灯还剩五秒以下就不敢加速通过,

    宁愿降速等红灯。

    孟镜年半阖着眼,原本是打算小憩片刻,

    可又忍不住投以视线。

    若要藏起逾距的打量,

    没有比夜色更好的掩护。

    过去二十多天,他出了一趟差,

    走完了成为助理研究员的人事流程,

    以为忙碌能够遮掩一些事,实则不能。

    微信上聊天像毫无进展的论文开题,

    比之更甚。

    不知道怎样的话题,才符合他们的身份,

    对话框里的内容删了又删,也只问得出诸如“回南城了吗”、“需不需要接机”这样的事务性问题。其余插科打诨的玩笑,

    也只敢在群里进行。

    每天单独点进她的朋友圈,

    试图看看有无更新,而能成为开启话题的钥匙。总是无果。她都不发朋友圈的吗?

    路遇红灯。

    时间漫长,林檎刹车到底,

    启动自动驻车功能。她开得紧张,

    久而久之肩颈都有两分僵硬。

    松开方向盘,

    揉肩膀放松的时候,顺便往副驾看去。

    夜色里一双幽沉的眼睛,

    正注视她。

    林檎惊得心脏骤悬,

    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

    “……你没睡么。”

    “不是,刚醒。”孟镜年坐直身体,

    “要换我来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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