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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盈阙摇头:“天宫的茶喝到嘴里浸着散不去的苦味,不及昆仑的雪烹的茶好,我不去。”

    盈阙刚转身走出两步,却被天枢挡住了路:“怕是由不得上仙,得罪的,等回了天上,小神再向天帝陛下请罪。”

    “我不想和你打架。”

    一滴水滴到额头上,顺着眼角划过,眼睫上也沾上了碎水珠子,盈阙仰头看去,是挂在树梢上的冰凌化成了水,砸到地上,石缝里。

    滴沰,滴沰。

    盈阙想起陆吾说过的话,麻烦的事不该拖至第二日早上,因为过了一夜,似她这么呆的闷萝卜性子,那些麻烦皆会化作满腹的苦闷与委屈,而他养大的姑娘,从不该被苦闷,受委屈。

    虽说盈阙从不觉着什么委屈苦闷,但陆吾的话,她素来都很听的。

    盈阙说:“你们五个是一起的,我打不过你们。”

    天枢望了连与一眼,见他一直缄默不言,遂心中有了考量,便与盈阙颔首道:“多谢上仙体谅,几位殿下与我们自不会伤了上仙,上仙请。”

    盈阙微微抬手,继续说道:“但你们却也捉不着我。”

    第34章

    狐狸撒了大娇,盈阙没了办法。

    那日被盈阙从广山寺脱身之后,

    白弈询问了那里的僧众。

    “生人啊……”

    一个胡子干枯,披了半身袈裟的扫地老和尚和和气气地说:“寺庙里见生人可不是什么稀罕事,来问寺庙里有无生人的才稀罕呦!莫不是几位施主瞧出了鄙寺香火不盛,想布施一二?”

    白奕手掩在嘴边,

    虚咳了一声,

    天枢适时地给摇光使了个眼色,

    摇光撇撇嘴从袖中摸出了一些人间通用的银钱。老和尚双手捧过,交给身后的小沙弥,

    道了声佛号,

    恩谢不已。

    白奕又问道:“那大师可曾见过哪个面目可憎的生人?”

    老和尚又念了声佛号:“唔,

    施主此言差矣!所谓面目可憎者,皆是深陷苦厄难得自救之人,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须知道,

    我佛眼中,从未有何面目可憎之人。施主此言,或有犯了口舌业障之嫌,罪过罪过!施主可愿与佛前进香几炷,

    以化解业障?”

    “……”白奕欲言又止。

    摇光被撞得手肘一歪,

    咽了一口气,又掏出一把银钱,被老和尚伸出的双手接了过去。

    白奕向阿元招了招手。

    “……”阿元问老和尚道,

    “贵寺后院禅房里住着的那位女施主,

    可有谁来寻过她?”

    这回在老和尚说话之前,

    摇光躲开天枢撞过来的手肘,一把将袖中的银钱,

    连同钱袋子尽数掷到了老和尚怀中。

    老和尚笑眯眯地收下了:“你们啊。那位女仙人喜静,这么些年老僧也只见过你们来寻她,连寺中小僧也极少去扰她清修。哦,今日那位女仙人与老僧说她要代人照看一位姑娘,不知可是您怀里的小施主?”

    阿元愣了一下,点点头:“正是在下请那位姑娘代为照看家妹的,还要多谢大师收留。”

    “施主言重了。”

    阿元又问:“大师可否告知我等那位姑娘在贵寺住了几日,做了何事?那位姑娘与我们……”

    “好说好说。”老和尚呵呵笑着打断了阿元的解释,摆摆手道,“那位女仙人在此处住了有九年多了,与那只小狐儿形影不离,时而在山间石洞,时而住在鄙寺禅房,除了一间不必打理的禅房,一应吃喝用度皆不曾使过寺中一厘一毫,因不喜与人往来,故而我们也常常不知她住在哪处。”

    白弈望向连与,奇道:“你们东望山还有这般的修行法门?”

    连与摇了摇头:“只听说盈阙师妹也来了人……咳,历世。大约各有感悟吧,修行法门不同也是寻常。”

    白弈皱起了眉头:“那她去山间石洞作甚?”采天地之灵气,撷日月之精华?

    老和尚摇头道:“老僧不知。女仙人客居于此,所行所思,我等出家人焉能过问呢,还请施主见谅。”

    他们几个见再不能问出什么来了,正打算告辞。

    而摇光被一个凡人老和尚搜刮走了一身银钱,心中正不舒服,便出声讽了几句:“还出家人呢!收了银钱,还不是什么都说?可真是世外高人,什么俗世里的礼义廉耻都不放心上,等再修一修,舍了爱财之心,届时那才真是四大皆空……”

    “休要满嘴胡吣!几位殿下面前,太没了规矩!”

