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裴煦阳把短袖衫抖了抖,挽在臂间,向着孟镜年颔了颔首,转身走了。孟镜年微微低眼,看了林檎片刻,平声说:“走吧。”
大理石地面反射冷光,倒映两道去往电梯门口的身影。
孟镜年问:“你朋友呢?”
“先把她送回去了,她醉得比较厉害。”
“你们喝了很多酒?”
“还好……我酒量比她好一点。”
“我不知道,你很能喝酒。”
林檎隐约觉得这话语气不对,转头去看,可孟镜年已经先一步踏进了电梯里。
往上升的过程中,轻微的失重感让林檎感觉到两分眩晕,她往后退了一步,背靠住厢轿的扶手。
孟镜年注视着她,一时没再说话。
楼层抵达,两人走出电梯,左转。
夜间走廊里灯光调得更暗一些,像在黑夜里执烛而行,林檎瞧东西隐隐两分失焦,大约是酒精的缘故。
将走到房间门口,她从黑色链条包里摸出房卡,一个没拿稳,房卡从手指间飞出去,恰好飞到了走在前方的孟镜年的脚下。
她顿了一下,往前迈了一步,弯腰准备去捡,孟镜年却先一步俯身。
他捡起房卡,递过来。
她伸手去接,未料纹丝不动。
缓缓抬眼,孟镜年正低头看看她,靡暗灯火里,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底色是凉的,全然不是他平日的温柔。
她愣了一下,莫名有点慌,手上也更用力。
这一下总算抽出来了,身体却被惯性扯得后退半步,酒劲恰在这时候涌了上来,她顿觉脚下失陷,差点一个踉跄。
没有摔倒,因为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蓦地往前提了一把。
她身不由己地往前迈了半步。
只余一拳的距离,呼吸就在头顶,咫尺之遥。
她睫毛颤抖地抬眼,目光落在他领口处,便不敢继续往上看。
呼吸里一股香气,酒店的沐浴露,每个房间都是一样。
“裴煦阳追过你?”
孟镜年声音落了下来,轻而沉缓的声调,很难品出来有什么情绪。
“……他是我前男友。”
话音一落,她察觉到抓着她手腕的手指,遽然地紧了两分。
“什么时候的事?”孟镜年仍是那样的语气。
“大一暑假。只谈了两个星期。”
“你说那一阵患了失眠症,就是因为……和他分手?”
“当然不是。”林檎霍地抬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他的目光,可仿佛隔了一层夜雾,瞧不出来他眼里的情绪。
“那是因为?”
林檎睫毛落下去,没有作声。
“我不知道你谈过恋爱。”
“那时你在德国。”
“你可以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突然发微信告诉你说,小舅,我谈恋爱了?不觉得很无聊吗?叔叔婶婶也不知道。”
孟镜年沉默了一瞬,“我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也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你最好的朋友,对吧?”
抓着她手腕的手指缓缓地卸了力道。
孟镜年声音更平静:“你说得对。”
林檎有种缺氧的感觉,缓缓地长吸了一口气,酒精化作某种刺痛的物质攻击她的眼眶。
恨自己还不够醉,不够资格讲免责的胡话。
她往前迈了一步,孟镜年自觉地往旁边一让,她举着房卡,靠近刷卡处,“滴滴滴”的一阵,房门没刷开。
再试,还是“滴滴滴”。
再试……
“这是我的房间。”孟镜年终于出声。
一股无法忍受的烦躁和委屈,骤然涌上心头,林檎扬手把房卡往他身上一扔,“你凭什么对我问东问西!你真当你是我舅舅吗!”
走廊如此寂静,以至于她不过稍稍提高音量,就显得刺耳极了。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深怕这时候有人打开门来斥责她不讲公德。
孟镜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把房卡捡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房间的房卡,刷卡,推门,轻抓着她的手腕,往门里一带。
厚重的门扇自动合上,门廊灯光刺眼,林檎忍不住眯住眼睛。
孟镜年松开了手,站在她对面,看着她苍白惨然的一张脸,沉默片刻,低低地叹了声气:“对不起,一一。时间有些晚了,我担心你的安全,才说了一些冒犯的话。我无意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也从不打算自恃为长辈。很抱歉,我可能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她讲了这样难听的话,他还来给她道歉。
林檎抬手遮住眼睛,“……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好吗?”
