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是以寻常的妖在神族面前一般会收敛许多，可那个金蟾妖偏不，他除了法力、相貌、气质、种族寻常外，别的……呃，脾气架子别提多不寻常了。尤其他嘴里总会提及一句话——我妖族马上就要翻身了，狗屁神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做梦嘛，她也经常做梦梦见花玦寿终羽化了，她从此就和盈阙双宿双栖。梦里啥没有？
不过巧的是，这金蟾妖能带着不少妖族的厉害角色出门作威作福，仗的居然是妖族少君的势。据他说是，那少君的爱姬的亲爹的七表姑的小侄女儿是他亲娘，也就是说，那少君是他表姐夫，虽说表得有些远。
于是她便将这事儿记了记。后来回去了西陵，还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盈阙，只是很快就被她急匆匆的婚事岔开了，成亲第二日花玦那番话正戳中了她的担忧，便决定不告诉他们了。
本来她自己也不打算来的，若担忧之事为真，那妖族一行只怕是九死一生。
可奈何青帝宫殿下撞了上来，哪怕他寻盈阙是居心不纯，但在妖族与魔族面前，大家也还是可以暂且为同道的。
只可惜这同道之路，尚未踏出第一步，便有了不小的龃龉……
“这……怕是不妥。”
说来说去，堂堂少虞君就是不肯扮大姑娘。
“我对那金蟾妖施了搜魂术，惟有我能扮他，难不成少虞君还想对我搜一搜魂？”影卿恨他忸怩，说话便不客气了许多。
眼看便要日落西归，万妖之国的大门也只有这时才会开启，错过了可还要白等上一日。
“自然不会！只是在下……”
影卿见他好容易有些松动，忙继续劝他：“金蟾妖一个沉迷女色的男妖，难不成还能让他带个男人回去吗？”
“虽如此说，但……”
“少虞君深明大义！妖族之事关重大，为了八荒六合的安宁，想来少虞君必定不在意这等微不足道的小节！阿盈真是深深钦佩！我姐姐也必定十分敬仰神君的大义！”
少虞欲言又止，看着金乌飞近的光芒，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气馁地道了句：“好吧……”
影卿顿时喜形于色，不意瞥见少虞略含幽怨的眼波，立时重重地咳了一声，压下了高扬的嘴角。
影卿一挥手，将少虞扮上，只是最后刮那斜飞入鬓的浓黑剑眉时，少虞他一双眉头皱得她都下不了手。虽说用仙法很快便能重新长出来，可少虞就是紧张得松不了眉头。
影卿细瞧瞧，他这对眉生得确是俊俏极了，一张脸精华难掩，几乎尽凝于这对眉眼上了。可在他脸上就是再好看，又有哪个姑娘家会长这样英气的一对眉？
努力了好一会儿，影卿终是将那对男子剑眉刮得细了些、柔了些，至少像个标致姑娘会长出的眉毛了。
扮好后，影卿竟看直了眼。少虞虚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影卿感慨道：“你是我见过的男子里，扮姑娘第二好看的。”
少虞眸光流转，盯着影卿眉眼含笑，轻轻问道：“第一是谁？”
“是……”影卿猛地回过神来，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少虞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摸着鼻子，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我不该那么比，因为他没扮过姑娘。”
恰在此时，金乌落入蒙汜，天地黯然。
影卿朝前两步，抬手结印，浑圆的法印落在滚滚海潮上，海面顿时静了几息，忽而浪涛复更汹涌，潮分两岸，露出了通往万妖之国的路。
“走！”
影卿随手往边上一拽，带着少虞跳入蒙汜，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万妖之国。
“你来过万妖之国没有？”拽着少虞的手还没有撒开，影卿往他耳朵那边偏去，悄悄问道。
少虞也跟着压低声音答道：“没有。”