    原本天枢也看不上这老和尚的贪财之相,便装聋作哑任摇光骂了几句,可听他越说越逾矩,渐渐攀扯到了佛门头上,方才叱责打断了他。

    摇光骂得正起劲,忽被打断才明白过来,只得听从兄长的话给几个殿下请了罪,又不情不愿地向老和尚拱了拱手。

    老和尚倒是半分也不在意,仍旧是笑呵呵,一团和气的模样,等摇光挨了骂告了罪,才慢悠悠地反驳道:“非也非也!心思澄澈者,事无不可对人言,此理不囿于神仙凡人,纵是妖魔,亦然。至于心思曲折者,行事总不免遮遮掩掩,设上几十个关窍,掩上百八十道门,只为藏住那一只小小山角,使其得以不被窥见,此类行事,往往颇多折损。前者呢,就譬如那位女仙人,至于后者,就像……”

    老和尚嘿嘿笑了两声,在摇光发作之前,接着说道:“便如老僧。嘿嘿,老僧心中想为几位施主积些功德,可行事却不干不脆,寻了诸多藉口,方才引得几位施主布施了些香火钱,虽说老僧不曾折损什么财帛银钱,却招来了一些口舌之灾,损了些名声清白,好在老僧是方外之人,嘿嘿嘿,并不在意这些。”

    众神缄默。

    少顷,白弈出言告辞,老和尚自然是不留客。

    走在山间,摇光后知后觉地问道:“将才那老秃驴是不是在骂我们?”

    连与落后几步,拍拍他伟岸的肩背,温和地说道:“不要多心,他在骂自己呢。”

    摇光颇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又心疼起自己那一袋银钱与钱袋子。

    “那个贪财的老秃驴,也不晓得盈阙上仙是怎么在那里住了几年的,不知被坑去了多少银子!诶,难不成那些个秃驴,不仅贪财,且好……呸呸呸!上仙定是出示了武力……”

    天枢听他在耳边念叨得心烦,遂掏了掏耳朵:“你若是实在心疼不过,便再去人间赌场走一遭,反正你也熟门熟路了。”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离他远了些。

    “咦?”白弈回头看了两眼,笑道,“星君何时去,烦请带上本天枢捂着半边额头,去问尚还正经的阿元同连与,“盈阙上仙之事要怎么办?”

    “再去问问此地山鬼罢。”

    不过他们都心知大约是寻不着盈阙神女或是什么头绪的,但总归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至少在天帝陛下面前也好有话回。

    “是。”

    白弈带着他们将那座无名山翻了个底儿朝天,闯了山鬼的洞府,却如先前所料,一问三不知,盈阙与魔族,谁的消息也没问出来。

    白奕同阿元便留在人间继续追查魔族之事与盈阙的下落,而天枢和摇光回了天宫禀告天帝,再问新的旨意,连与则回了东望山。

    阿元犹豫了会儿,还是让天枢摇光将阿玄送回了合虚宫。

    当初追查此事之时,他心知非一日之功,而阿玄自梦过他们的父君那日起,便几乎不曾离开过他的身边,他对这个小妹有诸多放心不下,自以为能护住她,便将阿玄带在了身边。可经广山寺这一回,他后怕不已,如今这般情势,阿玄还是待在合虚宫中最好。

    那一行神仙甫一离开了这山头,盈阙便从山鬼洞府的秘洞里出来了。

    一身藤萝绿叶为衣的山鬼亦步亦趋地跟在盈阙身后。

    “上仙,你看这……”山鬼搓着手,嘿嘿笑了几声。

    盈阙回头看她:“怎么了?”

    山鬼被盈阙这恍若悬于中天,浸了整夜寒云冷露的凉月般的眼神吓回了小心思,不由噤了声。

    小狐狸从盈阙怀里探出脑袋,吱吱笑道:“谢你帮我们将他们给打发走了!”

    山鬼复又笑了满脸:“哎呦呦,这可折煞小仙了!昆仑之丘乃万山之祖,小仙自然是雪女上仙的小仙啦!只是,不过,嗯……”

    小狐狸鼻子一动,向盈阙眨了下眼睛,那一瞬,盈阙福至心灵:“若天族问罪,你坦言为我所迫便是,昆仑之下万山,昆仑自会庇佑。”

    说着,盈阙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座金身,补充道:“只要你日日供奉陆吾,天族的断仙台上,我也将你救回。”一句话说得格外认真。

    小狐狸扭头看了盈阙一眼,而后转回头,点头微笑。

    山鬼扑哧,笑出了声,吃力地抱着金身陆吾的金腿,摆上了供桌。

    盈阙从山鬼的洞府离开后,又回了广山寺。

    半年清修。

    不过这清修是小狐狸的,颠沛流离,方是盈阙的。

    八荒六合若皆寻不见昆仑雪女的下落,便总有谁会看见这最初的山,最初的寺。故而,盈阙便得时不时出山一趟,溜一圈天兵天将才能回来。

    好在天族既不曾有罪名说辞能在八荒六合通缉她,也不愿在他们没有半点头绪之时,将魔族重临之事宣扬出去,是以这半年来也不过是天族私下里查访罢了。

    人间赵国,昌宜二十五年冬月初九。

    “盈阙盈阙,不是还有六日呢么?太早了呀!”

    “我同他说的是冬月十二。”

    “那还有三日呢,我们乘风驾云过去,半日都用不了,还是太早哩!”

