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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花皇瞥了她一眼,立即抬手竖起手掌,以示不必的意思,见小狐狸打消了心思,才无力地垂下。

    花皇沉默片刻,便要起身离开。小狐狸忙追上去拦住她:“且住!”

    花皇面色不虞:“昆仑之恩,本君感怀于心,不过眼下还请神女让开。”

    “我们拦下此事,在天帝之前告知与你,我必得知道你要如何处置,你若处置不好,便会害了盈……应会害了我和昆仑,我不会让你害我们的。”小狐狸说得恨极,不由跺了一脚,哪知竟踩死了一只路过的小虫。

    小狐狸皱着眉一脚踢开,心中更是烦闷,花皇倒未留意她的小动作。

    她不由抱怨道:“陛下,你们这好多虫族啊!”这两日总有虫子蹬鼻子上脸,弄得她都睡不好。

    花皇微微一愣:“蜂蝶两族确是在山河宫中久居,他们擅使毒,你小心莫要招惹。”

    小狐狸踢踢地砖:“不是啊,是别的又丑又烦的小虫子。”

    花皇还在想刚才的话,对此并不甚在意:“自然之道,造化法则,木植所在,虫子自然是多,习惯便好。”

    “哦……”

    小狐狸忽然想起来她原本找花皇是作甚的来着,恼得捶了自己一拳,忙又转回正经话题:“花皇陛下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啊!你眼下想怎么弄啊?”

    花皇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神情莫名有些古怪:“也罢,本君先带你去见见花簌。”

    小狐狸想着,都知道那个是魔子了,还喊得那么亲热,唉,别是短短两三天,就养出了母女深情吧?难不成她还得棒打母女?这可就不太好了呐……

    小狐狸很犯愁。

    再一次踏进花皇族圣地。这里,盈阙来得比自家的神殿还勤。

    上一次从这里匆匆逃走,小狐狸心犹戚戚,提着裙子走得畏畏缩缩,躲在跟来的花玦身后。

    小狐狸忽然竖起耳朵掀了掀,戳戳花玦:“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嗯?”

    “就是……哎呀,反正就是叽里咕噜的听不明白意思。”

    小狐狸眯着眼睛,愈发认真地去听。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

    “是在念佛经诶!”小狐狸精神一振,倒还顾念着要扮盈阙,便很收敛地只小晃着两只手,急趋而行,“陛下,原来你早就洞察一切,已找人超度她啦?”早说嘛,早说她也就不怂成这样哩!

    “不是……”花玦正要解释。

    不过小狐狸已听不见他的话了,她一抬头,脚步顿然停住,脸上洋溢的笑容一寸寸龟裂破碎,僵直着脖子,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

    前方归兮台上,裹着一身红纱的小姑娘盘坐在比天高的老树下,这回她闭着眼,吐出一句又一句晦涩玄奥的佛偈,容色沉静,仿佛笼在佛光中,不似上回吓人。

    清清朗朗的声音念着佛经,怪好听的。可再好听的声音,配上那个人,落在小狐狸眼里,那也是可怕的。

    小狐狸总觉得,只要她一睁眼,自己便又得怂得跑掉了。

    一步又一步,一步一步悄悄地往后退。

    “阿盈,你去哪里?”

    哎呀,被发现了。

    小狐狸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来:“我是客,不好走在主人家前头嘛,你先你先!”边说边向花玦摊手相请,一个劲儿地让他。

    这边正说着,那边念佛的姑娘已听见了声响,睁开了眼。

    “谁?”

    第44章

    但愿佛祖慈悲,佛法无边。

    “是我。”花玦朗声应道。

    他正要上前去,

    小狐狸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使劲儿地给他挤眉弄眼,还腾出一只手来给花皇打手势,示意她一起来劝劝他儿子。

    哪想花皇瞧也不瞧她,

    大步跨上了归兮台,

    去到花簌面前,

    伸手抚摸她的额顶,甚温柔地为她理了一理衣裳。

    柔声安抚:“莫怕。”

    小狐狸:“……?”本座才怕好么!

    耳边忽听得一声轻笑:“阿盈也莫怕。”

    小狐狸悚然抬头,

    望着说话的花玦,

    又猛然间惊觉自己的手被攥住了。

    一个哆嗦,

    尚未反应过来时,小狐狸已不自觉地缩了手,

    手臂僵僵地横在身前,等看到花玦狐疑的神色,才努力地往回找补。

    她不尴不尬地抬起手,

    捏着袖口擦了一把脸颊,挥掉只有智者才看得见,呆子看不见的灰尘后,又极其自觉地把手塞回了花玦虚握的半拳里。抬头冲他展颜,

    浅浅一笑:“我不怕。”

    其间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花玦默默点头,伸出空着的手,将刚才被她自己拂乱的发丝理到耳后,

    拢了拢散在肩上的,

    才柔声道:“我们过去吧,

    无事的。”