孟镜年顿时有些无措。
她维持这样以手挡眼的动作半晌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在流眼泪,只看见她牙齿咬住了嘴唇,咬得一片泛白。
一团乱麻的关系里,也容不下多少理智的思考。
解释,或者圆谎,是冷静下来以后的事。
当下只有本能占据高地。
他走近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跟前一带。
她额头撞上他的胸膛,发出了钝钝的一声闷响。
抬起手臂,搭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按。
她两只手先是本能地揪住了他的衣襟,而后缓慢地放松下来,松手,自然下垂。
脸颊挨在他的胸膛上,酒精终究没有变成眼泪,只变成了升腾不断的热气,把她皮肤烘得热得要滴血。
她无意使苦肉计,但显然百试百灵。
她有个荒谬的念头,下次假装自己失恋,哄他要跟人上床才能开心,他有无可能会答应。
孟镜年后背僵硬,半晌不曾动弹。
她发丝上的香气,被酒精熏过以后,更加浑浊而浓郁。
忍不住唾弃自己,为什么总在她展露脆弱的时候,生出极度不合时宜的欲-望。他人性的底色怎么如此卑劣。
他记得灯光下她的样子,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泛白之前,是微微晕开的红色,像那种开到尾声的玫瑰的颜色,显出一种颓败的隐晦的肉-欲感。
想到那莫名冒出来前男友,或许整晚都看见她这个样子,他就生出一种横冲直撞的破坏欲,恨不得下一秒就拿指尖掐住她的嘴唇,破坏掉那样漂亮的形状,再把那些颜色吞下去。
只给他一个人看见。
然而,他只是屏住了呼吸,迫使自己放空思绪,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再度冷静地道歉:“对不起,一一。”
第27章
“乖。”
chapter27
门廊里一线夜灯,
灯光黯淡,仅能视物。
林檎尽量放轻脚步,免得打扰到正在睡觉的孟落笛。小孩儿睡眠深,
不突然开大灯或者弄出太大动静,一般不会醒。
她拿手机照明,
取出挂在衣柜里的睡衣,
走进浴室,关上门,
打开镜灯,
开始卸妆洗漱。
脚底发软,仍然像是陷在软泥地里。有点难以复盘自己是怎么从孟镜年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分明只是一个安慰性质的拥抱,
也并不比上一回更越界,却好像让她把所有力气都耗尽。
脑袋很乱,
酒精有些干扰思考,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
洗漱完毕,
回到床上躺下,
旁边的孟落笛翻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仍然酣睡。
微信上有孟镜年的留言,
祝她,
她没有回复,
把手机锁定随意往枕头下面一扔,盖上被子,
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不知道几点钟,
渴得不行,
从床上爬起来,摸黑去房间冰箱里拿水喝。
她蹲在地上,
喝着水,突然动作一顿。
漫画里常有灯泡一亮的形式,来表现灵感突现,她觉得此刻自己脑袋里便似突然地亮起了一盏灯。
她激动起身,去枕头下面摸过手机,从行李箱中随便抓取一件外套披上,拿上房卡,飞快离开房间。
走到了走廊尽头,停下脚步,想拿手机给季文汐拨一个电话,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实在不好打扰。
有开心的事,却无人分享,好像当年拿到了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去所有人夸她考得好,她心里却有一层更隐秘的喜悦无法揭晓。
她走到窗边去,反复踱步,琢磨细节,越想越笃定——孟镜年那个态度,当然是在吃醋,不然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还有飞机上撒谎,以及无数次,她去看他,每每都能对上他注视的目光。总不会次次都是巧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觉得孟镜年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虽然日常还是那样一副温和宽容的长辈的姿态,但神态与语气,细品总似有更深一层意思。
她从来只当这是有去无回的单向旅程,所以完全没有思考过其余的可能性。
显然,孟镜年是个更为高明的演员,将这既定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可他今天那些明显不符合身份的质问,终究还是让他露馅了。
她顿时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刚刚亲上去的。反正最后烦恼的也只会是他。
林檎双臂搭在窗沿上,把脑袋埋下去,没有忍住地轻笑一声。
一个人待了好一会儿,转身回房间,穿过灯光昏黄的走廊,像跌进了一个梦境一样轻盈。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酒店十点钟早餐停止供应,林檎赶紧起床,把孟落笛叫起来——早餐有一样抹茶蛋糕,孟落笛特别喜欢吃,要是错过了,她估计今天一整天都觉得遗憾。
姐妹两人很快洗漱换衣,拿上房卡,去隔壁敲门。
仅仅敲了两下,里面便传出孟镜年的声音。
片刻,房门打开。
孟镜年穿戴齐整,不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手掌虚掌着门扇,低眼来看她们,还是一贯温和从容的模样。
林檎抬眼盯住他,看见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或许视线太直接,他明显多了两分不自在。
孟落笛问:“小舅,你吃过早餐了吗?”
“没有,在等你们。”
“那快走吧,再晚就吃不上了!”
孟镜年笑说“好”,转身去拿上手机和房卡。
餐厅里已空荡起来,菜品也不齐全,所幸抹茶蛋糕还有。
孟落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比一个成人还大,吃完一份通心粉,还想再拿一份蛋炒饭。
座位靠窗,只剩下林檎和孟镜年。
沉默之间,气氛稍有尴尬。
却正合林檎心意——看来他并不能做到,完全当做昨晚的争吵没有发生。
林檎一手托腮,拿叉子叉起一小份红茶果冻慕斯,咬了一口。
“这个好吃。”林檎抬眼,伸手把甜点递到孟镜年面前。
孟镜年顿了一下,“你吃吧,一一,我自己去拿。”
“没有了。这是今天最后一份。”
她就这样举着叉子,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僵持一瞬,孟镜年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叉子,她却往旁边一移,躲开了,随即再次递到他面前。
孟镜年抬眼看她。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避的意思,这样坚定,以至于带了两分不自知的挑衅。
孟镜年手指忽将她手腕一抓,这般固定住了,垂眸,就着她的手,把叉子上剩余一半的甜点咬了过去。
林檎瞥见孟落笛端着盘子走过来了,手腕立马一挣。
孟镜年松了手,她抽回手,叉子丢回盘子里,手垂下去,另只手轻轻地握了握仿佛发烫的手腕。
随后拿起一块甜瓜,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把脑袋偏过去看窗外风景。
孟镜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一会儿,她自然是察觉到了,故意地不去看他。
孟落笛落座之后,她才感觉到孟镜年把视线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