    “不早,一路要避的人不少。”

    “哦。”过了一会儿,“盈阙,你为何要告诉姜明错的日子啊?比生死簿上可早了三日呢。”

    盈阙默了默,转了话头:“你胖了。”说着,还颠了颠扒在手臂上的一团雪白。

    小狐狸默了默,一胖爪挠在了盈阙的胸口:“是你力气小了!”可惜那袍子是陆吾织的,用料不同寻常,还织进了许多法印咒术,愣是抠不破。

    小狐狸沮丧极了。

    盈阙又道:“该替你剃一剃毛发了,也显得清减些。”

    小狐狸肥腿一蹬,从盈阙手臂上跳了下来,抬起前爪,怒指着盈阙身后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痛心疾首地痛哭道:“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影子,就不要我了!”

    “说好了的。”盈阙丝毫不为所动。

    哭骂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极其自然地连上了上一声抽噎。

    在地上往四面八方滚了几圈后,小狐狸撕心裂肺地仰天继续哭道,“它是假的!假、的!只有我才是你至亲至爱的影子小宝贝儿!说好了的不离不弃,可如今言犹在耳!你却要抛弃我的毛毛!我的——毛毛——然后你就要抛弃我了!我——了——咳咳咳!”

    半晌,一声太息:“罢了,走吧。”

    “哦好嘞!”

    第35章

    人间的这个小故事算是结束啦~

    到了赵国京城,

    已是三日后,盈阙把时辰掐算得正正好。

    这时的京城,已入了冬,冷得厉害,

    行人走在道上,

    都埋头匆匆赶路,

    街旁的商贩子没了生意,也早早地收了摊,

    回家掩实了门户,

    喝上几口自家娘们儿烧的烫嘴的热汤。

    然于盈阙而言,

    这般的凛冽人间,才将将适意罢了。

    路经春台街时,

    小狐狸往街边望了几眼,那间清音坊仍开着张,却不及十年前那般门庭若市了,

    坊中隐隐约约飘扬出,间杂于坊市喧声中的管笙弦乐也不及那时的清妙了。

    “盈阙,都说人间美丽的女子活不长久,你说那个香素凉,

    还活着么?”不过薄命美人常常是命丧在山河飘摇的年时里,

    荒芜的世道中,身如柳絮,漂泊浮沉。然,

    这赵国勉强也算是太平治世了,

    大约她还活着?

    “谁?那个会弹琴的姑娘?”

    “嗯嗯。”

    “不晓得,

    大约死了。”

    “……哦。”

    盈阙低头看看脚边的小狐狸,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后知后觉地说:“可要进去问问?”

    小狐狸摇摇头:“不要了,我们还赶着急呢,走吧。”

    “嗯。”

    走出两步,小狐狸倏忽抖了抖耳朵,看看“清音阁”的那面牌匾,又扭头仰面看了看一无所觉的盈阙,忽而便想起了京沂曾说过盈阙变了许多的话,胸中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

    听说左都御史的夫人病了,病势凶猛,一病便病到了骨头里。

    御史公幸蒙赵皇宠幸恩赐,一批又一批的御医流水似的进了左都御史的府邸。

    茶楼雅集曾有人说,侯门深宅,高墙大院,最妙的是,一墙隔了春色两分,却隔不住佳人喜簇秋千架的巧笑声声。而今这御史府邸外呢,虽听不着声声如铃,却闻得到药香十里,百日不散。

    往日里,寻常百姓人家,听都难得听到的珍贵药材,如今只需在左都御史府邸外的墙角蹲上个两三日,包管什么都闻着了,也算是长了大把大把的见识。

    故而,御史夫人病着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前门来探望的贵妇人络绎不绝,后门外,蹲守着的郎中学徒也是不少。

    时人问起,他们便答说,便是能等到些药渣子,那也是极好的啊!

    哦!

    问者闻之,恍然大悟,深以为然,遂与之同守一隅。

    一碗药盏里盛了又浓又深的药,药盏旁备了一碟蜜饯。

    分明都是清芬的药香,归于一罐,熬作浓浓的汤药,却泛出了令人作呕的苦味,也是古怪。

    那一碗苦兮兮黑糊糊的药,被剔透的碧玉盏、雕花的蜜饯衬得愈发难以入口。

    “是……药来了?端来。”声声老,老如生死茫茫。

    孙冯氏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睛,往门口看去,病里头昏脑涨,眼中一团朦胧,并看不分明。

    门口站着的那人听见孙冯氏气若游丝的吩咐,身子仿佛震了一下,药也洒了些,溅到了袖口上。

    将托盘放置玉案之上,端着药盏走到病榻边,姜明低低地喊了声:“母亲。”

    孙冯氏枯瘦的手往边上胡乱摸过去:“明儿来了啊?母亲先梳洗一番,你再……”

    姜明打断了她:“母亲身上不好,还是多多躺着,我们母子之间,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孙冯氏也实在没有气力,只得应好,见姜明迟迟未把药端过来,她催促道,“药……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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