影卿立马得意道：“嘿嘿，那你放心地跟着我，我带你来，也一定带你走！”
虽说她也未曾来过，不过以前却听花玦说过他以前来万妖之国的事，更何况还有金蟾妖的记忆，她心神稍稍安定了些。
影卿拉着少虞，又让旁人看不出来地摇了摇：“呐！我带着你，你也得保护我啊，我听陆吾说过，青帝宫的娃娃都很厉害的。”
这里处处都暗黢黢的，虽说比浊气毒瘴四溢的魔族好上许多，却肯定比不了神族人间的光明清和。影卿还是有些怵怵的。
“嗯，别怕。”
少虞警惕地戒备着四方，却也不忘抽出几个安抚的目光来安慰安慰影卿。
影卿自己也不动声色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瞥见少虞那般肃穆，又不觉有些好笑：“你不要这般紧张，你可是被我掳来的凡间小娘子，你该抖一抖，怕一怕才是。”
影卿小声地给他说着戏，落在旁妖眼中，却是个耳鬓厮磨的样子，这在放浪形骸的妖族眼中，再寻常不过。
她既这般说……
少虞蓦地腿一软，歪进了影卿怀里。影卿便以彪形大汉之躯，猝不及防地将软玉温香接了满怀。
“咳！很好很好，正是如此。”
影卿没有看到在她怀里，美人唇边蓦然的一笑。
大约是那金蟾妖平素招摇过市惯了，万妖之国认识他的妖实在是多，一盏茶工夫不到，先后已凑上来十多只妖与影卿寒暄，身后还跟着一串儿尾巴。若非先前搜了他的魂，眼下只怕也应付不过来。
她这如鱼得水，乐在其中的模样，少虞不免有些担忧，提醒道：“小心些，莫露馅儿了。”
影卿垂涎不已地盯着不远处一个抛来媚眼，裸露着雪白大腿的艳冶女妖，其猥琐之态倒真是刻画得入木三分，少虞撇开眼不忍直视。
“露不了馅儿。”影卿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轻描淡写道，“他同他的狗腿子皆折于我手，幽冥眼下乱得很，就不给冥王添麻烦了，我已亲手剐其肉身，撕其魂魄，半点儿渣子也未留下，放心。”
金蟾妖祸害了太多的无辜少女，许多甚至还是豆蔻之年，影卿半点也不觉得自己狠心。
少虞嗯了一声：“以后记得少用搜魂之术。”
“怎么？”影卿挑了挑眉，嗤道，“慈悲心肠的神君看不上……”我这等心狠手辣的卑劣禁术么？
“搜魂之术易遭反噬，更是一笔业障，为这等畜生不值得。”见影卿发愣，少虞语气不由重了几分，“记在心上！”
“……哦。”
万妖之国有一十二境三十六城，拱卫悬浮于一十二境之上的不死都，妖主便居于不死都中的森罗王宫。
借着金蟾妖那远亲姐姐的势，影卿带着少虞一路平安，无甚波澜地便混进了不死都。
可一路来的顺遂却折戟于森罗宫外。金蟾妖还是身份太低，进不去。虽说昆仑和青帝宫，不拘祭出哪一身份，都不会困囿于这道门外，但还是太险了，他们这一路乔装而来，是何居心也不好解释。好在妖族醉生梦死之所不在少数，这些地方探听消息也很是通达。
就在影卿在夜夜楼混得风生水起，打算长居个五六日时，忽于醉中惊坐起，大喝一声：“什么！”
把被挤进角落里的冷眼旁观的少虞都惊得，踩着层层众妖的肩膀，一个旋身逼走围在影卿四周的妖，落在她身边，盯着四周妖群，皱紧了眉问她：“怎么了？”
众妖还未来得及唏嘘那个看起来可口之极，却是个好身手的凡人姑娘，中间一个妖便被影卿提溜起了领子。
“你方才说的谁？再说一遍！”
“昆……昆仑啊……昨日有个手持昆仑令的女子，带着一群人，被迎进了森罗宫……”
一个瞬行，影卿便消失在了楼上，少虞忙夺门追了出去。
追上影卿，看那架势是打算直接闯了，少虞赶忙拉住她：“不可！”
“我要进去！”影卿使劲儿也掰不开少虞攥紧的手。
万一……万一真是盈阙那呆萝卜头不听劝地来了怎么办？她还在妖族王宫呆了一日一夜……
影卿发狠道：“你若再不撒手，莫怪我不顾陆吾的面子，我可打你了！”
少虞见她龇牙咧嘴，不再装乖的凶狠模样，反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却怕她恼，便忍着没有笑：“你眼下若要这般直挺挺地闯进去，势必会打草惊蛇，不如跟着乐舞姬女混进去，再伺机拆穿那冒用你昆仑名头的女子。”
方才在夜夜楼，那些妖确实说起今夜森罗王宫里为了款待贵客，要招乐舞姬女入宫。