    小狐狸垂着头,手拢在袖子里,

    才忍住没去拨头发,只低低应了声,便被花玦牵着走到树下。

    花簌的秘密花玦已经知晓了。原本小狐狸私心为了盈阙,是不想让花玦知道的。

    在她眼里,花玦不过只是一个整日在盈阙面前逗她展颜的逍遥小神君罢了,哪能担当什么,能使盈阙安心便够了。不过花皇自有考量,来的路上已将实情告知,毕竟是他们族内的事,花玦又是下一任花皇,小狐狸也不好拦着。

    走近了细瞧,小狐狸才发现,花簌身上当真看不出一丝魔气波澜,甚至连一点戾气都没有,竟是佛光照面,就连一身红纱朱绡穿在她身上,都没有冶丽之气,反倒如同袈裟一般沉穆。

    分明看着是和小京沂一般的稚气年纪,花簌却浑似个佛山寺院里养出来的孩子,和广山寺一水儿的老和尚,竟有一般的神情姿态。

    当真是震惊了小狐狸。

    在小狐狸绕着她打着转儿探究,迭声不止地啧啧称奇下,花簌持以一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姿态,问道:“你是谁?”

    小狐狸停在她面前,微微俯首,向着她仰起的脸答道:“我从昆仑而来……”

    一双眼睛,眸光似水潋滟,流淌着昆仑雪化的水,盛满九重天外熠熠的星河。

    今日的话,连同当年昆仑之丘,神殿之外许下的诺言,发下的心愿,一同荡在耳畔——

    过往万多年形影不离,你我一体,是己非彼,至亲至近,不忘不失,不弃不离。

    我从来不是什么九幽孤、小狐狸。我是盈阙的影子。我就是她。

    白绡摇摇,青丝扰扰,和昆仑的雪女,一模一样。

    “我是盈阙。”

    “我是花簌。”花簌漾开一个笑,身上终于少了那股小和尚的古怪之感,“归来树很亲近你,我知道你,盈阙。”

    影卿也笑:“我也知道你,花果子。”

    花簌好脾气地没有计较。

    “你一个……”影卿咽回了“魔种”两个字,换了种说法,“花皇族的果子,为何爱念佛经?”

    花簌和缓地解释道:“佛经吗?我自生来心中便刻满这许多字句,实则并不解其意,不知为何便念了出来。”

    影卿望向花皇,花皇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逍遥尊者。”

    她这么一说,影卿便想了起来,顿时福至心灵:“是,归来树是佛门之物,果子由归来树而生,这烫手的果子岂不是……”可以丢给须弥山了!

    影卿轻轻舔了舔嘴角这两天急出来的燎泡,恨不得仰天大笑出门去,却又不得不拉扯下翘起的嘴角,只含蓄地说了一半的话。

    “是何意思?”花簌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三个的沉重思绪她不懂。

    “没什么,带你去游一游八荒六合的山水罢了。”随口安抚了花簌,影卿看向花皇,“陛下以为如何?”

    花皇沉吟良久,终是点了头:“好。佛门素来最擅克制魔族魔物,或许有法子可解花簌之劫。”

    只有花玦静立一旁,他忽而想起了迦那尊者那日树下说的话,知由善因生善果,知因恶因生恶果,诸行无常。

    “须弥山或许……”

    影卿和花皇皆看向花玦:“什么?”

    花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

    不管如何,总得试试吧。

    花簌若未出世,斩断魔果于花皇一族而言,最多是断腕削臂之痛,休养生息几万年,渐渐也能恢复过来。可而今花簌已然出世,归来树的神力所剩微薄,与花簌同根,杀花簌便等同斩神树,于花皇一族而言,便是断头之劫,斩断了一族生机。

    更不消说花簌如今业已是个有思有想,有知有觉的生灵,她尚不曾入魔,未有过错,也是天族的臣民,杀之不仁。

    但愿佛祖慈悲,佛法无边。

    神树有损,花皇一族一时还离不开花皇,还有对天族那边的交代,花皇已是分身乏术,护送花簌之事,自然便落在了花玦同影卿的身上。

    临走前,花皇拉着花玦多嘱咐了几句。

    交代完花簌的事,便说起影卿:“她是不是在忘川……伤了脑子?”花皇想起这日影卿的言行举止,便觉得一言难尽。

    诚然她一向不喜欢盈阙,但至少觉得盈阙还算是稳重的,可这两日……啧!花皇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被魔族上了身?魔气侵染的实则是她?