这会儿想来，这贵客约莫便是那持昆仑令的女子了。
影卿点点头。方才她也只是急中生乱，这会儿冲动的劲儿业已过去，便想得明白了。盈阙向来孤身只影，何时见她会带一帮子尾巴在身后，她真是急昏了脑子，不过……少虞怎么知道的？
她狐疑地问少虞：“你怎么这般笃定宫里面那个不是真的盈阙？”
少虞眉眼微垂，顿了顿才说：“听说昆仑之神从古至今都不喜排场，出门素来不带随侍。”他微微歪着头，反问一句，“不是吗？”
第65章
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
不晓得那持昆仑令的女子是哪张脸，
影卿也不敢变回原貌，便借了嫣然的容貌一用。
变化之时，却又踌躇了。
幽冥这么乱，万一……嫣然趁乱逃了出来？
影卿重重地把这念头摇出了脑袋。不会不会！她就不信有这么倒霉，
上回撞了脸，
还能回回都撞上？
是吧？
有了嫣然的美貌傍身，
纵使影卿吹拉弹唱、跳扭摇摆样样不会，她仍不出意料地，
和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的少虞一样被选上了。只不过……少虞是选去给贵客看的，
影卿是选中被少君看的。
进了森罗王宫，
她们这些民间的乐舞姬女还不能直接去给贵客献艺，而是送去了妖族小公主那儿。
据说这公主才貌殊绝，
虽生在尚武轻文的妖族，却养就颇为不俗的心性，品味志趣清妙又雅致。
从夜夜楼十只妖里有七只都在夸她看来，
这位公主在妖族的地位大约不低。
大抵是有什么小姊妹茶会，公主殿中聚着不少妖族的贵族姑娘。那公主倒是很好认，毕竟一群大红大紫的姑娘里，只有她一个穿着素净，
一袭茶白长裙将一身裹得严严实实。
一瞧见她，
影卿便可劲儿盯着她瞧，眼睛都亮了许多。
不得不说，妖族姑娘的打扮乍一看是有意思，
招人流口水，
不过看得久了，
便觉得炸眼睛。
那些姑娘里看着最华贵的那个，她喊公主叫厌厌。
妖王族乃犭也狼一脉，
以琅为姓，这个公主名唤琅厌。
琅厌今日没有工夫管教乐舞姬女献艺，欲将她们挥退，却被她的小姊妹拦下，说自家豢养的乐舞姬都看腻了，正好瞧瞧新鲜，于是便吩咐她们一一舞来乐来。
那些技艺娴熟的乐舞姬女，她们是轻歌曼舞，一片宫商，一到了影卿这儿，便是歌停舞歇，一片尴尬。
琅厌看向将她们送来的侍臣：“这……”
侍臣也有些尴尬：“这个是要送去给少君的。”
琅厌心中了悟，点点头：“那便送去大哥那儿吧。”
侍臣又道：“这小妖太笨了些，少君的意思是还需教一教，教她同这些乐舞姬多学一学，烦劳公主了。”
琅厌掩嘴轻笑，应下了。
“……”影卿听见了。
怎么地，没点才艺，还配不上给你睡了是不？呵，那你这辈子约莫是见不着这花容月貌了，没福气！短视！
许是她脸上的忿忿不平已然忿忿到遮掩不了的地步了，少虞便悄悄拽了拽了她，将她拉到了身后。
演乐过后，乐舞姬们都随侍臣退了出去，被带进一个池园中。
影卿这才知道，那个持昆仑令的贵客，这一日一夜都在森罗王宫里吃吃玩玩，因嫌弃这里的乐舞姬看不入眼，才在宫外招寻，她见这里一切还算新奇，倒也不急着召她们马上便去献艺。
这般一琢磨，影卿这才放下心来，这么个耽于玩乐，不着边际的玩意儿，哪可能是她的盈阙呢！
只不过那女子又怎会有昆仑令？妖族妖主岂是寻常，昆仑令之真假他不至于会分辨不出来吧。
唔，若那昆仑令是伪造，那女子是何居心，是要算计谁？陷害昆仑吗？除了魔族、神族，难道还有谁暗藏局外，搅弄局中风云吗？
但若那枚昆仑令为真，那是从何处得来的？昆仑令自昆仑立于天地以来，共有三种，如今仅存两种，一种是陆吾炼制的，一种便是盈阙炼制的，这两种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是其中封存的术法不大相同罢了。陆吾长年闭关，已许多年不曾动用昆仑令，他炼制的昆仑令应该只有盈阙有了。而盈阙因不常出门用不着，且封存术法也不及陆吾的厉害，除了陆吾督促她学习炼造，便很少炼制昆仑令。
所以……到底是真是假嘛！好烦呐！
“走不？”影卿招呼上少虞。