    “这……”花玦面露难色,“这回阿盈确是伤得重了,另则,阿盈也是关心则乱。”

    “嗯——”花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实在说不出让花玦好好照顾人家的话来。

    毕竟若不是这回因为给自家传密,昆仑也被牵扯了进来,事关重大,她也不会允许“盈阙”和花玦同往须弥山的。

    最后她闷了半晌,只吐出了一句:“路上小心。”

    花玦心领神会:“知道。”

    往须弥山一路都很平安,只是上了山,他们竟被告知,佛祖轮回修行去了,而其他诸佛菩萨参加法会去了。须弥山上只剩元真子和迦那几位辈分高的师兄弟在主持事务。

    虽说修成佛后,便脱离了六道轮回之苦,但佛家修行之根本,讲求的就是六道因果轮回,于是佛门便有修行者,成佛之后,仍会自行往人间,受轮回之苦,普度众生,以为修行。

    影卿暗戳戳地想,定是佛门提前一步算准了此事,才临时开小会以逃避这个烫手的果子,不然哪会这般巧,大的尽跑去参加法会了,就留下小的打发他们,于是便兀自生着闷气。

    影卿被迦那直勾勾盯了好半晌,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别扭地搓着手臂,实在忍耐不住了才问:“你看着我作甚?”

    迦那浅拜告罪,却有满心疑惑:“小僧今日观神女,仿佛与往日不同?”

    几日里这话总被问及,影卿被问得很不耐烦:“前几日伤了头,心暂且坏了,你就不要总想着把我拐上须弥山了,你不会得逞的!”

    彼时在天宫偶遇迦那,盈阙已在修行大唤影术,她也有了些许知觉,便记得了此事,甚至对迦那想渡盈阙出家之事还一直耿耿于怀。

    元真子在一旁瞧着,笑出了声,见他们都看了过来,只好替师弟略略解释了一句:“约莫是有什么误会?”

    影卿轻哼一声,不理这轻飘飘的话。

    幸而都不是爱计较的,皆会心一笑置之了去。

    花玦本也未指望影卿能和颜悦色,虽说这两日她不知怎么的就活泼了许多,但怪僻性子却未改,仍不怎么爱搭理人。

    花玦同元真子与迦那道明来意,微微侧身,让花簌站到了他们眼前。

    元真子二人念着佛号,对木愣愣站着,如檀香一株的花簌拜了一拜,花簌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回以一拜。

    元真子与迦那对望一眼,皆颇感诧异,只因他们眼中所见的花簌,与花玦所述大为不同。

    眼前这模样似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分明没有一丝为魔气缠扰的样子,反倒心境平和,颇有佛门弟子风范。

    花玦叹道:“想来是魔气为佛门圣树的浩然之气所压制,不过也只是一时罢了,不达目的,魔族势必是不会罢手的。”

    元真子沉沉颔首:“是也。”

    花玦深深拜下:“还请二位尊者施为,涤净花簌身上魔气,救她一命,救我族万千生灵性命。”

    元真子连忙扶起他:“此事小僧师兄弟两个,也并无万全把握,这……”说着,看向一旁的迦那。

    “我佛常言,于诸众生,恒起大悲。”迦那叹了口气,对元真子点了点头,“诸行有因也有果,捉摸不透,还看当下。”

    花玦感激道:“多谢二位尊者!”

    不过花玦心头尚有疑惑,便问迦那道:“上回尊者不是说诸法无常,花玦原以为尊者并不愿插手这俗世罪孽业障的,为何……”

    迦那微微摇头,惭愧道:“上回小神君所请之事,是小僧无能为力,非是托辞,今日此番,既然可一尽绵薄之力,便无袖手之理,小僧只望能解此劫,化解凶事。”

    闻言花玦便明白了,只将恩情默默地尽记在了心中,口中却未再多说什么。

    很快,法事便备好了。

    焚起檀香,一众佛门弟子围坐在大雄宝殿中,正中端坐的俨然便是封了七窍六识,一身红纱的花簌。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混着木鱼声声,乱七八糟响在耳畔,听得影卿一阵阵心慌。

    反观花玦,聆听禅音,倒是把满身担忧浮躁之气去得差不多了。

    影卿捏着衣带广袖塞住耳朵,却仍堵不住一声又一声的“唵嘛呢叭咪吽”钻入耳朵,头疼得发紧,胸口闷得恨不得拿把刀子搅一搅。

    看花簌一动不动的,貌似还好的样子,她实在忍耐不住了,在动手打烂头顶金身佛像之前,索性便躲去了殿外,替他们守着。

    须弥山,佛门圣地,大佛菩萨们又都不在,没人来串门子,往日清净,如今更冷清了。

    影卿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恹恹欲睡之际——

    “砰!”

    “轰隆隆!”

    万里晴空,身前身后猛地惊起两声震天的轰鸣,震得影卿从台阶上滚下老远。影卿嘴里骂着老祖,足尖轻踏,飞至上空看去。

    一道来自身前山门。

    一道来自身后宝殿。

    第45章

    行止癫迷,假上仙之名。

    一道邪乎乎的黑气陡然大涨如柱,

    捅破佛光穹顶,遽然间炸碎了天光云影,崩断了天边山峦,那方的海水惊腾,

    掀起千尺巨浪,

    乌蒙蒙的黑气掺搅在佛光之中,

    从庄严宝殿里蜿蜒流出,爬上金身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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