少虞正慢条斯理地打理床铺，闻言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就这么走？”这间屋子不算简朴，是那个侍臣特意为影卿准备的，其他姑娘都住在另外一间屋子。少虞本也该去那边，是影卿问侍臣将他要来的。
影卿愣了一下，着实没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不然呢？”
她自己蒙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凑过去一拍少虞的肩头：“难道你是想使奴唤婢？”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影卿只当自己猜中了，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这不是来作奸细的么，还得稍稍压抑一下心中欲望不是？不带那么不懂事儿的，嗷？”
“……”
少虞看了她一会儿，就不看了，只加快了手里动作，替她铺好了床叠好了被，拎着一叠薄薄的毯子放到了隔床不远处的一张卧榻上。
做好了一切，才走回影卿身前，握住俯身整理东西时落到身前的发，拔下一根便抛至身后。
妖族玄清昏翳，晦暗不明，影卿一到这里便在屋中燃了许多灯烛。
这么多灯火，将面容都映得朦胧婉约了，少虞还是姑娘的打扮，三千青丝旋，划碎浮光，英气少了些，超逸更多出几分，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都说灯下看美人，今日得观，诚然如是……”
少虞抬头，只看到一张痴痴的脸，听到一句痴痴的话，挑了挑眉说：“阿盈姑娘不知，在下在月下更好看。”
“没见过，不予置评……”
也不好与她计较，少虞只好自己叹了口气，出声道：“请阿盈姑娘拔一根发予在下。”
影卿回过神来，缓缓哦了一声，又一眼不移地拔下一根头发递给他，也不问他是做什么用，只歪了歪头，将原本支颐的手，曲着两根指头随意地撑住脑袋，一腿落地，一腿屈起于床沿之上，一派风流之态。
少虞对她那灼灼烧心的目光视若无睹，专心地对两根头发起手施法。
须臾之间，两根头发落地，化作了两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正是少虞与嫣然的模样。
影卿好奇地上去摸了摸：“这是什么？与寻常障眼法有甚不同，需要头发作引？”
少虞见她对此颇感兴趣，便解释道：“此法乃名折枝，与障眼法不同，折枝变出的是活生生的，比化身傀儡更有应变之能，与原身别无二致。”
“哦，”影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从树上折一枝桠子，落地栽种便可长成新树？怪不得叫折枝呢。”
少虞微微笑：“阿盈姑娘很是聪慧。”
影卿眸光微动，继续问道：“那这两人和我们有一样的神魂与气息，不就是有了性命的生灵？不算违了天道，不算禁术吗？”
“不是，折枝之法并没有这般神奇，他们只能维持不过一个时辰，是我族先祖对化身术的一种阐衍之法，也算是一种……更为特别的化身。”少虞想了想又笑道，“阿盈姑娘所说的这种实在奇妙，在下倒不曾听过，姑娘可是知道这种创生有灵的术法？”
影卿鼻子皱了皱，说：“没有，我也不曾见识过。真是可惜啊……”
“天地钟灵，造化毓秀，我等虽生而为神，却也乃天之所赐，创生有灵之道确非我等天之子民可窥知的，倒也不必可惜。”少虞想得通透，便开解了几句。
影卿低低地嗯了一声，从床边蹦了下来，拉着少虞便往墙上撞去：“快走，只有一个时辰！”
说完，一道光闪过，两人已穿墙出去了。
夜行衣与森罗王宫最配。影卿和少虞穿着夜行衣在王宫里飞檐走壁了一个时辰之后，未果而回。
他们回来时，假的用着嫣然面貌的影卿与假少虞已被乐舞姬们拉去学舞，他们赶忙以更衣做借口，趁机换了回来。
少虞将两根变化回来，还残留着灵力痕迹的青丝拢在烛焰上烧了干净。
一个时辰到底还是短了，不够在这盘根错节的森罗王宫里追查出什么。不过影卿也不气馁。
“你瞧出什么了没有？”